小妹啊，小妹｜坡子街•刘乔兰
文摘
文化
2024-09-06 05:00
江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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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当听到童安格低沉浑厚苍凉的歌声，就会想起我的小妹华兰。我出生在苏中平原溱潼小镇，父母是镇上的工人，养育了我们姐妹四人，我最大，华兰最小。小妹自幼聪明伶俐、活泼可爱，是我们三个姐姐疼爱的小宝贝，也是父母的宠女。长成大姑娘的华兰，身材高挑，头发乌黑，鼻梁高挺，黑眼晶亮，轻轻抿嘴一笑，白里透红的双颊上便会绽放两个深圆的大酒窝。然而长相甜美的小妹，却人生坎坷命运多舛。华兰初中毕业那年，除大姐我在偏僻的乡下工作外，二姐三姐毕业后都在家待业。因此，学习成绩优秀的她没有选择读高中考大学，而是报考了中专，并被某邮电学校录取。无奈，家中生活捉襟见肘，父母面露难色，懂事的她只好放弃上学去镇办纱厂，当了一名三班倒的纺织女工。工厂艰苦的工作环境，繁重的体力劳动，晨昏颠倒的作息时间，其辛苦是不言而喻的，但倔强的小妹咬牙坚持了下来。她不愿一辈子在轰隆隆的机器声中度过，期待通过学习改变自己的命运。于是，从紧张忙碌的工作生活中，华兰挤出时间刻苦学习，以惊人的毅力，顽强的精神，用三年的时间，拿到了自考中文大专文凭。自考学习中，华兰对文学创作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她练习写作，多篇散文刊登在《新华日报》、《扬州日报》等多家报纸副刊上，她还参与了家乡《古镇溱潼风情录》的编撰。就在她辛勤耕耘在文学园地时，一桩婚事改变了她奋斗的人生轨迹，理想化作了遥不可及的梦想。那年，二十二岁的华兰虽穿着简衣布衫，但她青春靓丽的姣好容颜依然让人怦然心动。说媒的人踏破门槛，都被她以年龄尚小婉言谢绝。但一辈子过着贫困生活的母亲，被媒人说动了心，答应了镇上一户家境优渥人家的说媒。纯朴的母亲以为她的爱女嫁个富裕人家，就能过上好日子。那个年代虽说婚姻自由，但大多子女的婚事还是由父母做主。华兰为此与父母抗争数月，最终在母亲的反复劝说下，选择了妥协，很快订了婚。没有爱的婚姻，往往是人生不幸的开始。两人相处的过程并不愉快，就在华兰鼓起勇气准备向男方提出退亲之时，我的母亲病了，被确诊为癌症晚期！按照小镇的习俗，上人（父母）要在去世前完成儿女的婚事，否则，到了阴间就要受罪。而小妹已订过婚，理当成婚。为了完成母亲的心愿，华兰打消了退亲的念头，含泪穿着嫁衣走进了那座深宅大院。不久，母亲撒手人寰。婚后，小妹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原本以为日子就这样平淡地过下去，华兰三班倒，下班回家还要做家务带孩子。谁知，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发生了，也为她日后的生活埋下了隐患。一个寒冷的冬天早晨，下大夜班回家的华兰，来到婆婆房间看儿子，婆婆公公在餐厅吃早饭。走进房门，床上不见了熟悉的小脑袋，她心一惊，掀开厚厚的棉被，孩子躺在被子里，小脸青紫、呼吸微弱。她一把抱起孩子，哭着冲向医院……坐在县人民医院抢救室外椅子上的华兰，不说话、不哭泣，眼睛死死盯着抢救室紧闭的门。窗外的北风凄厉地呼号，惨淡的阳光透过玻璃洒在她身上，她像泥塑木雕坐在那，一动不动。不久，一位医生从抢救室出来告诉她：“你要有思想准备，孩子长时间大脑缺氧，即使救活了，将来智力也可能会受影响。”目光呆滞的她猛地抓住医生的手，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哭喊道：“医生，哪怕是傻子我也要！求求你们，救救孩子吧！”医生见她两眼通红，面容憔悴，不忍心再说什么，转身进了抢救室。孩子抢救了七天，她就七天七夜坐在门外，不眠不休。我们姐妹三人一起陪着她，劝她喝水吃饭。母亲走啦，这世上，除了我们姐妹，儿子就是华兰唯一的快乐和活下去的精神支柱，她不能失去孩子……幸运的是，儿子终于被救活了，出院后的孩子在华兰不厌其烦地培育训练下，智力恢复正常。后来，单位改制，华兰下岗。不久，她生了病，做了一次大手术，在身体尚未痊愈时，一纸离婚起诉书送到她手中……儿子判给了前夫，她成了一无所有身心俱伤的悲情女子。为了生活，华兰摆过地摊，打过零工，做过销售，吃了很多苦。她思念孩子，常常悄悄来到学校，站在教室窗外偷偷看儿子，看着看着，泪水就会无声无息地流淌下来，她太爱孩子啦，她一定要夺回孩子的监护权。可是，她没有住房，没有稳定的收入，只有一腔对孩子深深满满的母爱是不行的。思来想去，华兰决定去陌生的城市上海打拼，也许那里能寻找到一条活路来。经过不懈的努力，她终于在上海某公司站稳脚跟。凭借自己的写作才能和勤奋工作，她成了公司办公室的一名文职人员。为了适应工作的需要，每晚，她坚持上夜校学日语、英语；为了方便与同事交流，她学会了上海话。为了廉价的房租，公司在浦东，她在浦西某偏远小镇租房。每天凌晨五点起床，坐近三个小时的公交并数次转车，九点前赶到公司上班。几年后，她回到溱潼，用省吃俭用积攒的钱购买了一套商品房，向法院提出变更儿子的抚养权，获得成功。多年的心愿终于实现，母子再次相聚时，她搂着儿子吻了又吻，笑出了眼泪。就在华兰苦尽甘来重见生活阳光时，晴天霹雳，噩耗传来。一次出差途中，华兰遭遇了车祸，她的生命，永远定格在刚过完三十岁生日的年轮上，那年，她的儿子才六岁……童安格的歌声仍在耳畔回响，触动着我汹涌的泪泉，仰天长叹。在华兰短暂的生命时光里，她一直在与命运顽强抗争，她热爱生活，但历经苦难的她却没能享受到人世间的幸福和快乐。棠梨花映白杨树，尽是死生别离处。冥冥重泉哭不闻，萧萧暮雨人归去。长风和着我的呜咽，似悲歌低吟浅唱般回荡，飘向远方，飘向天空，飘向天堂中的华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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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9月6日《泰州晚报》7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