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双亲｜坡子街•黄正平
文摘
文化
2024-09-04 05:00
江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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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9月4日，是母亲去世三周年纪念日。我的父亲和母亲，相隔四十五年，先后离开了我们，但感觉他们俩好像没有离开很远，特别是我的母亲，因为我总是处在深切怀念之中。作为专注的思绪和情感的表达，怀念实在也是让人酸楚、痛苦的。然而，还有儿子不时用自己那支笔，记叙自己对父母亲的深情，或许也会让他们感到有些欣慰。历年来、特别是近三年，我写了好多、好多。从小，我的家庭就是慈父与严母的格局，而不是相反。父亲好说话，平时从来不打也不骂，总是喜欢用商量的口吻和柔软的语气。每当父亲出差回来，走到自家的巷子口，我与弟弟都争相扑到其怀中，他也乐得左右各一个，乐哈哈、笑嘻嘻地抱着我们回到家中。而母亲平时则显得严厉一些，比如盛夏，为防止野泳出事，常常用晾衣服的长竹竿不停催促我们兄弟俩上岸。父母亲共生了四个子女，我上面是两个姐姐，下面有一个弟弟。那时，我们好想要的是“慈母”，然而，母亲就是这样严肃，笑容也要比父亲少些。她整天忙着厂里和家里的活计，总也忙不完的样子。她用言行中表现出来的“严”字，真切的教育我们什么叫规则、什么叫说到做到。而父亲并不完全如此，在父亲那里，就能比较多的通过“争取”获得想要的结果。晚饭后，父亲经常饭碗一放就要出去开夜会，离开时我们姐弟你一嘴我一嘴纷纷问他要去多长时间。他会用双手来回应，与我们比画着长短。“嫌长，短点，再短点”。父亲就不断缩短着两只手的空间距离，直到孩子们“同意”才出得了门。而等晚上父亲回来，瞌睡虫已经上来的我们，早已在母亲操持下进入了甜美梦乡，根本不清楚他究竟出去了多久。宽与严结合，刚与柔相济，父母亲就这样默默配合着，边教边管着四个差不多先后相隔两岁的女孩、男孩。做姐姐的一般懂事早些，而最小的孩子，父母特别是父亲喜欢叫他“奶么头”，尤为得宠。什么事父母都依着，做姐姐和哥哥的也总是让着他。在那个不读书的年代爱读书，是姐弟四人从小养成的好习惯，这要归功于我的父亲母亲。放学回家，常常就安静地伏在方凳子上练字。那凳子，在民间叫作“杌凳”，凳面不大，伏在上面正好。母亲边劳作边叨唠，要出人头地就要读书，语言朴实，通俗易懂。而父亲早早就不厌其烦说了好多遍他的“读书有用论”：不念书是走不远的，要想走出去到大城市，唯有念好书，自己走出去。那时“读书无用论”盛极，书籍也很少见得到。最让我们姐弟四人和邻居小姐姐欢欣鼓舞的是，收到大伯从广西柳州寄来的一捆用纸包裹的小人书。我们姐弟就在那张老式木床的踏板上，急不可耐地一本本翻看起来。一脸的开心得意，满心的自豪和骄傲，那是我们最投入、最安静的时候，现在想想依然温馨且充实。父亲算盘打得特别好，常常打给我们看，噼里啪啦，清脆悦耳，还引导我们懂得他的“本事论”：有本事，就有饭吃。后来，我还就此写了一篇回忆文章《父亲的“本事论”》，以笔名“晓小”刊发在2002年第11期《家长》杂志上。到了1976年那个冬天，查出病来也就只有八个月的父亲便撒手而去。那阵子，经常天还没有亮，母亲就伏在父亲的照片前，撕心裂肺地哭诉：你怎么能忍心抛下我还有四个孩子？当时大姐二十岁不到，小弟才十三四岁。从此，是她教会我们什么叫刚强和坚韧，什么是随和与乐观。父亲早逝，可他还是留下了财富，这财富并不是物质上的，我们家并不殷实，而更多的是精神和文化的，统统都留了下来。父亲肯干，工作积极、努力，是当地出了名的学习积极分子，口才、笔头也都蛮好。有一年农忙季节出门支农，回家刚落座，就在用来吃饭的方桌上奋笔赶写有时效性的新闻报道，格子纸上的钢笔字纤细、流畅。而我站在旁边看着父亲书写的场景，至今一直清晰留在我的脑海深处。家乡那条东西向的团结河南岸，起初的两间小屋是父母辛勤劳作的成果和象征。父母双亲都健在的大家庭相当欢快，然而时间太短，于我来说也只十五年。慈父离开，留下孤儿寡母。母亲晓得，要把一个个孩子带大、成才、成家更为不易，于是对我们依然比较严厉。一直记得母亲当时与人常说的是，等孩子们一个个成家，她就完成任务了。到了1978年那个大夏天，我冒着酷暑去参加高考。母亲除了把圆规、直尺、橡皮等学习用品一一准备好，还准备了清凉油，以及用来闻薄荷香的“鼻通”，这是怕我临场不够清醒。其实，自己考运实在不好。高考当年春，我患上了与营养不足有关的甲型流行性肝炎。无奈打算休学一年。治疗、养病那段时间，我虚弱，也极其烦躁，是母亲一天一只小公鸡，一边一口口喂我，一边反复劝导，才帮我渡过了身体、心理上的双重难关。母亲后来一直引以为自豪的是，对我来说那段时间她劳苦功高：逼我定时大口喝垂盆草糖浆，去养鸡场买孵不出来的鸡蛋给我增添营养，千叮咛万嘱咐要我定心休息，执意不让我急着去复课，亲自跑到校长那里说考虑休学，请求最好能让孩子试着先上一回考场。即使是“严母”，也不失温情，心里对子女的爱是一样的滚烫，情也是一样的炽热。宽严相济，互为补充，可谓父母双亲的最佳搭配，家庭便能充满弹性。但说心里话，当时我还是更喜欢父亲些，父亲不在后不免失衡，然而两副担子母亲一个人挑了起来。后来与母亲相处得久了，更感受到严有严的理由，只要对孩子们做人做事有利。对此，母亲直到最后几年，还依然坚定地这样认为。之后，我们姐弟四人陆续离开了小镇，外出读书、工作。小镇上，有父母在世的快乐童年，也成了小辈们经常魂牵梦绕的地方，而母亲在老家一个人又独自生活了好多个年头。记得那时，母亲一旦从城里回了老家，往往叫她再来，她总是拖延，为此，我还有点小意见。后来大姐告诉我，母亲在小镇上开心，你就让她在老家好了，不要去勉强。读师范的大姐懂得心理学，理解母亲的心理状态和真实想法。但只要有需要，如帮带孙子孙女、儿女们出长差什么的，母亲一定会大包大包的搭上公共汽车立马赶来城里，一住一二十天乃至个把月，“完成”任务了再回去。她说，那里有熟悉的街坊邻居，我知道，关键还有她一手建造起来的两层小楼房。有一次，我回老家，母亲正在巷口的邻居家聊着天，她是不是在巷口等我？当时我没问，她也没说。后来，我常常注意到她在路口、门口、窗口，守望着孩子们回家，才想起过去对母亲的观察和了解有些“潦草”，很多时候并没有放在心上。然而，这就是母亲。生前母亲常跟我说，她老家是启东海复镇的，而父亲是海门汤家镇的，两人讲的都是一口沙地话，属于江海大地上敢于面对、自强不息的沙地文化，身上有着启海人独有的吃苦耐劳、勤俭持家特质，信奉“千不得长算”，靠天不如靠己，知时应变、脚踏实地。感恩天，感恩地，感恩我的父亲和母亲。他们总归是要离去的，谁都晓得这个浅显道理，可谁都不愿意相信。在三年前的那个夏天，就这么仓促来到面前。父亲担负了养育我们的责任，然而没能等到享受幸福的晚年，母亲算是享乐了，却也付出了对子女毕生的心血。我们做子女的，都希望把对父亲的爱全部转移到母亲身上，想让她活得更长久、更开心，彼此相伴的时间更长、质量也更高。然而，我的母亲还是匆匆地走了，如今只能在梦里相见，也只能在梦里见到她。母亲到最后心力不济、呼吸困难，病情越来越重时，还跟我和大姐念叨父亲，而今他们在天堂又会合了。而今，感恩父母双亲的最好方式或许只剩下思念了，特别是我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我仿佛看到一年中每一个特殊的日子，母亲弯着腰，在河边大树下为父亲等去世的人细致地烧着纸钱；我看到她一个人急匆匆地上桥下桥，去到邻近的菜市场；看到她坐在桥头的石栏杆上，最后一次耐心等着儿子，而一个星期后就住进了医院……在那些母亲灵魂停留过的地方，我常伫立不语、痴痴凝神。姐弟四个中，我与母亲共同生活的时间相对较长，于是就用笔——我一辈子的“长处”不停地来抒写，不分昼夜，已经写了好多好多。然而，思念纵有千言万语也诉说不尽。纸薄情深，总嫌文字不敷、不准。笔端时续时断，密密麻麻的字一写就是好几个页码，一时还不忍搁笔。这样的纪念性文字，只求真真切切，不需要任何雕琢。“在美索不达米亚文明当中，绝大部分赞美诗可能是祭司们创作的，而且，他们把坐下来写作当成是一种虔诚的表现。一旦完成写作，这些赞美诗的词句就会被人复制和广为传颂。”读到《探寻美索不达米亚文明》上这段文字，略感欣慰的我把它摘录下来，献给敬爱的我的父亲黄承渭、母亲吴惠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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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9月4日《泰州晚报》6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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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正平 男，63岁，地方文化学者。江苏商贸职业学院特聘教授，曾任中共南通市委宣传部副部长、二级巡视员。热爱写作，近年来发表散文、随笔100多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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