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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婆婆把气出掉｜坡子街•王玉兰

文摘 2024-09-02 05:00 江苏

大双是我到顾庄后认识的邻居，她比我大四岁，圆圆的脸，胖胖的身材，没有什么心眼，对谁都笑嘻嘻的。

三十年前，我和老樊在中心路开服装店，大双跟着她老公在镇上上班。晚上，我和老樊经常找他们夫妻俩打“八十分”。时间长了，彼此之间都很了解。

大双左腿有点问题。走得慢看不出来，走快了，就有点一晃一晃的。我一直以为她是先天性的毛病，后来才知道，八岁那年，她生病发烧，找大队赤脚医生打针，可能打在筋上或因为其他一些已无法考证的原因，不久就瘸了。

你爸妈有没有找人家？

找什么？大双对我“找人家”的说法，好像很吃惊。她替给她造成伤害的人找了个理由：人家又不是故意的。

尽管什么农活都能做，就因为腿有点瘸，大双长大了，只能说了一个有四个儿子的人家。可能是太穷了，儿子又多，这家的二小才和大双定了亲。

过了一年，二小当兵去了。两个人没有多高的文化，但互相之间，写信写得蛮勤的，正常半个月一封。大双想着，等二小退伍回来，就可以出嫁啦！

等了几年，二小没有退伍。有一天大双去镇上帮人家栽秧，路上遇到了四小。看见大双，四小老远就喊：“二嫂！二嫂！”跑到近处，气喘吁吁地说：“妈妈让我去镇上寄信给二哥。二嫂你去镇上，正好替我带去寄一下，省得我再跑一趟。”

大双接过信，还没有来得及问家里秧有没有栽完，四小说忙着要下田干活，就跑了。

大双看着手里的信，熟悉的收信人、熟悉的地址，陷入了沉思：二小上次好像说要转志愿兵，不知道有没有转成？最近有两个月没有来信了。要不，把婆婆寄给二小的这封信，偷偷拆开，看看说的什么？

说干就干！大双摘下头上的发卡，小心翼翼地挑开封口，掏出两页信纸。

婆婆不识字，家里文化最高的就是四小，只上过初中，字写得一般。这端端正正的毛笔小楷字，肯定是请人写的。前面说来信收到，知道二小转了志愿兵，以后有前途了，在部队要好好干之类的话，后面说的话，让大双吓了一跳！婆婆让二小以后不要给大双写信，先冷冷她，过年回来探亲，就把亲事退掉，以后可以再找个好姑娘……

大双昏昏沉沉去邮局，把信寄了。越想越生气，也不去帮人家栽秧了，回家收拾了行李，直接跑部队去找二小。大双人到了部队，婆婆让二小悔亲的信还没有到。

二小的部队在一个国有农场。领导知道了原因，直接给他们俩办了几桌酒席，让他们在部队结了婚。农场房子多，地方大，大双又吃苦耐劳，就一直在部队没有回来。直到女儿七岁，才跟着二小转业回到了家乡。

大双说起婆婆，好像有点心虚。自己跑部队去结了婚，打破了婆婆要悔亲，重找佳媳的美好愿望，转业回来，婆婆不理不问他们，也就不能怪她。

“得让婆婆把气出掉。”大双说。

还好有安家费，大双和二小在村边砌了两间砖瓦房。婆婆不情不愿地把二小分的一亩田给了他们。秧栽下去还没有醒棵，就碰到了百年不遇的大雨，庄稼都沉入了水里。

家里只有几卷挂面，没有一粒米。二小每天去镇上上班，不在家里吃。大双和女儿在家里，顿顿吃面条。大人可以过，孩子吃腻了，闹着要吃饭。

大双没有办法了，把女儿送到婆婆家门外，让她去找奶奶，奶奶家锅里有饭，自己回家继续吃面条。

没有一会儿，孩子哭回来了。七岁的孩子，已经会拿碗去盛饭。婆婆摁住锅盖：“给你吃了，我晚上吃什么！”

邻居听见小丫头哭，一问是没有吃到奶奶家的饭，回去盛了一碗饭送来，才止住了小丫头的哭声。

我听了这个事，心里想，这回大双要记恨婆婆了。谁知道她叹了口气：“也不能怪她。”

后来大双也离开了老家，跟着二小到了镇上。大双不记恨婆婆，婆婆还记恨着她。婆婆来了镇上，憋气从来不去二小家。

大双听见别人说她婆婆来了，就忙着买菜烧饭，然后弄个大碗，盛了饭菜，让二小端着，满镇上去找。

常常看见她婆婆蹲在路边，捧着大碗扒饭，二小站在旁边，尴尬地跟问他的人打着招呼：“这是我妈……”

这个老婆婆，蹲在路边吃，不是丢你俩的脸吗？

不怪她，她的气还没有消得掉。

大双说得不错。她婆婆后来中风瘫痪了，四个儿子家轮流伺候，她别别扭扭来了二小家，一个月后不想走了。大双伺候得好，尽心尽力的，每天换着花样弄给婆婆吃，尿了拉了及时换，从来不让她穿着脏衣服湿衣服。

有熟悉大双的人问她，你记不得老太太请人写信叫二小悔亲了？你记不得她摁着锅盖不给孙女饭吃了？还把她伺候得这么好？

大双一脸憨笑：哪个不为儿子好？那时候穷，不能怪她。　　

（2024年9月2日《泰州晚报》7版）

作者简介

王玉兰 笔名阿紫，1966年生，江苏兴化人，江苏省作协会员。著有长篇小说《沈小菊》，获第二届郑板桥文学奖；短篇小说集《大沪庄》；纪实性叙事散文《玉兰和她的孩子们》，入选2019年泰州市文联里下河生态写作计划，获第四届施耐庵文学奖特别奖，2020年荣获泰州市政府文艺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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