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日如年的等待、思念与煎熬
这扇防盗门的声音特别沉闷,只要他们出去时随手一把推过来,即使轻轻关门,这个很普通的声音也会瞬间扬起灰塌塌的冷寂和茫然。那一刻,仿佛整个世界被它覆盖了一般,冷寂随之弥漫到屋里的每一个角落,我刹那间感到自己又进入了漫长的时空隧道。
我每次听到关门声,也能从睡梦中惊醒,立刻跳下自己正在睡觉的地方,几乎抓狂一般跑过去。但是这扇门还是紧闭了,一种巨大的挤压感与失落感扑面而来。我无力地立在原地,抬头看了看那耸立的防盗门。刚刚关门而发出的声波游丝还在这里打旋,荡漾在耳畔,荡出了一波波茫然与失落。
唉,我又是晚了一步,我和他们还是被这一扇门割裂到了两个世界。在门外,他们的聊天声依稀可见,但我们彼此的世界相隔得如此遥远。我难以形容这个距离的遥远,甚至想不出这个遥远到底是什么样的程度,但只有我自己能真切地感受到这个遥远的模糊与朦胧,甚至有几分望尘莫及的决绝。
我也听到了他们的换鞋声,还有在走廊里缓缓迈开的轻轻脚步声。本是窸窸窣窣的声音,但竟在我心头搓揉出一簇簇肉刺来,让我感到欲哭无泪,欲说无言,欲罢不能。此时此刻,我所有希望和期待都只是一种欲望,或者是幻想。我知道这些不切实际的思念都让我失望,但我终究忍不住还有那么多“欲”,更有诸多的“无”或“不能”。
不过,相比他们开心的笑声,我还是宁愿听一听那些脚步声,让那些声音任意踩踏在我空洞的脑门上。被踩踏的感觉总虽然让我感到疼痛甚至产生一种痛苦,但还是比什么都没有好,比那个空洞和昏沉更要好。因为,他们的笑声更让我感到落单,甚至无以名状的自卑感如同旷日持久阴雨般淋浴不止。
其实,谁不愿意笑呢?我也非常愿意笑。可是我一直不会笑,笑出来的声音总是走了调,根本和他们的笑声格格不入,甚至把他们的聊天声也搅得混乱不堪。因此,即使他们模糊的笑声依然很沉重、很空洞、很悠远,但我还是愿意听。毕竟,我还能听到声音,即使他们不在我身边,但我有他们声音的陪伴,我知道他们还没有走远。
我也常常想,他们也定然不愿离开我而徘徊在门外。但我又奇怪,每周七天,除了两天他们能待在家里之外,平时每天都怎么行色匆忙呢?有时候,能够偷懒的那两天他们也急忙外出,又风尘仆仆地回来。回来时,还给我带来好吃的东西。真让我高兴!
相比他们,我确实很轻松、很闲散,没有任何着急做的事情,也不用为饮食而担忧操心。但却无法排解无聊与乏味浸泡的漂浮感,有时甚至仿佛找不到自己,找不到自己的生命,找不到自己的任何声音。
从外面传来了另一种沉闷的声音,这是电梯门打开了。这个声音更令我反感,因为它总是以自己特有的低调表达着更加张扬的音符。或许,它很清楚我无可奈何,也知道他们能随意指使它的缘故吧。
我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进入电梯里的情景,但仿佛又是一场梦一样那么模糊、那么虚幻、那么遥远。那一次,我不仅第一次进入这个狭小的陌生空间,而且第一次知道这个上下移动的东西叫电梯。电梯里很逼仄,令我感到呼吸困难,更让我感到掉入了恐惧的深渊。
我拼尽全力挣脱,也沙哑着嗓门歇斯底里地呼救。但我的母亲仿佛忘记了我,毫无回应。我的弟弟也不见了踪迹,也没有跟我玩耍时的快乐叫喊。虽然我不能唤来他们营救我,但我却清晰地记得母亲和弟弟的异样,刻骨铭心的异样。
那一次,弟弟跑到客厅沙发下面的角落里,猫在地上怯怯地望着母亲,又看着我,偶尔发出低声叫喊。母亲已经顾不上他,以迅雷不及耳之势蹿到我身边,一个巴掌打翻了那个小屋。我也被随即翻滚了几下,但我并没有感到害怕,反而感到心里很踏实。
我就被关在这个小屋,不能脱身,只能品名呼救。从里面,我透过那一小块透明窗户看到了母亲强悍的搏斗和勇敢的撕扯。我真有点不寒而栗,因为第一次看到母亲竟有如此凶狠的目光,还有癫狂的咆哮。
她本来很温柔,温柔得像冬阳一样。可是那一次她义无反顾,歇斯底里地咆哮,左右跳跃着撕扯。那是她在我耳畔萦绕的最后一次声音,也是最后一次印象。我能听得见母亲的召唤,我也不停地呼救,但终究被她们强行带了出来。
当时,我只顾了挣脱并想着尽快回到母亲身边,回到弟弟和我们俩一起玩耍的那个地方。我并不知道,从此我同母亲和弟弟不得再次相见,彼此竟是天各一方,杳无音讯。
她们俩一起将我带进了电梯里,我又一次从那小块透明窗户看到了电梯内反光,也看到了自己恐惧和紧张的眼神。同时,我也从电梯的壁镜里看到了她俩高兴和喜悦的表情,许多怨气和恨意仿佛随即消散了许多。四周除了她俩的安抚声与聊天声,没有其它可以充耳的东西了。
我被她俩带到了这里,一切都是陌生的,一切都让我感到不安。我知道,她们很呵护我,对我非常友善,但无法消除自己思念母亲和牵挂弟弟的心情。我每天都呼叫,无论是白天还是夜晚,只有筋疲力尽了才会迷迷糊糊地睡过去,昏天黑地,昼夜不分。
我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起适应了这个家,习惯了这个地方,也依恋起了他们。我都已经慢慢忘记了母亲和弟弟的模样了,好在电梯关门声又一次勾起了我的亲情和过往的日子。
在这个新家,我过起了衣食无忧的生活,但是一直没有一个玩伴。在空旷的屋内,我一般不敢出声。因为,我发出去以后又向我扑来无数的回声,灌入我的耳朵,钻进我的心里。
我自己的回声不入耳,但他们回来时发出的声音总会令我喜出望外。他们每次回来,我听到开门的声音就特别开心。其实,他们轻轻的动静都能让我兴奋不已,我就会跳下躺着的地方,手舞足蹈地跑到门旁等待。我倾听他们渐渐靠近门的声音,等待他们慢慢掏钥匙的声音,拥抱他们用钥匙打开锁的声音。那把钥匙不仅打开了这扇门,也打开了我的心扉。但仿佛又锁住了时间流逝,让我望眼欲穿,度时如年。
那扇防盗门终于被推开了。我的心里一下豁然开朗,一切都变得温暖和清晰,连他们关门的声音都变得很轻盈了。我感到很奇怪,明明是同一扇门,又是一样的关闭,但却给我截然不同的心境。他们走时,关门的声音那么沉重,回来时竟然又那么轻盈,甚至有一股清灵的感觉荡漾开来。
我会小心翼翼地抱住第一个进屋人的腿,担心我尖利的手脚会伤害了他们。随后,我滚在地上,露出了肚皮,朝上凝视,微闭眼睛,自由自在地摆动尾巴。
他们立刻会蹲下身子,摩挲和抚摸我的头,安慰我,关心我,呵护我。我很想说,说那些自己度日如年的等待、思念与煎熬,但发出的竟是一串简单的“喵喵”声......
往期回顾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