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新写作】提高班学员
飞儿的三年
文/玄凡
把父母送上飞机,飞儿独自开车回到了她的乡间别墅。进了家门,还是那套复杂的程序,先将鞋喷上消毒液,套入塑料袋中,放进门口的纸箱;抽出消毒纸巾擦手、擦手机、擦包包;脱掉身上的衣物,换上门口摆放好的家居服,再将所有换下来的衣物丢进洗衣机;接下来洗澡,从头到脚反复冲洗,直到飞儿认为那些看不见的病毒已经彻底消失。飞儿终于可以躺在床上,尽情地享受一个人的时光了,空气里都是自由的味道。
飞儿已经独自在澳洲生活了20年,她自己也没有想到时间会过的如此之快,求学、求职、离职、再求职,在这个公司工作时间最长,也不过5年。时间看似很快,又似乎很慢,时光在飞儿身上并没有留下太多的印记,而她仍是孑然一身。
三年前,父母又来这里过冬,在遥远的东北家乡进入寒冷的冬季时,这里正是夏日炎炎。飞儿是独生女,每年父母都会来这儿小住几个月,在彼此的思念和新鲜感即将退去时,老两口便像候鸟一样又飞回家乡。而这次席卷全球的疫情把父母留在了此地,一住竟是三年。
疫情让本就敏感而有些洁癖的飞儿如临大敌,看到国内外不断攀升的感染人数,更是让飞儿心惊胆战。她独自一人时不敢生病,因为没有人可以照顾她;而父母在这里并没有让她感到安心,她反而更加担心,万一年迈的父母感染上了病毒,她该如何应付?只是想想,就让飞儿冒出一身冷汗。
飞儿展开了堪比医护人员的防控手段。她先是购买了口罩、手套、消毒液、洗手液等一系列防护用品,出门全套防护,进门彻底消毒。其次是最大限度的减少外出的次数,她早已向公司申请了居家办公,除了购买日常用品,她几乎足不出户,父母更是被飞儿严令禁止外出。她还囤积了大量的食品和生活用品,以备不时之需。家里仿佛成了超市卖场,米面粮油、卫生纸、洗涤用品一应俱全。
飞儿的别墅并不大,结构紧凑。楼下是客厅、厨房、卫生间和两间卧室,楼上其实就是一个斜顶的阁楼,现在成为了飞儿在家里的办公室。别墅南面的院子里有块小小的草坪,这便是三个人在疫情期间的全部活动空间了。
疫情打乱了生活的节奏。父母一般会在每天5点钟起床听广播、健身。疫情前,妈妈会去街区的小广场,和一群国内来的老伙伴儿打拳,爸爸就在附近的公园走路。可是疫情一来,他们就不能外出了。两个人一大早起床后就在客厅和后院活动,飞儿通常是在后半夜才会睡下,早上正是她一天睡眠质量最高的时段,而她的睡眠很轻,一点儿响动就会刺激她敏感的神经。在多次向父母抗议后,他们会轻声轻脚的起床,一切都在小心翼翼中进行,而飞儿又会无奈的被他们小心翼翼的声音吵醒。父母已经尽力了,飞儿不能再说什么,只能任自己脆弱的神经愈发的衰弱下去。
飞儿本以为居家办公会让生活变得很悠闲,但没有想到的是,疫情打破了工作和生活的界限,生活成为了工作的一部分。没办法,工作量摆在那里,居家办公降低了沟通的效率,现在工作反倒可以肆无忌惮的侵占自己的时间。早晨不必再晨起洗漱打扮,飞儿通常会8点起床,这时父母早已备好了早餐,吃过饭后立即投入工作。午休也没了规律,有时忙完了上午的工作已然到下午2点,尽管父母会一遍遍的催促,但飞儿总是放不下手里做到一半的工作,思路打断了,捡起来更费时间。
吃过午饭会小憩一会儿,便继续工作,直到父母叫她下楼吃晚饭才会结束。如果顺利,她会进入晚间的休闲时光,和父母一起追追剧。如果手头的工作多,吃过晚饭,她又会投入到新一轮的工作中,直至深夜。只有到晚上洗漱结束,躺在床上时,飞儿才会感到这是她自己的时光,她在手机的世界里自由穿梭,不知不觉已到下半夜。每天就这样周而复始。
飞儿家的窗帘是常年关闭的,这是她多年独自一人生活养成的习惯。这里的治安并不像国内那样安全,之前邻居家里大白天就曾被入室偷窃过,作案的多半是附近未成年的不良少年,抓进去几天也就放出来了,这也让这些孩子们更加有恃无恐。
飞儿的办法是用窗帘与外界完全隔绝,窗帘成为了一道屏障,外面的人无法判断家里是否有人,什么时候有人,有多少人,窗帘就是飞儿的保护伞。只有它关得严严实实时,飞儿才会感到安心。
窗帘隔开的还有澳洲明媚的阳光,父母曾经向她提出过至少白天应该把窗帘打开,让屋子进些阳光,他们还曾为此大吵了一架,但飞儿的理由也很充分,他们住在这里,窗帘打开证明家里有人,家里也确实有人,倒是没什么;可是他们走了,关闭的窗帘倒成了家里只有她一个人的证明,和安全比起来,这点阳光不算什么,飞儿原已白皙的皮肤已然越加的苍白。父母面对这样的理由不好再坚持,而他们也实在难以适应这种没有阳光的生活,之前没有疫情,他们还会经常走出户外去晒晒太阳,透透气。
但现在不同了,几个房间的窗帘常年的关闭着,后院儿是他们放风的唯一场所,院子在屋子的南面,这里是南半球,阳光来自北方,院子里大半的时间只有亮,而没有光,但也聊胜于无了。父母并不觉得澳洲比国内好,澳洲空气清新,风景如画,生活舒适安逸,这里的人们家庭观念很重,各自生活在自己的世界,人与人之间往来很少,他们还是更喜欢国内的热热闹闹。而且近些年国内城市建设力度极大,空气质量和城市环境得到极大的改善,小住一段时间倒还可以,时间长了,老两口还是会想家。
让飞儿难以忍受的还有家里的卫生,本来妈妈年轻时最爱干净,飞儿的洁癖一半是源自妈妈。但随着年龄增大,妈妈的眼神和体力也大不如前,飞儿经常会在洗过的碗筷上发现没有洗净的污渍。他们洗手的次数也远远低于飞儿的标准,这些飞儿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忍受了,最让飞儿受不了的是他们总是忘记菜板的分类,特别是爸爸,经常会用切生肉的菜板做蔬菜沙拉,已经被飞儿抓了几次现行。飞儿会脑补出菜板上残留的细菌和冷食缠绕在一起的画面,不禁让她一阵反胃。
父母在飞儿的规训下已经改变了许多,三年里,他们各自摸清了彼此的习惯,尽最大努力改变着自己,适应着对方。疫情改变了所有人的生活,期间舅舅在国内去世,妈妈也无法回国送弟弟最后一程,妈妈为此伤心了很久。好在他们一家人始终在一起,他们是彼此的依靠,而内心中他们又渴望回到自己的生活。
疫情终于结束,等待了几个月的航空管制也放开了,父母终于可以回国了,他们返程的急切心情溢于言表,飞儿给二老买好了回国的机票。临行前一家人要好好的吃一顿大餐,飞儿甚至拿出了澳洲的红酒,父母在楼下准备中午的大餐,飞儿特意提前结束了手里的工作,下楼去帮忙准备午餐。
进到厨房,看到爸爸正在用生肉菜板切熏制香肠,飞儿大叫着冲过去,爸爸被这一声尖叫惊到了,右手一滑,锋利的刀刃顺着左手的食指切了进去,激动的飞儿全然没有注意到这些,她红着脸大声的斥责爸爸:“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这个菜板只能切生肉,你怎么就记不住呢!”惊愕的爸爸嘴里申辩着:“我,我只记得这个菜板只能切肉。”客厅里正在摆盘的妈妈听到了声音跑进厨房,看见老伴儿的手指正在滴滴哒哒的流血,她大喊:“别吵了,赶紧把手冲一下,我用酒精给你消毒。”
这时飞儿才发现爸爸受了伤,她的义愤填膺瞬时变成了内疚自责,她恨自己怎么就不能再忍一忍,父母马上就要回国了,怎么就不能再忍一天。可自己明明已经忍了三年,委屈、自责,还有不舍,眼泪禁不住簌簌而下。这一次的分别大餐最是难忘。临行前,妈妈为飞儿包了四种馅料的饺子,装满了整个冰箱的冷冻柜。妈吗跟飞儿说,出来三年,想家了,这个冬天她和爸爸打算在东北过,来年冬天再来。
不知在床上躺了多久,在朦胧中飞儿被胃里的轰鸣声吵醒:“妈,饭做好了吗?”漆黑的屋子里安安静静的,没有一声回响,飞儿突然意识到,疫情结束了,现在家里只有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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