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说:
这段时间一直在看《昆虫记》里面的蝉这一章,漫长且短暂的一声,常常埋在地底多年,在夏天高声唱歌,让人会思考生命的意义,因为蝉在我的印象中总是与学生时代挂钩,于是我想写一个有关于蝉的奇幻故事。
我在教室角落里找到了一个蝉的躯壳,她已经风干死掉了。
后来我决定去跳河,下的那一站,上来一位像蝉的女生,我给自己找了个留下的理由。
立夏
“树是沉睡的老精灵,树也许可以永生,享受日月洗礼,见证岁月变迁。”
“你看我们学校那棵柏树,已经百年了,同学们你们知道一百年有多远吗?”
“树是流淌在陆地上的河流啊……”
“大家看,那棵柏树就像一位老者,侧卧着,在学校建立之初就在这里了,树也是有生命的,一直在生长流转,只不过我们无法窥探他的全貌,而他也许会陪伴着人类的历史。”
柏树被他夸上了天。
生物老师又开始诗意大发,他穿着蓝色短袖和黑色中裤,却有着语文老师的心灵鸡汤感悟,大家悄悄看着他。
有人在听,在笑,也有的在看着那颗柏树。
它的枝干缠绕着,像麻花一般向上扭曲,延伸,有岁月的东西总是会让心静下来。
不过大家在去食堂的路上,总是想如果没有这棵柏树也许就可以不用绕路,也许夏天也不会听到吵闹的昆虫叫,尤其那聒噪的蝉鸣。
刚开始白城确实觉得蝉鸣很不值得,因为在地下深埋十七年才换来三十多天的生命,真没意义,不过三十天的生命倒是不用那么折磨。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
“蟪蛄是一种蝉,他们看不到春秋,夏初生夏末死,比喻那些目光短浅,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今天立夏,距离高考又近了,一定要好好学,不要像蟪蛄这样,我们要眼光放长远,好好学习。”
声音短暂停止,大家看着最后一排正在睡觉的男生窃笑。
男生头发微黄卷曲,书包空空,正趴在桌子上,头顶的风扇继续转动,可他在同学的拍打下才睡眼惺忪。
老师皱眉,叹了口气,只好继续讲。
教室的桌面上摆放成山的书,就连过道都是厚重的书包,除了老师的声音外,还有不停翻动的书页,那棵老树已经很久了,在立夏这天树荫更加浓密。
毫无意外,白城又被留下打扫卫生,不学习的人总是要为班级多做些贡献。
晚上五模前同学们便去吃饭,教室里很安静,这是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就像是落幕的感觉。
今天必须将所有杂物打扫干净,后窗户的角落里掉落了一枚干掉的蝉。
翻着肚皮,满足地躺在地上,爪子交叉在胸前,就像人躺在棺材里的人们。
透明的整片翅膀有清晰的黑色骨骼,像是地理课本的河流纹路,翅膀在夕阳折射下闪着彩色的光,就像吹泡泡在阳光下的色彩。
死掉的蝉很轻,有一部分早就离开了,白城捡起来,放进校服口袋。
铃声响起,教室陆陆续续又填充满了。
桌面上的语文试卷反面放置,上面的那道题便是《逍遥游》中对于生命的看法。
“我想要成为一只蝉,深埋在地下十七年,只在人世间生活三十天,但是不也不想无意义地叫唤,就沉默着,然后死掉,人的生命太漫长,无聊……”
外面的霞光由红变紫,映着整片天空,所有人围观发出哇塞的声音,白城坐在角落继续写着。
正在考数学的时候,班主任便进来叫了白城。
“你这样子可不行,你要好好学习,你这篇文章太负能量。”语文老师一手拿着卷子,靠在工位旁,班主任站在旁边。
“你到底怎么了?有什么心事?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给老师说一说,兴许我可以帮你解决。”
“没事儿。”
“你说你这篇文章多么消极啊,能看得出你心理状态很不好,以前你可听话,现在怎么这么叛逆?”
白城挠了挠头,“没事儿,我编的”
“你要是这样不配合,我就给你家长打电话了。”班主任做势要掏出电话。
白城知道她只是吓唬吓唬她。
“他们很忙,你可以打打试一试。”
“你真是气人。”班主任捏着手机,指着门吼他出去。
今天白城收拾了所有的书籍,背着一个鼓包回家,很多车子正在接送,车站正在排队,为了避免见到同学,他从人潮涌动走到学校的下一站。
夏至
一如往常的公交车,正走过一如往常的十字路路口,从前年开始他总是觉得内心有只铁皮鼓轰隆隆敲打着。
一种莫名的烦躁与无聊交织,一样的早餐,午餐,晚餐。
一个月一次的家庭会面,后来,连家庭会面也少了许多。
对他们来说,那是一种疏远,好像甩开了一个包袱,他们很轻松,但却害怕又羞愧。
车水马龙,人们在奔波,从出生、上学、毕业、结婚然后走完这一生,就像父母那样无聊与一地鸡毛。
路过大桥,地下的幽深的河水,空气中漂浮着水汽,以及哗哗的流动声,但却是干净的。
当你一直盯着那河流,便会被一股强大的吸引力吸进去,想要进去,他决定从这一站下车。
黑色漩涡被不寻常的停站打破,此时,上来一位穿着蓝色校服的女生,也是六中的校服,外面一片黑暗,浓密的树影在黑暗中弓着背,她从黑暗中走来。
脸庞消瘦,甚至有些透明,头发在后面随意挽着。
白城停止了脚步,站在后门扶手处,女生略过他径直做到了后车厢靠门一边儿的第二排。
往常后面是空无一人,增加一人的感觉让他忘记了很多事情,后面没有声音,没有任何亮光,只有不断略过脸上霓虹灯光,在她的脸上闪烁,流光溢彩。
手抓着把手渐渐有些湿润,白城撑着身体,一直盯着后门,却关注别的地方。
余光中,女生一直是一个姿势,认真地端坐着观察着窗外的一切,
人们习惯了短视频的喧闹后便会被安静的沉默吵醒,观察是有声音的。
当你看观察的人时他们正在用灵魂告诉你世界的美妙,很安静,对一切都充满好奇。
只剩下汽车行驶的声音,每一站变得无比短暂。
“小伙子,终点到了,你还不下车?”司机师傅一嗓子吼醒了他的思绪。
“诶,好。”
女生先一步走下来下车,朝着与他家相反的方向走去,白城缓缓走着,回头,那身影透明般的消失在黑夜中。
屋子里并没有人,奶奶今天也回了老家,这本是一个绝妙的时间。
桌上摆放着已经凉透的饭菜,西红柿炒鸡蛋和蒜苔炒肉,如果不开灯,屋子里的家具也像佝偻的树影,高高低低沉默着。
“没有意义,没有任何意义,就连吃饭都没有意义。”
白城扔掉书包,书包咚地一声砸在地上,校服裤子的蝉早已经不见了,口袋里空空的,明明今天带回来。
床头的灯光下有小虫在飞,睡梦中他隐隐约约看到了黑夜中,一棵树下有一位女生坐在那里阅读着一本书,
那棵树非常熟悉,等到第二天早操时候,他抬头才发现——学校那颗参天柏树,树干在时光中卷曲。
苍翠的柏树高过教学楼,像位老人镇守着校园。
每年的毕业照几乎都以它为背景,在每一个盛夏记录下在这里生活过三年的学生,而白城也许也会在盛夏来临时候站在这里像之前的学生一般。
跑操上去前他站在树下很久,是这棵树没错,抬头向上看层层的树干伸展,松针密集遮住了光,微微吹动,像是在呼吸一般,夏天的松树不是深绿色,而是更加亮眼的绿。
这次,白城也在看,只不过他在想那位坐在树下看书的女生,于是每天趴在走廊看树,绕远去食堂都成了他的每日活动。
“跳操,乱看什么?”教导主任从后面幽幽开口,而白城拉上拉链,百无聊赖收回视线。
周五模考语文发放下来,作文是一个刚及格的分数,将试卷揉成一团塞进桌兜,等待着下午的时间缓缓流逝。
今天中午总是睡不踏实,因为树上的蝉鸣似乎渐渐起来,并且越到下午越吵闹,为什么只活一个多月还要那样叫唤,沉默点也许更可爱。
那声音一直要到下午晚自习的时候才渐渐消停,晚上取代蝉鸣的声音便是蟋蟀与蛐蛐的斗嘴。
双周便是整整两天的假期,大家都走得很早,门口水泄不通,打扫完卫生出来,校园便只剩下零零星星的人。
树下正在看书的女生,夕阳照射在她身上,她的身后似乎有翅膀,透明中带这些孔雀绿,表面还反着七彩光,翅膀张开缓缓煽动。
忽然四目相对,女生惊惶地跑到树后便消失了,白城愣在原地,那里只剩下一本书,封皮上写着:“高二五班”
可是他并没有在高二五班找失主,整个学校也没有这样的女生,难道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那本书是空白的,没有任何一个字。
那对翅膀是透明的,上面也是黑色的骨骼就像消失的那只蝉。
整个初夏除了千篇一律的课程与上下学路上,便是寻找那个“蝉女”。
他常常坐在柏树下等待,或者坐在角落里等待,一种莫名的期待。
仲夏
夏,越来越燥热,教室的风扇一圈又一圈转动,窗帘静止着没有一丝声响,中午睡觉听着蝉鸣,他又看到那个有着翅膀的女生,正在阳光底下歌唱。
蝉鸣继续着,柏树仍旧伫立在那里,他忽然感受到生物老师所说的生命力,就那样向上卷曲,尽管已经很老了。
“生物老师,你说人会不会变成蝉?”
“又或者说,蝉变成人?”
生物老师看着他,沉默片刻。
“你看到了?”
这个世界总有一些事情不是合乎常理,就像不仅仅存在我们人类一样。
“所以人生也不会只有一条路。”
眼前的男人看着窗外,橘色夕阳垂地,蝉鸣慢慢歇息。
“不会只有一条路?”白城背着书包离开学校。
城市里的人各司其职,以前从学校出来的时候,总有一种脱离游戏副本的错觉,原来生活不仅仅是自己生活的那样,有人在扫马路,有人喝着豆浆走在路上,情侣在幸福地逛街,路口卖烤肠的大妈擦着汗……
父母又一次在家里争吵,满屋的东西被拉扯的乱七八糟。
“要不是为了阿城,我会跟你在这里演戏?”
“你最好憋好,万一他考不上,影响孩子的心态。”
“你看看那个成绩可以吗?”
“还不是因为你”
男女生伴着碗筷碟子的碎片声,然后便是女人的呜咽哭声。
白城坐在外面的台阶上,慢慢走出楼房,夏天的夜里浸泡在温水,道路旁的草丛里有无数的虫子过着属于自己的生活。
多么想冲进去,可是他还是离开了。
白城倒垃圾的时候遇到巡视的领导,他们正在交谈,燥热的中午,站在窗户大厅的窗户旁。
“那棵柏树非常碍事儿。”
“很限制施工。”
“不过有年代了啊。”
“但是也不能不顾发展,一整栋崭新的教学楼,不需要拆成两半。”
声音渐远,白城却觉得那声音极其聒噪。
整个下午生物老师不断向外看去,没有往常那样激情澎湃,等到下午放学,挖掘机开进了学校。
大家都为挖机让开道路,工人们卸下装备,拿出长锯。
“从建校以来就留在这里,为什么要拆除?”
“刘老师,我觉得作为教工应该遵守规定,你这样让我们也难办。”
同学们围看着生物老师挡在工人面前。
“同学们,我们一起来也许就不会被砍掉。”
“同学们,这棵树可是陪伴了我们很久了。”
大家只是看着并没有说话,没有人踏出那一步。
他看着那棵树,挖机摆放在旁边,
不想要被拆除?可是没了似乎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做了就有用吗?
“你在吗?”
“蝉女?”
“要不要阻止?”
一阵风吹过,柏树正在晃动,白城觉得这里一定有什么存在。
白城抬头看看又背着书包离开,树后正探出一颗脑袋,背上的翅膀正在忽闪忽闪,蝉女正盯着那个背影。
后来刘老师第二天并没有来,而施工队也暂停了,第二天的生物课被一位女老师代上。
挖掘机再次开工,树后的小房子正在拆除,那棵树已经被围挡住。
下午,生物老师又拿着牌子站在树前面举着,呼吁学生一起保护这棵树。
课程上到一半,树上的蝉鸣愈来愈烈,吵的人的脑袋疼,那声音在白城的耳朵里却是求救。
“只是一棵树而已?”
“也许不仅仅是一棵树。”
他好像又看到蝉女站在树下期望的看着他。
“老师,抱歉。”白城站起来拉开后门。
站在下面的时候,他并不能说上来有没有意义,只是觉得没那么无聊。
而后站在底下的同学越来越多,甚至到了第三天已经毕业的学生也来到学校。
“这棵柏树是重要的,有意义的。”
“也许是我们青春的回忆。”
连续一周后,挖掘机终于退出了学校,蝉鸣渐渐不那么聒噪。
白城仍旧找不到蝉女,柏树的建设工队停止,因为同学们的强烈要求,新楼房的加盖准备绕开柏树。
暮夏
蝉声渐渐歇息,树叶更加浓绿,学校的学习进入到白热化阶段,与季节的热一同交织在学生的神经里。
“你真的要去研究中国树木啊?”
“那可不是件稳当事。”
“是,不过我觉得得去。”
办公室的老师正看着他,神色各异。
“我看你是魔怔了。”
生物老师将工位收拾地干干净净,办公室里静悄悄的,大家知道这里他肯定呆不长,为什么要寻找那么蹩脚的理由。
“好帅哦,生物老师去天南海北旅游了。”
背着包离开的时候,他抬头望了望那棵柏树,白城向他挥手。
“你找到蝉女了吗?”
“有可能是幻觉。”
“也许不是,蝉是永生的,在远古的图腾上,蝉就已经出现了,也许你看到了地灵。”
还剩下最后三天,同学们开始感叹时间流逝,明天就要搬东西离开,今天下午整个校园充斥着欢乐,同学们在校园里追逐,一位女生来到了他的跟前。
“你是不是要找她?”
一个手机递过来,上面是熟悉的面容,白城愣住接过手机。
五院的住院部有浓重的消毒水味道,里面正沉睡着一位女生,他拿着一本书等待着。
“你是小叶的同学?”
“是。”
“她身体很弱,同学也很少。”
他犹豫地留在门口,将那本书交给门外的两人。
“不进去打声招呼?”
“算了,不打扰了。”
是啊,小叶已经住院一年了,不太容易讲话。
父亲看着像老人一般,看着女儿笑着。
大家都在匆匆收拾着东西,整个教室被搬空,他依旧留下来扫地,这可能是最后一次扫地,最后的时光不由得让人回忆起过去,伴随着夕阳走上回家的路。
白城站在树下听着蝉声,道别。
“谢谢你”在他转身的时候,身后传来了声音。
蝉女站在树下,翅膀煽动地慢了许多,看起来更加清瘦,她挥手然后消失。
白城突然回头。
那天晚上,蝉女的父母发了朋友圈,抗病日记停止,她永远离开了。
夜里,白城跑出家门,医院里只剩下床头的那本书。
“小叶让交给你。”
“我们确实看不懂,就像小说一样。”
这对夫妻神色哀伤,相互扶持着。
日记:
我们是蝉女,藏在人群中,常常是人群中过早死亡的那些人,我们用来提醒生者珍惜生命。尽管我的生命短暂,但是我仍旧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我写了满满的日记,我可以在盛夏歌唱。死亡是另一种形式的永生,下一次将在十七年后,我们会再次轮回。
那时候,再见!
白城拿着书本,失魂落魄,走在城市中,这里面写着满满当当的文字,记录着蝉女的生活。
从窗外的风景到每天的饭菜以及病痛的感受。
前十七年的生病几乎让她在黑暗中沉默,这本日记是他活过的证明,终于在夏天结束。
那颗树下,白城又捡到了熟悉的蝉,满足得翻着肚皮倒在地上。
秋风萧瑟,吹光了树叶,然后到了冬天,进入雪夜。
地下,只有漫长的黑夜。
决定死与决定生一样困难。
生活的意义总是有的,不过是需要寻找,拿起那颗蝉放进口袋,夏夜的风变得无比轻盈。
他决定拨通父母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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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