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 艺术家Marilyn Minter的工作室拜访是一件愉快的事。打开这位出生于1948年的艺术家位于纽约中城36街的工作室大门时,来访者能立刻被一种温和而高能量的气场包裹。要访问的媒体注意了,她可能因为好奇心,率先抛出许多问题。Marilyn Minter肖像,图片:Courtesy the artist, Salon 94, New York; Regen Projects, Los Angeles; Lehmann Maupin, New York, Seoul, and London; and Baldwin Gallery, Aspen. Photo by Nadya Wasylko.
三月初,是Minter正准备启程亚洲之行的前夕。立木画廊的首尔空间将会举办这位艺术家在韩国的首个个展。接着,画廊还将在巴塞尔艺术展香港展会(以下简称香港巴塞尔)上呈现她另外的最新作品。Minter对于重返亚洲显得兴奋又好奇,以往的亚洲之行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此次她将第一次去到韩国,“我也喜欢BTS。”她笑着说,然后坦言自己虽然了解不多,但这个国家的流行文化和偶像经济早已席卷全球,而她尤其感兴趣的是韩国的“外貌文化”。Marilyn Minter,《Untitled (Mary Margaret Portrait)》,2020,enamel on metal,182.9 x 121.9 x 5.334 cm,图片:Courtesy the artist, Salon 94, New York; Regen Projects, Los Angeles; Lehmann Maupin, New York, Seoul, and London; and Baldwin Gallery, Aspen.在艺术家身份之外,Minter还在纽约视觉艺术学院任教。从1986年至今,她的教学生涯已经接近40年。Minter十分享受每年半个学期的教学。她说,这两年来自亚洲留学生明显增多,这让她非常高兴,也热衷与他们交流。她讲起一件小事。在一天课堂上,一位韩国留学生戴着口罩来上课。Minter关心她是否是生病了,但却惊讶地得知,学生戴口罩仅仅因为素颜。课后她开始跟来自中国和韩国的学生们继续交谈,聊到东亚整容文化趋于年轻化,也了解到所谓的素颜羞耻,以及这种羞耻感的常态化,“我突然就很受触动,”她感叹,“这对年轻女孩来说太残酷了,简直让人心碎。”Marilyn Minter,《Red White and Blue》,2022-23,enamel on metal,76.2 x 101.6 cm,图片:Courtesy the artist, Salon 94, New York; Regen Projects, Los Angeles; Lehmann Maupin, New York, Seoul, and London; and Baldwin Gallery, Aspen.“素颜羞耻”、“与素颜和解”,甚至近一年在社交媒体出现的“精致羞耻”都戳中了Minter的好奇心。作为访问者,我也不得不好奇她在此次深度亚洲之行之后的感想。不过,艺术家早已在几十年的时间里,将自己的观点汇入作品。在香港和首尔展出的最新作品,依然延续着Minter最典型的视觉风格,构图以超近距离聚焦到女性面容,不同程度开合的唇部、牙齿或者胸和肩颈的特写,画面弥漫着朦胧的水意,色彩斑斓,梦幻感性。在这些水雾缭绕的女性局部中,欲望并不是那么复杂,并未被附上羞耻,那些传统羞耻与罪恶感的典型图像,却直接了当。主角们被放置在玻璃之后,她们的形象产生不同程度的扭曲,而现场的蒸汽和水雾都是不可预料的元素,由此画面从写实变得有隐喻性。为了营造一种剔透感,她给画面最后上了瓷釉,“这其实很合理,我们现在看任何东西都透过屏幕”。“Marilyn Minter”展览现场,立木画廊(首尔),March 7 – April 27, 2024,图片:Courtesy the artist, Salon 94, New York; Regen Projects, Los Angeles; Lehmann Maupin, New York, Seoul, and London; and Baldwin Gallery, Aspen. Photo by OnArt Studio.今年香港巴塞尔的策展角落(Kabinett)单元还将展示Minter的一件装置作品,在工作室里,我也提前见到了这件名为《Thirsty》作品的原型。流动的水从一个饮水喷泉上喷涌而出,底部则是一个磨砂玻璃镜面播放着女子面部的动态影像,她时不时张开红唇饮用或者舔着不断涌入的水流。Minter在这个过程中模仿了当下被构造和消耗的图像,而题目也何尝不是消费社会的一种隐喻。显然,精致羞耻或美丽羞耻,在Minter这里都不存在。她说,作为艺术家的天职是去创造一幅“存在但从未见过的画面”。她不讳去表现美,哪怕是通过泥土、汗水或者所谓的缺陷,她都能让他们变美。“美是我们文化中占据统治的规则,我为何不拿它做文章?”Marilyn Minter肖像,图片:Courtesy the artist, Salon 94, New York; Regen Projects, Los Angeles; Lehmann Maupin, New York, Seoul, and London; and Baldwin Gallery, Aspen. Photo by Frenel Morris.“我认为女人会感到自己被渴望,这件事真让人兴奋,”Minter说,“好多人都问我‘你是用女性凝视’吗?我倒一直不知道这是什么说法,我并不明白大家所谓的‘女性凝视’是什么。”她还否认了自己的创作中含有既定日程,也否认有社会学和政治上的介入,“我们历史上有太多厌女受害者,我其实也只是在做一些自己喜欢做的事情。”“Marilyn Minter”展览现场,立木画廊(首尔),March 7 – April 27, 2024,图片:Courtesy the artist, Salon 94, New York; Regen Projects, Los Angeles; Lehmann Maupin, New York, Seoul, and London; and Baldwin Gallery, Aspen. Photo by OnArt Studio.立木画廊首尔空间被一分为二,展厅一半空间内的作品画面里,“主角”是法国文化icon Michèle Lamy。这位现年80岁的“时尚圈怪人”不仅是时装设计师、演员、电影制片人,还经营餐厅,也是设计师Rick Owens的伴侣。在这些作品中,Minter聚焦Lamy镶钻的牙齿以及纹身的皮肤,却将作品命名为“甜美的牙齿”(Sweet Tooth)或“镀金年代”(Gilded Age)。这些原本令人生畏或者不适的细节,被艺术家直视,而这也延续了Minter一直以来在创作上的探讨——关注难以启齿或让人畏惧的细节,还有衰老的松弛、肥胖、体毛、老年的性事;而那些可能有点怪异的元素,诸如唇钉、金牙和肮脏,却能奇迹般地令人感到愉悦。这些微启的双唇或者身体局部,浸没在糖果、水雾或者钻石的意象中,让观众的观看不知不觉被画中人所操纵。而这也是Minter想要赋予女性的权利。Marilyn Minter,《Gilded Age》,2023,enamel on metal,71.1 x 91.4 cm,图片:Courtesy the artist, Salon 94, New York; Regen Projects, Los Angeles; Lehmann Maupin, New York, Seoul, and London; and Baldwin Gallery, Aspen.另一半展厅空间里的作品则聚焦了一位与Michèle Lamy截然不同的女性——有加拿大与菲律宾血统的混血网红Jael Dorotan。与描绘Lamy的那组作品不同,这些以Dorotan为主角的作品充斥着年轻的、Ins风的糖果色渐变色调,梦幻而稚嫩。Minter喜欢运用Instagram的“发现”功能来寻找模特(她自己并未关注任何人,却有8.5万粉丝)。“我爱雀斑,我甚至用Instagram搜索‘雀斑’来寻找模特。”也是通过这种方式,艺术家这么偶然发现了当时19岁的网红Dorotan。那时候,这位身材娇小的网红并不熟悉Minter,但艺术家也邀请她飞来纽约,成为新缪斯。Marilyn Minter,《Lucent》,2023,enamel on metal,182.9 x 121.9 cm,图片:Courtesy the artist, Salon 94, New York; Regen Projects, Los Angeles; Lehmann Maupin, New York, Seoul, and London; and Baldwin Gallery, Aspen.如今两三年过去,Jael Dorotan已然是一个成熟的大姑娘,或者至少是一个努力想在外貌上变得更成熟的姑娘。在她最新的帖子上,她将眉毛和头发漂白,标志性的雀斑已经被化妆品覆盖,不再明显。在采访过程中,Minter翻看着手机,显得略微有些遗憾。她认为混血与雀斑能代表一种未来,都是属于打破“典型”的一部分,“当有一个典型的广告形象,但是模特有雀斑时,它的意义就变了,”她说,“我并不是想要做一些人们不喜欢的东西,我只是想让你们看看未来是什么样的。”“Marilyn Minter”展览现场,立木画廊(首尔),March 7 – April 27, 2024,图片:Courtesy the artist, Salon 94, New York; Regen Projects, Los Angeles; Lehmann Maupin, New York, Seoul, and London; and Baldwin Gallery, Aspen. Photo by OnArt Studio.其实,雀斑一直是Minter迷恋的一个身体特征。从1995年开始,Minter就开始拍摄有雀斑的模特。她认为自己开创了一种90年代的潮流,从她之后,才会有昂贵的鞋子踩在泥水中,模特皮肤也毋需完美,可以被雀斑覆盖。Minter本人曾经满脸雀斑,但她并未真正地观看过自己,而后来只要有模特长了雀斑,就会被她注意到。现在的商业图像和品牌拍摄中,“非典型”的模特已经是一种潮流,或者成为某种“正确”的选择。“我不觉得我在宣传什么,我只是想描绘魅力和美貌共事是有多么困难。这是一个复杂的悖论,它给人们带来了无穷乐趣,却又造成了身体畸形。它是文化巨大组成部分,但我们却对此如此蔑视。”Minter对此着迷,因为对她而言,这是“我们拥有真正权利的少数地方之一”。Minter早期的作品中,这些典型的视觉意象早已出现,甚至在90年代的部分绘画里,它们更加激进和大胆。如今的新一代受网络上碎片化图像的影响,那么在Minter年轻时,她的视觉影响源头在哪里?Minter的回忆中,一切并非如此顺理成章。在她成长过程中,仅仅只有一件事似乎能“永远比别人好”,那就是绘画。由此,绘画自然成为了她的唯一最爱,“我可以一天画上18个小时都不嫌累”。Minter学会了从漫画书中自学,被她称之为“文化沙漠”的佛罗里达,彼时并没有太多美术馆,“我几乎从未接触high culture(高雅文化),漫画书几乎就是全部我能学的。”Marilyn Minter,《Circe》,2023,enamel on wood panel,81.3 x 61 cm,图片:Courtesy the artist, Salon 94, New York; Regen Projects, Los Angeles; Lehmann Maupin, New York, Seoul, and London; and Baldwin Gallery, Aspen.成为一名艺术家是Minter始料未及的,因为她曾以为自己会成为一名时尚插画师。当进入了艺术学校后,她才发现自己对商业的东西完全不感兴趣,“我不是那种可以随时有‘灵感源’的人,我总是需要一个主题来开启。所以我开始用现成照片来绘画,也就开启了之后的故事。”不过,上世纪60年代美国艺术院校内盛行的风尚却让Minter觉得自己有些“生不逢时”。“他们讨厌波普艺术,讨厌安迪·沃霍尔,讨厌观念艺术。所有老师都喜欢抽象表现主义,他们认为只有抽象表现主义才是真正的艺术。”但Minter拼命阅读所有的先锋艺术杂志,融入了波普艺术的氛围,沃霍尔、利希滕斯坦还有罗森奎斯特,这些人成为了她的神。“在此之前我从未离开过(美国)南方,但我从未有过浓重的南方口音,我一直都想来纽约。”70年代,她终于前往纽约定居。Marilyn Minter,《Shy》,2023,enamel on metal,121.9 x 91.4 cm,图片:Courtesy the artist, Salon 94, New York; Regen Projects, Los Angeles; Lehmann Maupin, New York, Seoul, and London; and Baldwin Gallery, Aspen.纽约的混乱和活力与Minter相得益彰,旺盛的精力、充沛的好奇心使她在这里如鱼得水。即使是现在,除了出门看展和教学,她的时间大部分都在自己的几个工作室中。甚至在自己的住处——位于Soho和纽约上州冷泉镇的家中都有创作空间。在采访最后,她还问起我有没有推荐的中国女性艺术家,让我写下名字,可以让她在回上州的火车上了解。我不禁思考,像这样的艺术家会有创作困顿的时刻吗?或者,她会如何给创作陷入停滞的艺术家们一些建议?“我从来没有,”她说,“我总会想,我只是暂时做了一些糟糕的艺术。在开始创作肖像前,我曾经有段时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所以做了好多‘糟糕作品’,从来没有给别人看过,都扔掉了。我不认为你能‘想’出好作品,而要去‘创造’好作品——必须不停地创作,哪怕是继续做糟糕的作品。这是艺术家唯一的解决方式。”
立木画廊由乐睿昕(Rachel Lehmann)和慕德伟(David Maupin)于1996年在纽约携手创立,自成立以来,立木画廊一直积极为国际艺术家开拓新市场,并建立长期的策展关系,展览场地遍布美国、欧洲及亚洲。立木画廊的展览活动以提倡多元化声音而见称,带来勇于挑战身份概念及塑造国际文化的艺术家之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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