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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明律
公众号｜明律如是说
人生无常，一次司空见惯平平无奇的相遇，也有可能造成一场谁也无法预料的意外。
前一阵子，上海闵行羽毛球馆的流浪猫案引发网络热议，救助流浪猫狗是献爱心做好事，为什么要好人为流浪猫狗伤人全部买单呢？流浪猫狗伤人后，基于趋利避害保全自身的人的天性，救助者往往会否认自己是伤人猫狗的主人、饲养人、管理人，此猫/狗与我无关。实际上，三年前，上海青浦法院也审理过一起被救助流浪狗引发意外后，相关人纷纷表态，此狗与我无关的案子。2021年4月4日下午3点，上海市青浦区练塘镇某村，83岁的陶某泉从村委老年活动室走了出来，准备过马路。与此同时，53岁的傅某东牵着一条萨摩耶经过陶某泉的身边，然后意外就发生了。不知何故，萨摩耶突然抬起前爪前扑，虽然，萨摩耶并没有碰到陶某泉，但是，陶某泉还是受惊吓后仰倒地。事发后，陶某泉立即被送往青浦中山医院抢救，门诊诊断创伤性脑出血，入院诊断额骨骨折、创伤性硬膜下出血、创伤性蛛网膜下出血、左顶骨骨折、肾功能不全、高血压。4月10日，陶某泉气管插管接呼吸机辅助通气，转入RICU，予告病危。之后，陶某泉因肾功能急剧减退、少尿、肺水肿，予CRRT治疗。4月23日，陶某泉血红蛋白及血小板下降，合并多脏器功能衰竭，其与家属商量后决定放弃治疗，自动出院。青浦区练塘镇社区卫生服务中心出具的《居民死亡推断书》记载陶某泉主要死亡原因为“脑溢血”。狗惊吓老人致其摔倒后去世，应该由狗的饲养人或者管理人来担责、赔偿。但这条惹祸的萨摩耶比较特殊，它是一条被救助的无证流浪狗，没有登记的狗主。从实际情况看，这条萨摩耶的饲养人、管理人无外乎是傅某东、曾某、周某明3人中的某人或某几人。住在青浦区练塘镇的53岁男子傅某东是事发时牵狗的人，傅某东称，自己是出于爱心，在替曾某临时对狗进行管理，自己不是狗主。曾某，女，1977年出生，时年44岁，住在上海浦东，从事宠物救助工作10余年。曾某称，这条萨摩耶是自己出于爱心救助的，但已经由周某明领养了，自己不是狗主。周某明，男，1979年出生，时年42岁，住上海青浦区盈港东路。周某明称，萨摩耶的饲养人是曾某，实际管理人是傅某东，自己只是基于出于好心和朋友情面，让萨摩耶被饲养在自己单位的空房间内，自己不是狗主。3名爱心人士都不承认自己是涉事的萨摩耶的狗主人，这是怎么一回事呢？曾某称，该萨摩耶在自己救助后，先由一位金女士领养，因萨摩耶乱吃东西（估计是流浪狗缺少食物导致的积习，可怜的狗狗）且金女士工作繁忙，曾某于2021年3月2日将萨摩耶领回。当日，曾某询问朋友翟律师是否有适合的领养人，翟律师推荐了周某明。曾某和周某明联系后，曾某在3月2日晚将萨摩耶送往青浦区练塘镇周某明单位处，并由傅某东交接。周某明称，3月2日，自己的朋友翟律师说他的朋友曾某家里养的狗比较多，有条白色萨摩耶大型犬（重60斤左右）放不下，询问可否由自己代养几天。周某明同意后曾某将萨摩耶送至自己单位的空房间内。自己从未喂养或管理过萨摩耶，都是委托傅某东管理的，傅某东并非自己的员工。傅某东称，自己是出于爱心无偿帮人看护这条萨摩耶，最多算是临时管理人。事发时自己牵了狗绳拉拽萨摩耶，狗与死者没有发生接触，故自己已经尽到管理义务，没有过错。4月27日凌晨，3人曾上门吊唁，曾某给了陶某泉家属1万元慰问费。5月16日，练塘镇派出所曾组织相关当事人共同观看监控视频，希望他们可以协商解决，未果。在协商无果的情况下，陶某泉的家属（妻子、一名女儿、两名儿子）聘请律师于2021年7月29日以饲养动物损害责任纠纷为案由，在青浦区人民法院起诉了曾某、周某明、傅某东3人。原告的诉讼请求为：判令3被告共同赔偿原告各项损失共计人民币577342.50元，具体构成为：医药费79062.50元、住院伙食补助费440元、丧葬费57480元、死亡赔偿金331160元、护理费1760元、误工费是7440元、精神损害抚慰金5万元、律师费2万元。原告认为，曾某是养犬人，周某明和傅某东对狗进行饲养和管理，3被告应共同承担民事赔偿责任。2021年8月23日，该案第一次开庭。两名原告及四原告的代理律师，被告周某明的代理律师，被告傅某东的代理律师到庭参加诉讼。被告曾某经法院传唤但未到庭。2021年12月27日，该案第二次开庭。一名原告及四原告的代理律师，被告曾某，被告傅某东的代理律师到庭参加诉讼。被告周某明经法院传唤但未到庭。也就是说原告及被告傅某东均参与了两次庭审，被告曾某缺席第一次庭审，被告周某明缺席第二次庭审。估计曾某起先以为本案和自己无关，后面觉得自己还是有被判担责的风险，所以她缺一参二。周某明在聘请律师参与第一次庭审的情况下，却缺席了第二次庭审，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曾某认为，3月2日至4月4日之间萨摩耶已经被周某明领养，由傅某东实际照看，自己不是狗的饲养人和管理人。周某明认为，自己只是代曾某临时饲养（4月5日曾某已经将萨摩耶领回），萨摩耶的饲养人是曾某，实际管理人是傅某东。陶某泉死亡的主因是其自身患有诸多基础疾病，故被告不应当承担全部赔偿责任。对于各项损失费用，其认为医药费、护理费、律师费等部分费用与本案无关或偏高，具体由法院判定。傅某东认为，自己是代替饲养人曾某对狗进行管理，是临时管理人，也尽到了管理义务。狗的行为本身不会造成陶某泉死亡的结果。自己对陶某泉的死亡结果无因果关系，但基于人道主义，自愿承担10%的赔偿责任。3被告各执一词，均不愿全部担责，法院会怎么判决呢？傅某东承认自己是萨摩耶的“临时管理人”，曾某、周某明2人均认为自己并非萨摩耶的饲养人、管理人。所以，曾某、周某明与萨摩耶的关系，是法院审理案件必须查明确定的争议焦点之一。法院查明：曾某与周某明的聊天记录显示，3月2日晚曾某将狗送至周某明的工厂，周某明让傅某东帮忙交接。3月6日周某明发消息给曾某，称有做宠物生意的人想要狗，曾某不同意。3月22日下午周某明让曾某把狗带走，曾某回复本来周末要来看望小狗，还买了狗粮，正在弄小狗的领养问题，但找了一个人不太合适。4月1日下午曾某称这个月来看一下萨摩耶，有个意向的领养人正在审核。4月4日15点24分，周某明向曾某发消息问领养人找好没有，称狗闯祸了。曾某回复正在审核领养人，在办狗证，第二天来接狗。4月5日上午曾某将狗接走。法院认为：根据上述聊天记录，如萨摩耶由周某明收养，则3月2日之后的送养问题应由周某明决定。然聊天记录显示，3月6日周某明发消息称有人想要领养，询问曾某的意见，且之后曾某多次提到在为萨摩耶寻找领养人。事发的4月4日，周某明告知曾某萨摩耶闯祸了，曾某在第二天即将狗领走。综上，无法证明萨摩耶是曾某交由周某明领养。经周某明同意，曾某将萨摩耶交由周某明代管，且由周某明提供场所进行饲养，与萨摩耶相关的问题由周某明向曾某反馈，故法院认定周某明为萨摩耶的管理人。法院根据现场视频查明：陶某泉在正常行走的过程中，傅某东牵引的无证萨摩耶突然站起前扑，距离陶某泉较近，陶某泉因受惊吓当场倒地。萨摩耶前扑与陶某泉后仰倒地存在直接的因果关系，且陶某泉对自身损害发生并不存在过错，应由侵权人承担全部赔偿责任。被告称陶某泉摔倒与死亡之间无因果关系，但并未进行举证，本院不予采信。法院审理后，酌减了原告诉请的部分费用，最终确定原告损失共计人民币562861.23元。陶某泉受到萨摩耶惊吓后倒地发病，住院20余天后经抢救无效死亡，死亡后果与萨摩耶有直接关联，萨摩耶的饲养人、管理人应承担全部侵权赔偿责任。法院认为：根据《民法典》规定，饲养的动物造成他人损害的，动物饲养人或者管理人应当承担侵权责任。本案中，曾某作为涉案萨摩耶的饲养人，无证饲养犬只，该萨摩耶造成陶某泉损害，曾某作为饲养人应当承担赔偿责任。周某明受曾某委托管理犬只，虽该萨摩耶不由其实际照管，但傅某东是周某明找来照看萨摩耶的，萨摩耶的居住场所也是周某明提供的，犬只的管理事宜也是周某明与曾某微信沟通，故周某明应作为萨摩耶的管理人承担责任。傅某东受周某明委托照顾犬只，日常饲养由其负责，且事发时是由傅某东牵引犬只，也应承担相应责任。法院综合考虑后，酌定曾某、周某明、傅某东各承担50%、30%、20%的赔偿责任，在计算曾某的赔偿金额时应扣除其已支付的1万元。一、被告曾某应于本判决生效之日起十日内赔偿原告损失271430.62元；二、被告周某明应于本判决生效之日起十日内赔偿原告损失168858.37元；三、被告傅某东应于本判决生效之日起十日内赔偿原告损失112572.24元。一审判决后，曾某、周某明、傅某东3人均不服一审判决，分别提出上诉。曾某上诉要求撤销一审判决，发回重审或改判驳回被上诉人一审全部诉讼请求。曾某上诉的事实和理由：自己是基于爱心义务奉献的救助人，周某明是领养人，傅某东是实际饲养人、管理人。事发于4月4日，萨摩耶已经脱离自己的实际控制近两个月，事发时自己并未对萨摩耶进行实际饲养和管理，也不能直接控制萨摩耶的相关侵害行为，故自己不应成为侵权赔偿的责任主体。周某明上诉的事实和理由：1、自己并非萨摩耶的饲养人或管理人，不应当承担任何责任。曾某是萨摩耶的饲养人，傅某东是实际管理人，自己只是出于朋友关系，才允许他们把萨摩耶放在自己单位空房间里喂养。2、陶某泉因自身严重基础疾病导致死亡，一审判决赔偿总额及比例过高。傅某东上诉要求撤销一审判决，并依法改判由陶某泉承担90％的责任，由自己与曾某、周某明共同承担10％赔偿责任。傅某东上诉的事实和理由：陶某泉的死亡与萨摩耶的行为没有因果关系，陶某泉系受惊吓后仰倒地，但后仰倒地不可能造成胸部受伤、前额骨骨折等损害结果。一审法院在没有法医鉴定、尸检报告的情况下，认定陶某泉惊吓摔倒与脑溢血去世之间存在因果关系没有科学依据。一审法院根据各方在案证据、陈述及意见以及相关实际情况，认定曾某为涉案犬只的饲养人，周某明为管理人，傅某东系受周某明委托照管涉案犬只。二审中，曾某认为周某明系领养人，傅某东是实际饲养人、管理人，但曾某对该主张未提供充分证据证明，且与一审法院查明的案件事实不相符合，本院对其主张不予采纳。周某明认为自己并非萨摩耶管理人的主张，也与事实不符，本院不予采信。一审法院对各方法律关系的认定，事实清楚，适用法律正确，本院予以认同。一审法院基于上述法律关系的认定，结合各行为人对于涉案犬只控制、管理的实际情况以及过错大小，认定的赔偿责任比例，合理妥当，本院予以认同。周某明、傅某东认为应考虑陶某泉基础疾病以及存在的因果关系问题，据此要求减轻赔偿责任。本院认为，周某明、傅某东对其上述主张并未提供证据证明，且受害人陶某泉因本案上诉人的侵权行为而倒地受到伤害，无证据表明受害人自身体质问题应当作为减轻侵权人责任的依据，本院对上诉人的该项意见不予采纳。这个案件中，曾某、周某明、傅某东3人均认为自己是爱心人士，是基于好心在照看萨摩耶。曾某从事宠物救助工作10余年，爱心恒久远，是她救助了无证流浪的涉案萨摩耶，并为犬只寻找合适的领养者，为萨摩耶操碎了心。在事发后，她也领回了这条萨摩耶，继续为它寻找温暖的“家”。曾某还给了陶某泉家属1万元慰问金。周某明应朋友翟律师的介绍，同意在自己单位提供场地饲养萨摩耶，并委托自己认识的傅某东照看萨摩耶。周某明还就萨摩耶的送养事宜和曾某积极沟通，没有擅自将萨摩耶送给做宠物生意的人。傅某东应周某明的要求，无偿照看萨摩耶一个多月。负责照料萨摩耶的吃喝拉撒睡，还要遛狗。最苦最累，为萨摩耶付出劳动最多的人也是他。涉事萨摩耶出事以后，爱心3人组均对萨摩耶的饲养人、管理人身份避之不及，因为显而易见，谁当了闯祸的萨摩耶的饲养人、管理人，谁就可能要为被萨摩耶惊吓倒地的陶某泉死亡的损失买单。这笔损失高达数十万元。撸狗是舒爽的，献爱心是自愿的。但舒爽也好，爱心也好，都不能为狗狗闯的祸买单，只有真金白银才能为狗狗闯的祸买单。几十万元的赔偿责任，想要担起也不容易，也不甘心，3人不约而同地打起了太极拳。于是3人都强调自己不是萨摩耶的饲养人、管理人，就是好心献爱心的热心人士。然而，好心献爱心的热心人士和饲养人、管理人在法律上并不是不能并存的身份。而且正是由于好心热心献爱心，才成为了无证流浪狗的饲养人、管理人。饲养动物，饲养人、管理人享受了动物带来的乐趣与温暖，身心愉悦之余，也得为动物的侵权行为买单。毛孩子不懂事也没有什么坏心思，它们闯了祸自己也没钱赔。像本案中的萨摩耶，本来是流浪狗，是没有主人的。热心人士基于好心爱心，担负起投喂、管理它的事务，那么这些热心人士无论动机如何，都可能成为流浪狗的饲养人、管理人。假如被爱心投喂的流浪狗伤了人，好心爱心投喂流浪狗的热心人士会因自己的长期投喂行为，而被认定已经与流浪狗形成事实上的饲养关系，被认定为流浪狗的饲养人，要为流浪狗伤人买单了。司法实践中，好心人投喂流浪狗、流浪猫，最后因为流浪狗、流浪猫伤人，好心人被法院认定为饲养者、管理者，并最终被判赔偿的判例并不罕见。所以呢，基于好心人基于爱心长期、多次投喂流浪狗、流浪猫没问题，但也要做好因此被判赔偿的心理准备。那么，假如投喂者自己被流浪狗咬伤了怎么办呢？谁来买单呢？几年前，有人因投喂流浪狗被咬伤，后以物业公司没有尽到安全保障义务起诉物业公司，无果。人生无常，谁也不知道被投喂的流浪狗会不会制造一场谁也无法预料的意外。世人皆知，作恶要受惩罚。基于爱心投喂流浪猫狗的“善良”也要被法律否定惩罚吗？不可否认，法律有它自身的局限，但毫无疑问的是，行善也要注意方式，不能仅凭“善良”，就不注意方式方法，无所顾忌。一审法院：上海市青浦区人民法院， 案号：（2021）沪0118民初14565号二审法院：上海市第二中级人民法院，案号：（2022）沪02民终4996号
备注：本文内容仅供参考，任何时候、任何情形下，均不作为笔者的正式法律意见。
*明律，陈明，上海瑞富律师事务所律师，主要从事民商事诉讼，电话131225905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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