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起潮落》第二部,第三十章:书记没来,谁敢开席

文摘   小说   2024-08-28 00:00   陕西  


【编者按:李红女士的长篇小说《潮起潮落》第二部,共计三十九万字。计划每隔一天发一章。原文部分章节字数超过一万字,现征得作者同意,拆分部分章节,并根据内容,在章节前添加小标题。感谢李红女士对《椒溪物语》的信任和支持。】



《潮起潮落》第二部,第三十章:





书记没来,谁敢开席


从郝专干那儿回来,蓝方辛就有些不得劲儿,连热带急再加上来来回回跑了好几里地,第二天就生了。是个男孩,蓝方辛又惊又喜又气。喜的自不必说,盼了几十年,终于盼来了个儿子。可偏偏出了这事,折腾得她才七个多月就生了。她气得想骂梦梦,可这一折腾,倒让她提前知道肚子里怀的到底是个啥东西,心里一下踏实了。这边的心放下了,那边的心又提起来了。人说七活八不活,她这算是七呢还是算八?她那心就像被人揪成了两半,一会儿喜一会儿忧,说不出是啥滋味。大雁说叫她给她爸打个电报去,蓝方辛躁躁地说:“有啥打的。

蓝方辛生了个男娃,满堡子的人都知道了。今儿这个拿着鸡蛋看来了,明儿那个提着挂面看来了。蓝方辛第一次感受到儿子给她带来的自豪和快乐,她也更加体会到了男娃在人们心中的分量。但这自豪和快乐是那么虚空,她的心咋也踏实不了。没人的时候,她对长子妈说:“也不知能不能养活。

长子妈连连啐了几口,说:“胡说啥哩。这个娃就是你的。你看你这么多年都没个男娃,一回到咱堡子就生了个男娃。这个娃就在这新房里等着你哩,再不敢胡说!

长子妈的话把蓝方辛的心说宽了,神经也没有那么紧张了,她叫大雁给右仁打电报,还说叫给娃起个名字。

接到电报,右仁别提多高兴了。他暑假回去住了几天,说要到十月底哩,他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会不会又是个女子。现在生了,是个男娃,他心里那个喜呀踏实呀,简直没法用语言来形容。至于咋突然就生了,他连想都没想,心里只一个劲地埋怨这学军学农的事把他缠得不能马上回去一趟。

有几个人看见电报了,烧哄着要吃右仁的喜糖。右仁本来拘谨,那个被翻腾得烧烘烘的问题又还一直在那儿挂着,右仁一边道歉一边赔笑:“谢谢,谢谢。

那些人知道其中的原委,也不认真纠缠,说几句恭喜的话就散了。回到房子,右仁拿起那电报又看一遍,看完了,才想起给娃起名字的事。他拿着电报,在房子走,走了几个来回也没想下一个合适的。他摇摇脑袋,发现血全涌到脑袋上来了。他现在的脑袋除了兴奋,什么也想不出来。

他坐下来,让自己静一静。桌子上放着字典,他拿过来慢慢地翻,翻来翻去还是没翻下合适的。字典上的字不少,但没一个可他心意的。要么好听没啥意义,要么意义太深太古板没一点生机。太古板的东西右仁不喜欢,活泼泼的一个娃,几个字都变成古董了。再说这东西也不敢叫,叫出去就会被人和封资修连在一起,和他的那个到现在还没扯清的问题连在一起,如果那样,那他那个扯了几十年都没扯清的问题就更扯不清了,想到这,右仁不寒而栗。

到底叫什么呢?右仁第一次为给孩子起名犯了愁。说实话,右仁虽已是六个孩子的父亲,可为给孩子起名大费脑筋,这还是第一次。

右仁心里激动,脑子里乱哄哄的。他索性把字典合上,不再想起名字的事,闭着眼睛专心致志地享受半百得子的喜悦和幸福。这幸福别人是无论如何体会不到的。为了这个儿子,他承受着巨大的难以排解的压力。他想要个儿子,非常非常想要,这是每一个中国男人和中国女人都梦寐以求的。可是他从不给蓝方辛说,他不能说,说有什么用,徒增她的烦恼和压力。这么多年,他们默默地坚持不懈地为着这个儿子而奋斗。为了这个儿子,他们原本宽裕松活的日子越来越拮据越来越窘迫,他和蓝方辛越来越超极限地勒抻自己。为了这个儿子,他和蓝方辛都默默地心照不宣地忍受着失望、失望、直至绝望的痛苦,承受着黄连苦心心碎难言的压力。他们结婚快三十年了,他也已经是奔五十的人了,他们已经五个孩子了,他们再也经不起这挫败和煎熬了。他们不想要了,他们已经放弃了,他和蓝方辛已经三四年没有过过性生活了,政治的经济的心理的生理的等等的原因使他们不得不放弃。可是,这个儿子,这个梦寐以求的儿子出现了,这个让他们历尽艰辛受尽煎熬彻底绝望完全放弃了的儿子出现了。他出现得这么突然,这么让人意想不到,喜出望外。“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他相信,此时此刻,没有谁对这句诗的理解和体会比他更深刻了。他有点飘飘然,有点豁然洞开绝处逢生喜从天降受宠若惊的感觉。这件事简直太奇妙太不可思议了,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不敢相信老天爷竟用这样千回百转姗姗来迟的方式送给他这么贵重的一个礼物。

右仁立刻在心里批判了自己,他怎么可以把这件事和老天爷连在一起。真正的共产党员应该是完全的彻底的唯物主义,他一直朝着这个方向努力,一直这么要求自己。可是他真的不如蓝方辛,他的脑子不知咋就冒出了这些被称作封建迷信的东西。他批判了自己,可他还是忍不住地想,为什么这么多年不管他们多么渴望多么迫切都不能如愿以偿,而一回到老家,儿子就出现了,而且就出生在他们刚刚盖起的新房里。这是天意,还是转机?

右仁突然兴奋起来,他把字典往桌子上一放,站起来想:不管咋样,这是天大的喜事。这个喜事是不是个吉兆他不知道,但今年的运气不错,雪儿的工作安排了,大雁的婚事解决了,房子刚刚盖好,盼了几十年的儿子说来就来了,哎呀!现在就剩下他的事了。他的事真是个麻烦事,要真有事倒也罢了,这没有的事翻腾来翻腾去到最后竟真成了事,还是个有人扯没人管的事!

右仁有些窝火,这事已经影响到梦梦了,要一直这么扯下去……唉,这叫什么事啊?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啊!要是这个问题解决了,那才真的叫一河的水开了呢。

右仁的眼前呈现出滔滔的江水,那碧绿欢畅的水让他的心柔软起来,蓬勃起来。是啊,一江春水向东流,春天来了,江水才会欢快澎湃。春天的水是清软的,欢快而不嚣张,盈涨却无泛滥。春是希望,是兴旺,她是蓬勃的,又是平和的,她聚集着生命最美好的东西,让生命信心百倍风光无限地走下去。把右仁的心映得明镜一样清亮,他把“春”从心底挪到纸上。这是一个堂而皇之的字,没有谁能抓住什么把柄。他可以向任何人解释这是对祖国春天的赞美,但只有他知道它包含着他对自己对孩子多么深切的祝福和渴望。

右仁为自己的这点儿小聪明得意,他又给孩子起了个小名。已经第六个了,肯定是最小的一个了,他自然地想到“小”字。这个小字也不错,它和“笑”、“孝”谐音,而且听起来非常清浅活跃。


蓝方辛的预产期本来应该在十月底,这一折腾反倒省事了。离开学还有十几二十天,这一来二去,代理也不用请了,混当几天就满月了。按说国家规定四十天假,可蓝方辛娃多,请来请去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了。再说这一次进学校费了那么大周折,这刚上一个学期的班就又休产假请代理,想起来总有那么点儿不得劲。

眼看着要开学了,蓝方辛去找郭大成。大雁说叫她去,蓝方辛想了一下,还是自己去了。

自蓝方辛重新吃上皇粮,拿上国家的工资,郭大成对蓝方辛的态度一下子就变了。当然,他不可能像巴结李场长那样巴结蓝方辛,但见了面也还总是呵呵的,有时还主动打招呼,说话也客气得很。

蓝方辛说:“我这也十几二十天了。这代理就不请了,叫那几个老师给我代几天课,满月了我就能上课了。”郭大成笑道:“不急不急,该咋休息就咋休息。这请代理又不是你出钱,队里也不用出,有国家哩嘛。”蓝方辛说:“算了,请也请不了几天。我这身体满月了就能上课,没问题。

“那行嘛,听你的。不过你也抻着些,不行了就多歇几天,别落下病。”郭大成很关切地说。

“谢谢!谢谢!我知道了。那就这事,我走了。”蓝方辛说着站起身,脸上喜盈盈的。

郭大成看着蓝方辛走到门口,突然说:“这是喜事嘛,你也不摆摆席面哪?”

蓝方辛愣了一下,她没想到支书提到摆席。农村人娃满月摆席庆贺她是知道的,其实这事她也想过,不管咋说,这是她一辈子最大的喜事,它把堵在她心头十几年的石头掀开了,她咋能不想庆贺一番?花钱的事她没想,关键是她有这个心情,她有值得庆贺的事。但她是人民教师,国家正式的干部,吃的是国家的粮,拿的是国家的钱,像农村人那样为了个满月摆席请客,合适吗?会不会招人闲话,甚至弄出些啥事来。可是现在支书提出了这事,蓝方辛心里犹豫得很,不知道该说啥。可当她转过身来的时候,她的话就出来了,她笑了一下说:“支书说摆就摆嘛。

郭大成不知道蓝方辛的心思,以为她像农村人一样吝惜钱哩,说:“该破费就得破费,这是喜事嘛。”蓝方辛说:“不是嫌花钱,就是怕别人说闲话。

郭大成一下子笑了,指着蓝方辛:“我说蓝老师,你就是没在农村待过。你请人吃哩,人还说你闲话哩?到时候你把肉片子弄厚些,你看那些说闲话的还顾不顾得说闲话?”蓝方辛笑道:“那行,就按你说的,我也摆一回满月席。到时候你一定来啊。

“来,一定来。”郭大成呵呵地应着,把蓝方辛送到了场院口。

郭大成回去了,蓝方辛脸上的笑却没有回去,不但没回去,还越发地往外溢。大雁问:“你咋啦?这么高兴。”蓝方辛卸了头巾,在凳子上坐了,说:“支书叫请客哩。

大雁想了一下才明白是小小的事,问:“你答应啦?”

蓝方辛还在笑:“支书说哩,你说我咋说?”大雁想说话,蓝方辛说:“行了,不说了,已经应了,说也没用了。再说了,人家也是好心,要不应把人的脸也搁不住。赶紧弄你的啥去,不想了。

大雁出去了,心里还是不明白她妈咋就这么轻易地应了请客摆席的事。事是高兴事,可她妈不是一般人,她妈最厌烦的就是请客送礼摆酒席,说那都是为了虚荣搞的形式主义。别说她妈自己摆席,就是别人家摆了席请她妈去她妈都不去。她妈真的一次都没去过,说又烦又耽搁工夫,还得说那无味的话,她说不出。有时实在推不过了,就早早把礼送过去,席面她妈百分之百是不去的。今儿这是咋了,转了这么大个弯,自己摆开酒席了。大雁长这么大,头一次听蓝方辛说要摆酒席,这心里总有点儿怪怪的,觉得她妈不像她妈了。

不管大雁拐过弯还是没拐过弯,蓝方辛却是一下子就拐过来了。接下来的事就是准备东西通知人,一家大小奔东奔西跑前跑后不亦乐乎地忙起来。

请客的日子定在开学后的第二个星期天。原因很简单,过了这个星期天,蓝方辛就要上班了。这一周多,那几个老师给蓝方辛分代着课,这以后不知还有多少要麻烦人的事,借着这酒桌,谢一下大家,联络联络感情,是再必须再顺溜不过的事了。

蓝方辛一共摆了三张桌子。三张桌子都是借的,蓝方辛一张也没有。房殿的杂物能拿的都拿到后院去了,三张桌子按品字形摆了。南墙下面两个,北面正中一个,老六说:“这是正位,支书呀干部呀还有老一辈的人就坐这儿。

蓝方辛第一次摆席,感觉特别的好。她听老六这么说,笑着说:“听你们的,我不懂,听你们的。

上来几个早早过来了,说看有没有啥要帮忙的。蓝方辛说不用不用,那几个就靠着南墙下里边的桌子坐了。上来媳妇、上治媳妇、还有秦氏都往伙房帮忙去了。那些人把秦氏往外推,叫她歇着去。秦氏不走,硬把老六婆娘推开,自己坐在灶前拉风箱去了。

老姨和志兴妈头天就来了,是志强用架子车送过来的。蓝方辛不让她们插手,安排她们在房子歇着。

桌子刚摆好,凤银,东林几个就来了。凤银是人前头的人,还没进门就喊:“蓝老师,给你贺喜来了。

蓝方辛赶紧迎出来,正好贫协老王走到门口,看见蓝方辛,也想说句好听的,可不知道说啥,就笑呵呵地说:“蓝老师也跟农村人一样摆席哩。

这话把蓝方辛说蒙了,她本来对自己把自己和农村人等同起来就有些不好意思,甚至还有点心有余悸,没想到老王一进门就撂了这么一句。她摸不清老王的话是正着还是反着,不好搭话,只能赔着笑一个劲地说:“进来,进来,快进来。

上来起来倒茶,老六把那几个往北边桌子上让。凤银笑道:“甭看老王走得慢,那是琢磨事哩。老王挑得很哩,要是人不对路,八抬大轿抬,咱老王都不会去。”东林说:“我可没见过哪一回席把老王落下过。”老王嘿嘿一笑:“不去把人脸搁不住嘛。

那几个就笑,说把你的肚子搁不住吧。

瞎子荒不知啥时候进来了,悄不声地坐在上来他们那个桌子上。老六看见了,把瞎子荒往北边桌子上让,瞎子荒说:“我瞎目失眼的,坐哪儿都一样。

靖康也来了,蓝方辛赶紧迎上去,把靖康往里让。靖康说:“蓝老师,实实对不住啊。”蓝方辛笑着:“没有啥对不住的。都过去了,不说了。坐,赶紧坐。

东林说:“哎,靖康,过来,过来坐。听说你老二又回农机局了,你没看能不能给咱弄个指标,叫咱也买个‘东方红’。”靖康一边往过走一边说:“能行嘛。你把席面准备厚些。”东林笑道:“那有啥?队上出钱哩,又不是我出钱哩。时候你老二回来了,言语一声,啊。

正说着,忽然听见外面一阵喧哗。东林说:“支书还没来?”凤银笑道:“那品麻得很哩。”来成说:“我给咱叫去。”东林说:“不用叫。这事再叫人叫那还有啥事不叫人叫的?”那几个就笑,老六也笑着说:“就是,有席都不知道吃,还咋当支书哩?

进来的是村上的人,有蓝方辛认识的,也有蓝方辛不认识的。蓝方辛没想到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赶紧叫人四处借桌子借凳子还有碗和筷子去了。那些人笑着说:“蓝老师,我们可是不请自来的呀,你不会嫌吧。蓝方辛一边把人往里让,一边高兴地说:“高兴都高兴不过来,还嫌弃哩。来来来,乡里乡亲,本来就应该请,只是你看我这屋里。再说也怕别人说太张。

“这话说的,这么大的喜事,不张为啥?”

“对,往大里办,来的人越多越好。喜庆!热闹!”

进来的人你一句我一句,哈哈地笑。蓝方辛连连点头,脸上的笑像泉眼里的泉水一样,扑扑地往外冒。一个瘦小的男人说:“蓝老师,你回来时间短,你不认得我,我认得你。我娃在你班上念书哩。”蓝方辛想了一下,没想起这是谁的家长。

“三魁。”瘦小男人满面红光声音脆亮地说。

“哦。”蓝方辛恍然大悟。这一看,三魁虽然壮实,但面样和他达还是蛮像的。旁边一个人说:“我娃也在你班上哩。我娃成天回去给我说,蓝老师书教得好得很,一听就明白。

石秃子几个都在那儿坐着,蓝方辛没接那人的话,只把那些人往里让。三魁达很兴奋,一边往里走一边说:“不是是啥。我三魁换了多少老师,个个都骂三魁是猪脑子。自换了蓝老师,这才一个学期,就得了七十来分,还得了个……啥进步奖。”蓝方辛笑道:“三魁挺聪明的,就是淘些。”三魁达说:“三魁淘,我知道。他要是惹事不念书,你就打,我没二话。

那些人就笑。勇亮来了,听见这话,笑着说:“你没二话对着哩,等老师打了,你一蹦二尺高。”蓝方辛这才知道三魁达就是村里人说的“蹦轱辘”。“蹦轱辘”推了勇亮一把,笑着找地方坐去了。

伍娃坐在南边里头那个桌子上,三魁达看见了,走过去:“你也来了。”伍娃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我妈出门去了,叫我来。

伍娃家和三魁家对门,熟得很,三魁达就挨着伍娃坐了,说:“来了好。沾喜气哩。说不定你妈就是专门叫你来哩。”伍娃笑了一下,将桌上的瓜子给“蹦轱辘”抓了一把说:“我妈真的出门去了。

上来几个一看桌子借回来了,赶紧帮着支摆。房殿肯定是摆不下了,老六说:“就支在院庭,还凉快。”上来几个就把两张桌子一前一后支摆在天井里,然后在靠后门的那张坐下了。

蓝方辛说:“咋又坐这儿啦?就坐上边去,一会儿叫那些婆娘娃坐这儿就行

了。”上来说:“一样,这儿还敞快。没人走动,自在。”蓝方辛心里不得劲,说:

“你妈咋没来?”

问完蓝方辛就后悔了,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她笑了一下说:“一会儿回去给

你妈夹几个馍。”那几个就说:“你忙吧,甭管了,都是自己人。”

蓝方辛忽然想起老二家的,她有些犹豫,不知道叫还是不叫,她折进伙房,想和长子妈几个商量一下,刚开口,秦氏说:“不在,到延安去了。”秦氏和老二家的背对背住着,消息应该没问题,蓝方辛的心一下轻松了。

郝专干没来,叫人捎了五块钱。蓝方辛留那人吃饭,那人说:“不了,我还有事哩。你给我夹俩馍,你这喜馍馍我是一定要吃的。

蓝方辛赶紧叫人给那人夹馍,又给了那人一把糖,那人一边吃一边说:“郝专干说了,等得了空他专门来贺喜。你的喜酒喜糖一定要补上哩。”蓝方辛知道郝专干不会来,但她还是笑呵呵地说:“一定一定,你给郝专干说,这酒我一定给他补。”那人就拿着馍喜拉拉地走了。

郭大成来得最迟,他来的时候,桌子上的瓜子糖都换了两回了。有人耐不住了,说:“蓝老师,啥时候开席哩?

“马上,马上开席。”蓝方辛说着进了伙房,她已经又着人叫郭大成去了。这郭大成咋回事,来就来,不来就不来,弄的这叫啥事嘛。长子妈以为蓝方辛来看准备得咋样了,说:“啥都停当了。说开就能开。

蓝方辛有些烦躁,心里说这一次要还没来就不管了。也没法管了,这么多人等着,再拖下去,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就在这时候,郭大成来了,披着他那件很少穿的织贡呢褂子,褂子下面穿了一件白色的家织布衬衣。郭大成在门里弯站了一下,看满院子的人站的站坐的坐乱哄哄的,知道还没开席,心里高兴,脸上起了褶子。他把他那玉石嘴的烟锅从嘴里拿下来,笑呵呵地说:“还没开席哩?我以为我来迟了。

马上有人喊:“书记没来,谁敢开席?”有人说:“等着你讲话哩嘛。”郭大成也不往里走,站在那笑呵呵地说:“我能说个啥嘛。等我弄啥哩。老六走过来说:“来来来,宝座给你留着哩。”说着就领着郭大成往北边那张桌子走。那几个已经把最北面的位子给郭大成腾出来了,郭大成一边咂吧着玉石烟嘴一边说:“坐哪儿不是一样。

蓝方辛一看郭大成来了,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你说这郭大成,有啥要紧的事,非得来到这时候,叫这么多人等他。他要真不来事还好办,可他没说不来,却又磨磨叽叽半天不来。唉,这要再不来,她可真不知道咋收场了。

院子里突然忙乱起来,端饭的上菜的撤茶的倒酒的,你碰我,我让他,一会会工夫,桌子上就变了样,满满登登堆上了热的凉的甜的辣的红的黄的各式各样的菜肴。

有人说:“这席面厚!”

“我都有些饿了。”伍娃说着就去夹菜。“蹦轱辘”打了伍娃一下:“书记还没讲话哩,你饿死鬼托生的?”伍娃把筷子一放,气哄哄地说:“讲啥哩。来到这时候。

“书记讲两句。”老六说。

郭大成还在吸烟,说:“不早了,开席吧。我也没啥讲的。”

有人说:“书记不讲话,这席咋开哩嘛。”蓝方辛就说:“那你就讲两句吧。”

老六说:“就是,蓝老师这么大的喜,你不讲两句,这不是给人尥蹶子哩嘛。”

郭大成把烟锅从嘴里取下来,看着老六:“那我就讲两句?”

伍娃说:“赶紧讲,少讲下些。干嘣利索。”

郭大成又把烟锅塞到嘴里,说:“算了,算了,都饿了。”

有人冲伍娃喊:“你少说两句行不行?”伍娃不吭气了,抓一把瓜子嘎嘎地嗑。郭大成收起烟锅,站起来:“我说不讲了,这不讲也不行。老六说得对着哩,这么大的事,没人讲两句,这是给人尥蹶子哩。

大家就笑。

“其实要讲,也没多少要讲的。这是秃子头上的虱——明摆的事。喜事,天大的喜事。

那一伙人又笑。有人附和道:“就是,说得对着哩。”

“但是,喜事跟喜事不一样。”院子里一下安静了,都仰着头看郭大成,不知道他要说啥。郭大成谁也不看,他知道那些人都看他哩,他很得意,扯一下褂子说,“生个男娃,谁都高兴。可生一窝女娃,再生一个男娃,那是啥心情?

院子里骚动起来,有人说这话不好听,有人偷偷看蓝方辛。蓝方辛装作啥也没看见,恭敬地站在那儿。郭大成不管那些人的态度,也不管蓝方辛的心情,提高了声音:“特别是蓝老师,在外头跑了几十年,没生下一个男娃,回到咱赵家堡,生下了。你们说喜不喜?

院子里一嗡声地喊:“喜!喜!”

“光知道喜不行。要知道这喜不光是蓝老师的,更是咱赵家堡的。”郭大成的声音高亢明亮,意味深长。

那一伙人就又笑,这种客套话,没人往心里去。

“甭笑了。我说是咱村里的喜事,不是你们说的那意思。我是说这个事说明了一个问题。”郭大成很高傲地说。

有人喊出来了:“说明一个问题?啥问题?”

“说明咱赵家堡是个风水宝地。”

一片哗然。有人摇头,有人点头,谁都没想到郭大成会讲到这个问题,不佩服不行啊!

杨爱月打了小马一下:“小马,叫你媳妇赶紧生。沾着蓝老师的喜气,肯定生的是男娃。”凤银听见了,说勇亮:“勇亮,还不抓紧?你妈等着抱孙子哩。伍娃把瓜子皮一吐说:“生,生下那么多男娃拿啥养活哩!拿啥娶媳妇哩!水都叫人挡走了,拿啥打粮食哩?

郭大成一看伍娃又扯“红卫渠”的事,一下子没了刚才的风度:“吃,你光知道个吃。没啥吃,那是你考虑的事?开席,看把伍娃的吃耽搁了。

那一伙人听见开席,也不管支书这话里有话没话,一嗡子抓起筷子开了席。院子里乱成一片,吃饭声劝酒声划拳声、笑骂声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把那细椽烂檩的新房,喧哄得热气腾腾,喜气洋洋。


李红,女,陕西作家协会会员,著有长篇小说《潮起潮落》三卷本(第一、二卷已出版)。诗歌、散文、评论散见于《诗刊》《文化月刊》《文谈》《陕西日报》《光明日报》《文艺报》《新西部》《华文月刊》《衮雪》等报刊,以及“中国作家网”、“中宏网”、“新西部网”、“陕西文谭网”等媒体平台。




椒溪物语
在文字里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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