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廷强:夏虫唧唧(五篇)

文摘   文化   2024-08-13 00:01   陕西  




知了


知了很可能缺心眼,没有花花肠子,没有曲里拐弯的心思,只知道撤起嗓子高声大叫。它们为什么会大喊大叫,是遇到了什么高兴的事情高兴地大叫,还是遇到了什么不公的事情难过地大叫,始终是一个迷。如果它们是因为高兴或者难过而高声大叫,说明它们有心思,并不是纯粹的傻子。如果它们不是傻子,高声大叫就是它们掩盖内心复杂想法的烟幕弹。它们看起来傻傻的,却是如此不可捉摸。难道它们是上天的使者,来到这个世界,就是要用大嗓门,给这个世界制造噪音。

整个夏天,不论早晨、中午还是夜晚,它们一直在叫,没有停过。它们好像不是动物,高声大叫不需要消耗能量。它们喉管里好像有一个特别的风笛,即就是无风,空气静止凝固,也会发出撕心裂肺的声音。特别是在雨前和雨后,大气压强不正常的时候,它们就会齐声大吼,其声震天动地,不绝于耳。这世上唯有暴雨才能阻止它们发声。它们害怕暴雨。也许,它们不是害怕暴雨,而是暴雨会安慰它们内心狂躁的想法,才让它们暂时安静下来。


那天下午,天气炎热,我来到河边,想寻找凉爽的清风。但是,没有风,即就是水波荡漾,也没有激起一丝微风。河边的大树和灌木林里,知了正在撕心裂肺的叫着。灌木林里,一个老妇拿着竹竿对着树枝敲敲打打。一会儿,她从灌木林里出来,手里的塑料袋里,装着几只黄色透明的知了壳。

不知道这知了壳,是否还能吼叫,壳里是否还贮存着残余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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蛐蛐


早晨起来,发现母亲正在清洗一个小喷雾器。我问,弄这个干什么。母亲说,你种的白菜萝卜已经出苗,但地里有许多虫子,不打药,虫子就把菜叶吃完了。我问是什么虫子。母亲说,是蛐蛐。

“地里的蛐蛐到处乱跳,只打种菜的地方,过几天,它们不是又回来了。”

“打点药,虫子就少一点。”

白菜和萝卜种在整片菜地中间,菜地一边,是几行正在开花的甜玉米,另一边是两个月前犁好的空地,空地后面还有一行辣椒和三行生姜,生姜后面还有已经下架的四季豆和甜玉米。已经割倒快要干枯的玉米地里,蛐蛐最多,那片空地和已经冒芽的白菜地里几乎看不到蛐蛐。不可能把整片地里都打上药,先从白菜地开始吧。

药水喷洒到地里的时候,那些藏在泥土和叶子里的蛐蛐们都出来了。它们竟然隐藏得如此之深。它们在药水的驱赶下,开始蹦跶逃命。逃命就逃命吧,我的目的不是杀死它们,我也不可能把它们全部杀死。它们可以去吃地边的杂草,只要不吃刚出土的白菜萝卜就行。

晚上,坐在阳台上乘凉,看天上的星星。耳边除过知了的嚎叫声,还有另一种过去几个晚上没有发现的声音。这是蛐蛐的叫声。蛐蛐的叫声比知了的叫声清脆,比知了的叫声短促。叽叽,叽叽,像是夜晚交响乐中的小黄管,音色清亮,韵味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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蚂蚁


蚂蚁并不发声,它只会默默地移动。蚂蚁偶尔也会昂起头,迟疑地看着前方的道路,但前方的道路有什么好看的。前方的道路始终是曲折艰难的,看与不看都不容易。也许,蚂蚁在抬头观望的时候,是想大吼一声,为自己扫清道路。但它终究吼不出来。它是蚂蚁,天生就是一只蚂蚁,命中注定不能发声,只能默默前行。

蚂蚁之间肯定有信息交流,蚂蚁肯定也有喜怒哀乐,只是,它们不会像我们人类一样大吼大叫。也许,它们也会大吼大叫,只是它们发出的声音,频率太高或太低,不是我们人类能够听到的。我们和蚂蚁虽然都存在于同一片天地,却生活在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无法进行正常的交流。

我说蚂蚁不要在窗户下面的砖缝里垒窝,蚂蚁好像没有听到。我说蚂蚁不要在灶台上到处乱窜,蚂蚁根本就不理不睬。我说蚂蚁你爬到我的书上干什么,它仍然装作没有听见,依然我行我素。我本来是喜欢这种只顾默默前行,从不大吼大叫的小东西的。但它们我行我素,对我的警告置若罔闻谁能忍受。况且,它们始终用沉默不语羞辱我,就激怒了我。我先是把灶台和案板上的锅碗瓢盆清洗干净,存放到柜子里,再把厨房里的残羹剩饭全部清理到外面的垃圾桶里。这些残存的菜叶、汁水和甜丝丝、咸粑粑的小颗粒就是它们和我作对的原因。这些我们眼里的垃圾,在它们眼里却是美味佳肴。这些底层的蝼蚁,实在让人难以理解。

厨房里虽然已经收拾的干干净净,还是有蚂蚁在案板上爬行。这里已经没有了它们想要的东西,它们为什么还要来这里。直到第二天早晨,看到母亲翻找厨房窗外那个柜子时,我才知道,蚂蚁们在柜子下面的砖缝里垒了窝。它们在这里安了家,这怎么可以。这是我的地盘,怎能容忍蝼蚁们侵占我的领地。一盆水泼下去,水四散开来,蚂蚁们并没有死,它们在大水里挣扎,水流地干后,它们还是回来了。这不是办法。得喷杀虫剂。给蛐蛐们准备的杀虫剂还有剩余,现在刚好用上。

蚂蚁虽然娇小可爱,但终归不是我们的同类。蚂蚁虽然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但它们只是蚂蚁,和我们不属于同一个世界。它们想要入侵我们的世界,影响我们的生活,我就只能让它们默默地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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蚊子


蚊子飞得并不快,但这个吸血鬼身形细小并有耐心。它在空气中漂浮或者漫游时,我们几乎感觉不到它的存在。当它把针头一样的长嘴刺进我们的皮肤时,我们也感觉不到它的存在。只有当这个的吸血鬼吸饱了血,要离开我们的身体时,我们才会有一点感觉。这时,我们想要夺回失去的那点血,已经迟了。失去的已经失去,再也找不回来了。我们想要报仇,但找不到复仇的对象和机会。这些蚊子像鬼魂一样悄无声息地来,又像鬼魂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去,我们抓不住它们。

在太阳下山黑夜降临时,它们更加肆无忌惮。它们从藏身的阴暗角落里地倾巢而出,并扑向我们。这是它们的狂欢时刻。它们嗡嗡叫着,寻找自己中意的猎物。一旦目标锁定,就会轻轻地漂浮在猎物的汗毛之上,并伸出自己长长的嘴巴。它的嘴巴就是一个长长的针管,里面装着迷幻剂和麻醉剂。它先是用嘴巴亲吻,把猎物麻醉,然后从猎物那里偷取血液。

面对如此狡猾的吸血鬼,也不是毫无办法。用烟熏,用扇子扑打。关上门窗,忍受夏天的炎热,用一种叫做蚊香的东西迷死它们。我们以为已经杀死它们,可以安心地睡一觉了。我们睡着了。睡梦中却总有蚊子在耳边萦绕。嗡嗡,嗡嗡,嗡嗡。真是要命。我们挥舞梦中的大手扑打它们。我们只是打了自己的脸。在梦中,我们打不死那只嗡嗡乱叫的蚊子。

开灯,让这鬼魂一般的小东西在光明之下无处遁形。找到它们,并灭之。特别是那些阴暗之处,正是它们最喜欢的藏身之地。在昏昏沉沉的深夜里捕杀吸血鬼,看似梦境,却是实实在在的现实。

真正的现实是,我们杀不完它们。只要有不干净的地方,只要有肮脏阴暗的角落,就会滋生它们。只要天气暖和,我们的态度还是如此暧昧,它们就会一直存在着。就会一直跃跃欲试,试图吸干我们身上的鲜血。我们能怎么办,只能心有不甘地忍受着。在它们嗡嗡乱叫,实在让我们心烦意乱的时候,费力绞杀几只,出一下心中的怨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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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蝇


苍蝇就是死不要脸的无赖,从不掩饰自己的叫声。苍蝇就像骂街的泼妇,只要叫起来,就不会停止。苍蝇的叫声还不是我们讨厌它的主要原因。它们在饭菜上爬来爬去,它们在物体表面贼头贼脑地偷窥,它们在你的脸、额头、手臂这些裸露的皮肤上大摇大摆地散步,才是最恶心。

它们不会吸你的血,它们吸汗。它们喜欢你身上的汗臭味。这些肮脏的家伙,就喜欢这些排泄物,它们浑身就没有一处是干净的。它们拨弄你皮肤上的汗毛,看起来像是清理什么,却是在毒害你的身体,偷偷地传播它们罪恶的思想。它们有时也会道貌岸然起来,把你皮肤上的汗毛一根一根数过。它们看起来是在数数,但它们是在耍你,它们肯定不会数数。

如果你一巴掌呼过去,它就煽动翅膀,迅速逃离。在你以为它已逃离,不再回来的时候,它还在你的身边。它并不怕你。它又来了,嗡嗡叫着。不是叫,而是咒骂。它是一个无赖,肯定是生气了。它绕着你的身体咒骂一会儿,就明目张胆地停歇在你的脸上。它要肆意地践踏你,让你失去自己的尊严。这怎能忍受。你再次给了它一巴掌。当然,你没有打到它,它又一次飞走了。这一巴掌有点重,把你脸打痛了。手巴掌不是苍蝇的对手,不是拍死苍蝇的利器。

苍蝇永远都在你的巴掌之外,却仍然能在你的耳边嗡嗡乱叫。苍蝇就是你的心魔,不论你怎么驱赶,它们依然依附在身上。好在有蝇拍。蝇拍不是巴掌,蝇拍增加了巴掌的长度和宽度。你用蝇拍拍死了几只苍蝇。这让你高兴,但你高兴的太早了。夏天的苍蝇就像贪官污吏,你是拍不完的。

睡梦中你感觉手臂痒痒,你动了一下,你听到了那种讨厌的嗡嗡声。这不像是梦中的声音。你知道这是一只苍蝇,它在打搅你的美梦,你不想理它。但痒痒转移到额头,痒痒移动到脸上。你不想再次打脸。你移动自己。你醒了。但梦中的那只苍蝇还在。这时的苍蝇就处于亢奋状态,根本不把你呼出的手掌、床单和你手边能呼出的所有东西当一回事。你怒了,从床上爬起来,关上房门。你要把这只苍蝇绳之以法,誓死捍卫自己的尊严。

这是一只绿头苍蝇,它是从哪里来的。在你的追赶下,它飞到了窗户玻璃上。它飞到了窗帘里面。你发现了窗扇和窗框之间的那条缝隙。窗户没有关好,这是你的失误。这失误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弥补失误的方法,就是全力捕获这只苍蝇,并把它杀死,弃尸野外,还房间里的清静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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椒溪物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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