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起潮落》第二部,第三十一章:他能把蒿秆子吹上天

文摘   小说   2024-08-30 00:02   陕西  


【编者按:李红女士的长篇小说《潮起潮落》第二部,共计三十九万字。计划每隔一天发一章。原文部分章节字数超过一万字,现征得作者同意,拆分部分章节,并根据内容,在章节前添加小标题。感谢李红女士对《椒溪物语》的信任和支持。】



《潮起潮落》第二部,第三十一章:





他能把蒿秆子吹上天


那一天梦梦也在,满院子的人就梦梦一个人绷着个脸,跟谁也不说话,只管端茶送饭打杂活。长子妈笑着说:“你妈给你添了个兄弟,你不乐意啊?”梦梦一扭头,走了,弄得长子妈红了个脸。秦氏笑着说:“你说的那啥话?梦梦有啥不乐意的。再说了,梦梦高兴不高兴有啥相关。”长子妈气得不说话了,切菜舀水声弄得好大。

梦梦咋能不高兴哩?可是她就是高兴不起来。她本来想开学了看看赵清明是啥脸色,可是赵清明没去。问金花,金花说:“不念了。

“不念啦?”

梦梦惊得快要跳起来了。赵清明那么爱看书,他哥又是支书,他不可能推荐不上高中。不念了,咋可能不念了?

金花看梦梦不信,又认真地说了一遍:“应该是不念了。我听我班上那几个说,说那准备参军去哩。

梦梦不言声了,她相信金花说的是真的。她知道赵清明因为啥不念了,可是她不明白他怎么可以因为这就不念了。她问金花:“那锨给人还了没?”金花愣了一下,随即就想起来了,说:“还了。那天我一回去就问我弟了,我弟说还了。

梦梦舒了一口气,有点儿心不在焉:“哦,那就好。”金花说:“你咋了?没神没采的。

“没咋。还了就好。”梦梦说着就走了,把金花弄了个稀里糊涂。

金花还和梦梦一路,下午四点多,金花来叫梦梦。梦梦给金花夹了俩馍,就和金花一起走了。

安民婆娘正和稳靠婆娘在巷子口歇凉,看见梦梦和金花往南走了,安民婆娘说:“这女子还上学哩?这都多大了!哎呀,老万咋想着哩,一个女娃子把个书念出个啥哩。

“就是的,女娃书念得再多都是人家的人。念得越多,贴赔得越多。”稳靠婆娘附和道。

金花转过头要去跟那俩人理论,梦梦把金花拉住了,金花就站在那儿骂,骂完了,又朝那俩人吐了几口唾沫,才气哼哼地走了。

金花本来说不念了,金花妈也不想叫金花念了,金花是老大,家里啥都指望金花哩。可金花达一听晓天提干了,就又想叫金花念。说不念了过两年人家要再升,不要你了咋办?

金花听她达说的在理,就说:“推荐上就念,推荐不上就不念了。”她达说:“想念就没有推荐不上的。”金花妈说:“把你能的。还有山娃哩,你以为郭大成是你谁呀?”金花达没说话,出去了,到分销点买了二斤点心到郭大成家去了。

郭大成和金花达也没有多少交情,但郭大成的达和金花达一起逃荒落到赵家堡,这就有些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的感觉了。金花达性情豪爽,爱说爱唱,平时见了郭大成也是一句郭子两句郭子的叫,亲得就跟真叔侄一样。郭大成虽然当着支书,也不爱听金花达郭子郭子的叫,但毕竟都是外乡人,就免不了生出些同病相怜拉帮结派的意思。

金花达把自己的心思说了,郭大成寻思了一下,说:“正好今年没啥干部的娃挡道,那就叫金花去吧。你说得对着哩,金花女婿不是一般人,多念些书,甭叫人家嫌弃。

金花达“唉”了一声,说:“我刚来的时候,金花妈还跟我唠叨,说山娃……”郭大成不耐烦了:“山娃还小,急啥。先把金花的事摆顺了。再说了,山娃在咱跟前哩,咋摆扎都是戏,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金花达没想到郭大成这么爽快,他平日里只和郭大成打打招呼拉拉话,还没求郭大成办过事。没想到老乡就是老乡,不一样嘛。

金花达一高兴就扯嗓子,金花妈说:“唱,唱,金花走了,山娃可还在屋里堆着哩。山娃听见他妈说他,说:“你给支书说一下嘛,叫我参军去。”金花达收住腔,说:“你?你甭看你长得高,你才多大嘛,差得远着哩。”山娃跑到他达跟前,说:“能有多远?不就两岁嘛。你给支书说一下,叫打个假证明不就过去了。

金花达摸了一下下巴,看着山娃:“你真想参军去?”

金花妈说:“山娃,你不想念书行,但这军你参不成。你想一下,一去三年,妈见不着你,你见不着妈,还不把妈急死呀。要不然叫你达给你郭叔说一下,叫你到学校教个书啥的。”山娃眼睁大了,瞪着她妈:“我不去。成天跟那些猴蛋蛋搅到一搭,我不去,我不去。

金花达走过来说:“你不去正好,教书的事弄不好比参军还难哩。不过你想好,别我舍下脸找半天,你又说不去了。你给你妈说好,我怕到时候你妈抱住你不叫你走。”山娃笑笑的,说:“我妈就是说说,我妈不是那样的人。好男儿志在四方,我妈肯定指望我干大事哩。是吧,妈?”金花妈叹了一口气走了,说:“我啥事也管不了,爱咋折腾咋折腾去。娃看他达一眼,他达也正看他哩,俩人把脸一扭,扑哧哧地笑了。

金花达叫金花妈把箱子里那瓶酒拿出来。那酒还是他前年回老家时带来的,一直没舍得喝。他拿着酒瓶子闻了一下,就把它揣在怀里,到郭大成家去了。

郭大成正在家里喝汤哩。屋里还坐着一个人,金花达本来想借着喝汤跟郭大成把那瓶酒拼了,没想到还有外人。他不知道那人是谁,没敢贸然行事,那酒还揣在他的怀里。

郭大成心里有些不悦,心想这人就不能好,一好就没个完。他抬眼看了金花达一下,说:“吃啦?”然后就低头吃他的馍。郭大成婆娘走过来,给金花达递了个凳子,说:“再吃下些。”金花达接了凳子,说:“不吃,不吃,刚吃过。你们赶紧吃。

金花达在沙发侧面坐了,眼睛不时地瞟看那人,心想:“这是谁呢?好像没见过。

郭大成婆娘看金花达一直瞅着她弟,说:“我弟。刚认的。”说着眼圈儿就红了,声也有些变了。

金花达一下子站起来了:“你弟?就是你那失散了十三年的弟?”郭大成婆娘点了点头:“不是是啥?十三年了,我没有一天不想我弟。我总是在想,你说咋弄着哩,好好的咋就不见人了呢?”那人说:“我也是。这下好了,叫我找见我姐了。”那人的喉咙也有些颤。

金花达把酒拿出来了:“哎呀,我当是谁哩,吓得都没敢往外拿。本来是想和郭子喝两盅,这下好了,还多了一个。亲哪,看见咱们那儿的人亲哪。

金花达突然觉得鼻子酸酸的,他用手抹了一下。那人疑惑地看着金花达,郭大成婆娘说:“咱上窑的。和你姐夫他达一搭落到这儿的。

“那离咱那儿近得很嘛。啊呀,老叔,你说咱那时候过的啥日子,动不动就逃难,逃得七零八散。”郭大成的小舅子有些伤感,鼻腔里有东西在滑动。金花达说:“你们这还算好的。有的散了一辈子都甭想再见了。

郭大成说:“行啦行啦,甭光忆苦了,还是要多往前看哩嘛。现在的日子多好。”金花达说:“是,是该说说高兴的事。你看咱现在的日子,不比谁差。姐夫在村里当了十几年的支书,咱村叫你姐夫都弄成‘农业学大寨’的典型了。

郭大成没搭金花达的话,对婆娘说:“你给咱弄俩菜去。老叔这酒拿来了,就甭撂着了。

郭大成婆娘弄菜去了。金花达说:“你现在落在哪儿啦?”郭大成婆娘听见金花达的话,回过头抢着说:“运城。现在在运城一个大厂子当采购员哩。

金花达一下子来了精神:“哎呀呀,采购员。那了不得,那了不得。”郭大成说:“有啥了不得的?干啥不是为人民服务哩。”金花达笑着对郭大成的妻弟说:“你姐夫是支书,觉悟高,我说不过他。哎,还没问你尊姓大名哩。

郭大成的妻弟很腼腆,说:“小名叫大狗,大名叫开学。”金花达说:“好,好。”郭大成眼斜着金花达:“好啥哩?你就知道说好。”金花达一脸认真地说:“这你就不懂了。小名要贱,好养,命壮。大名要敞,要亮,前途无量。

仨人就笑。笑完了,郭大成说:“你是不是又为你山娃的事来了?”金花达把桌子一拍:“不提山娃的事。我今儿就是专门看咱大侄子来了,不提山娃的事。”郭大成就笑:“那咱今儿就啥也不提,只喝酒。”金花达豪爽地说:“不提,不提。

菜上来了,仨人你一杯我一杯地喝,一边喝一边啧啧:“还是咱老家的酒顺,好喝。

郭大成婆娘把菜弄完了,就坐在房子说话。金花达说:“大侄子是采购员,走南闯北,路子广得很。这下你捎个啥买个啥就不愁了。”开学说:“姐,需要啥你只管说。只要姐开口,就没有我办不到的。

郭大成瞟了小舅子一眼,觉得他能把蒿秆子吹上天。

郭大成婆娘感动得很,说:“姐知道你能办到。但你知道,咱农村人能有多少东西要买。甭说你买不起,就算你能买起,在哪儿用去哩?”郭大成说:“你见过啥?过几天到开学那儿走一趟,你眼界就开了,就知道啥能用,啥不能用了。”开学说:“就是的。现在总算寻着了,以后有机会了,我把你接去住上一段,也叫你好好地享享福。

“去,一定去,我还要看我侄子和兄弟媳妇哩。”

“下一次给你带来就是了,这容易得很。”金花达给郭大成和开学添了酒,突然说:“大侄子,你干这采购员几年啦?”开学想了一下说:“七八年了吧。

“那你路子肯定广得很。你能不能给叔弄一台缝纫机?”

开学看了郭大成一眼,又看郭大成婆娘一眼。郭大成和婆娘都没言传。金花达有些尴尬,说:“哎,能办不能办都不打紧,我就是随便问问。

开学把酒喝了,说:“弄肯定能弄下,但那得求爷爷告奶奶寻情钻眼看人脸哩。”金花达说:“算了算了,我就是随便问问。”郭大成说:“你说你那日子有多好?你还寻思着想用缝纫机哩!”金花达叹一口气说:“你说得对着哩,我啥时候还想着用缝纫机哩。这不是金花大了吗?要不了两年就该结婚了。屋里娃多,那屋里娃也多,到时候都要金花拨弄哩。趁着结婚,叫主家给买一个,这不是一借两用了嘛。”郭大成婆娘说:“你说得对着哩,可人家主家给买吗?

“那有啥不买的?我娃结婚啥也不要,就要个缝纫机,他还不给啊?”郭大成婆娘就说:“那也是的。我知道,咱金花给他家,可没狮子大开口贪他太多财礼。”金花达说:“不就图个娃好嘛。

郭大成脸红红的,斜着眼寻他的烟锅,寻见了,说:“图娃好不一定是好事。你看你现在,大气都不敢出,生怕人家不要你……娃了。

郭大成婆娘气得瞪了郭大成一眼,郭大成根本没往婆娘脸上看,沉沉地打了一个嗝,把烟点上,把最后一句话说出来了:“寻个一般的倒还省事。你看你把你弄的。”

开学说话了:“那要是这样,我回头给你想办法。办法总是人想下的。”金花达激动得拉着开学的手,说:“哎呀,这叫我说啥好哩。你只管办,人情我出。

从郭大成家里出来,金花达就寻媒人去了。媒人把金花达的意思给主家一说,主家说:“有钱不置半年闲。这结婚还不知道哪一年的事哩,咋就提缝纫机哩?”言语间对金花达很是不满。

媒人把主家的话给金花达说了,最后还埋怨了金花达几句:“你再不敢胡折腾了。人家现在提了干,你安安的,甭生出啥事。”金花达说:“我这不是见有这么个机会哩嘛。你知道这缝纫机不是那么好买的,要不是人家是采购员,一般人能买下吗?”媒人说:“那也不能这么急呀。金花不是还正上学着哩嘛。

金花达不说话了,回过身骂媒人骂主家眼窝子浅,只能搁下芝麻搁不下西瓜。骂了一圈儿,还是放不下,这机会太难得了,要不是他和郭子有这一层关系,咋能碰上这么好的事哩。金花达一咬牙,就想自己筹钱,给娃把这缝纫机买了,也好臊臊主家的皮。可是寻了两天,也才寻下三十来块钱,加上自己手里的二三十块,连半个缝纫机也拉不回来。金花达第一次自己给自己泄了气,心想这没钱咋就这么难的。

金花达满肚子怨气满脸苦愁地跑到郭大成家,想给开学说他不要了。“正好,不要也罢,省得麻烦人家,还欠下人家个人情。”金花达进门的时候又给自己宽解了一遍,可等进了门,才知道开学已经走了。

“啥时候走的?”金花达紧张得就像拿着火车票看着火车开走了一样。郭大成婆娘说:“今早上。”金花达有些沮丧:“不是说还住两天吗?

“是说住两天。可今早上突然要走,说单位有事叫哩,就走了。”金花达说:“那这咋办哪?那缝纫机我不想要了。不是我不想要,是要不成了。”郭大成婆娘倒没在意里去,笑着说:“咋,主家没同意?”金花达气呼呼地说:“就仗着他娃提干了,横得很。”郭大成婆娘就安慰金花达:“甭气了。缝纫机是小事,娃好是大事。再说了,一个缝纫机也不是一个收音机,得些钱哩。”金花达急得直跺脚:“关键是开学已经走了。要是弄下了,我拿啥给开学哩嘛!

“看把你急的。你也不想想,那缝纫机是那么好弄的?虽然开学是采购员,不是说还得寻人哩嘛。再说,你又没给拿钱,他拿啥给你买哩?那也是吃工资的人,能有多少闲钱?等下一次来了,我给说一声就是了。”金花达还是不放心:“那要万一弄下了咋办?”郭大成婆娘就笑:“你说你,这么精明的个人,今儿咋就这么想不开呢?那缝纫机稀缺成那样,买下能没人要?放你的七十二条心吧。

金花达垂头丧气地走了:“啥人嘛!”说完又回过头对郭大成婆娘说,“我说金花屋里的人哩。”郭大成婆娘笑着说:“再甭说了。只要娃好就好。



李红,女,陕西作家协会会员,著有长篇小说《潮起潮落》三卷本(第一、二卷已出版)。诗歌、散文、评论散见于《诗刊》《文化月刊》《文谈》《陕西日报》《光明日报》《文艺报》《新西部》《华文月刊》《衮雪》等报刊,以及“中国作家网”、“中宏网”、“新西部网”、“陕西文谭网”等媒体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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