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良渚古城遗址(图1)成为“世界文化遗产”以来,不断有学者主张良渚遗址群(5300-4300年前)已经具备国家形态,阶级分化明显。
图1:良渚古城遗址示意图
(李国栋摄于良渚遗址公园)
阶级分化明显往往意味着集权制国家的出现,而集权制国家一旦出现,其社会底层大抵是没有任何权利的“奴隶”。
但是,良渚社会的构成有所不同。良渚博物院第三展厅的墙上悬挂着“良渚社会等级示意图”(图2),它明确地告诉我们,良渚社会分为四个等级,底层是“平民”,而不是“奴隶”。这就意味着良渚社会没有“奴隶”,四个等级之间也不存在奴役关系。
图2:良渚社会等级示意图
(李国栋摄于良渚博物院)
考古学证据证明,良渚社会属于古老的稻作农耕社会。在长江中下游,这样的社会形态虽然早已消失,但云贵山地却将它保留下来,传承至今(图3)。
图3:贵州省从江县美德侗寨
(李国栋摄)
参考贵州的传统稻作村寨,可知古老的稻作村寨原本由寨老管理,跨村寨、跨宗族的管理则需要“议榔”。“议榔”设有“榔头”,他是由各寨寨老推举的。但不管是寨老还是“榔头”,都是大家共同推举的议事代表,而不是统治自己的统治者。寨老德高望重,作为召集人具有很高的威望,但并没有命令寨民的权力;同样,“榔头”在制定“榔规”的过程中也不能独断专行,必须和各寨寨老共同商议。因此,古老的稻作村寨只能通过集体商议来决定重大事宜,实行的是平权性合议制,而这种平权性合议制的基础就是所有寨民都是具有基本权利的“平民”。
正因为如此,人们习惯把这种古老的稻作农耕社会称作“平权社会”。“平权社会”有等级,但没有阶级;实行平权性合议制,所以也不存在独裁者和“奴隶”。笔者推测,良渚社会就是这样的“平权社会”。
那么,这样的良渚社会算不算“国家”呢?如果把是否具有集权性统治结构作为衡量标准的话,那良渚社会肯定不能称为“国家”。
现在,中国考古学界把良渚遗址群定性为“古国”。“古国”中虽然有“国”字,但至少在长江中下游的稻作文化圈,“古国”并不具备集权性统治结构,良渚古城中没有南北中轴线就是最有力的证明。
其实,这一点从传统稻作民族的语言中也可以得到证实。苗语和侗语里的“国家”只是汉语“国家”的借音,可见原本是没有“国家”一词的。布依语的“国家”除了汉语借音外,还有一个固有词语,发音为“beangz”(周国炎:《布依-汉词典》,贵州民族出版社,2011年),但这个词本身兼具“地域”和“家乡”的含义,并不特指“国家”。
良渚遗址群的主体民族是古越族,而布依族“布依”的本义就是“越人”,可见布依族是古越族的直系后裔。由此反推,再结合其他稻作民族语言中没有“国家”一词这一语言学事实,最后我们可以断定,稻作民族在长江中下游从来没有创建过集权制国家,长江下游的良渚遗址群以及长江中游的石家河古城,其实都只是地域性稻作联邦而已。
良渚古城的大莫角山上居住着良渚稻作联邦的王。不过,作为由良渚各部落首领推举的代表,他的主要任务是与神灵沟通,并在神灵的见证下定期召集各部落首领来古城商议重大事宜,并举办盛大的祭祀仪式,但绝没有直接命令良渚各部落的权力。
作者:李国栋,浙江工商大学东亚研究院特聘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