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 三

文化   2024-12-27 00:02   山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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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三是个“摇滚人”,最有标志性的是他那一头霜染的过肩长发,这在我们眼中更增摇滚风。
阿三年轻的时候确实在外面玩过摇滚,据说还组建了个乐队。那时,他极少回村,乡亲们也就能在春节拜年的队伍中看到他。年轻的阿三黑发披肩,身材修长,穿着时尚,面容白皙,说话时笑容乖巧,眼神温柔,着实迷倒了不少小姑娘,只不过他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一般情况下拜完年就看不到他的影子了。
阿三是前些年回来的。那年,阿三的爹意外去世,阿三是独子。为了照顾体弱的娘,他回来了,行李只有一把吉他。
阿三带着吉他回来的,乡亲们却从未听到吉他响。邻居大哥晚班回来路过阿三家,会偶尔看到阿三坐在院子里望着天空发呆,大哥说:天上黑沉沉的,除了几颗星星,没别的,实在不明白天空有啥好望的。村头四叔说:这没啥奇怪的,阿三经常半夜三更蹲在村头桥墩上。第一次看到的时候,吓四叔一跳,见常了也就习惯了。四叔说:那桥头有啥好蹲的?晚上黑漆漆的一片,静得像坟墓。
后来,阿三去了邻居大哥上工的单位,干体力活。每天穿着油污的工作服早出晚归。几年下来,脸上的皮肤和常年上工的邻居大哥一样粗糙,手掌也起了厚茧,手指甲缝里满是洗不掉的油污。唯有那一头被束在脑后的凌乱的长发表示着他最后的倔犟。
阿三娘拿着剪刀要剪掉阿三的长发,被阿三坚决拒绝了。阿三肯求他娘给他留点念想。阿三娘抹着眼放下了剪刀。
阿三娘不喜出门,偶尔拄着拐棍站在门口屋台子上往外眺望,却极少走下屋台。除非听到有娃娃的声音。阿三娘极喜欢小娃娃。村里谁家来了娃娃,阿三娘必定会驻着拐杖蹒跚了去。如果是男娃,阿三娘必定会喜笑颜开地说“多喜人的小子吆!”如果是女娃,阿三娘会说“多俊的囡囡倷!”可惜村里的年轻人大都在外混生活,村子里的娃娃极少。偶尔有年轻的父母忙不过来,把孩子放回村里交给老人照看的,阿三娘必定会成为这家人的常客。主家也很欢迎阿三娘,因为阿三娘是真喜爱孩子,孩子也喜欢跟阿三娘玩。有阿三娘在,主家看孩子的老人会轻松很多。
有乡亲劝阿三找个媳妇生个娃。阿三摇摇头。
阿三是有过媳妇的。那姑娘是我们县城的人,爸妈都在县城上班,姑娘在县城也有稳定的工作。姑娘的爸妈开始极力反对这门亲事,奈何姑娘铁了心要嫁给阿三。
阿三娶亲那天,新娘一下轿,围观的人群发出一片惊叹声。许久之后邻居大嫂还感叹地说:就没见过那么漂亮的人,比明星都好看!
阿三婚后没如阿三爹娘希望的那样待在家里。蜜月过完,阿三就离开了,听说是带着乐队到什么地方去驻唱了。阿三的媳妇继续在县城上班。乡亲们偶尔能看到阿三的媳妇回村,却是很少看到阿三。
那些年村里时不时会有些阿三的传闻,有说阿三的乐队火了,出唱片了;有说阿三参加一个比赛得奖了;也有说阿三遇到麻烦乐队解散了。总之,虽然村里不见阿三人,但是阿三的名字时不时被提起。有时是感慨:这小子真有才;有时是叹息:这孩子太不靠谱。
几年后,阿三离婚了。据说离婚前,阿三的媳妇有身孕,但孩子没保住。邻居大嫂说因为孩子没保住才离的婚。村头叔母却说因为离婚才把孩子打掉的。真相是什么,除了当事人,没别人知道。有好事的去找阿三娘打听,阿三娘只说:俩人缘分尽了,是阿三没福气。只是有人说阿三爹去世前盯着墙上的年画娃娃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村头叔母说阿三爹是叹息那个没见过面的孩子。
邻居大哥劝阿三好歹留个后,阿三说:没必要。好好的给我娘养老送终,我就完成任务了。
大哥问:将来谁给你养老送终?
阿三说:很不必。等娘走了,世间再无牵挂,挺好。
今年冬天,第一股寒潮来临时,阿三娘去世了。叔母说阿三娘咽气前和阿三爹一样盯着墙上的年画娃娃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阿三在乡亲们的帮助下给他娘办了一个风光的葬礼,让他娘体体面面地入了土。葬礼过后,阿三提着礼物挨家答谢了帮忙的乡亲。当晚,阿三家传出叮叮咚咚的吉他声,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吼声,像一头绝望的狼与这世间做着最后的告别。声音响到半夜。邻居大嫂说那声音听得她心头发紧,鼻孔发酸。叔母抹着眼说那声音让她眼眶发红。
第二天晚上,邻居大哥下工回来说阿三辞工了,手机打不通,家里门窗紧闭。联想到昨晚的嘶吼声,邻居大哥和大嫂觉得有必要去阿三家看看,于是喊上尚未休息的四叔和叔母,一起到了阿三家。
邻居大哥拍着大门喊阿三,然而阿三家静悄悄的,没有回应。邻居大哥撬开了阿三家的门。阿三家静悄悄黑漆漆,像一个吞噬了所有光亮的无边黑洞。邻居大嫂紧挨着大哥后背,拽着大哥的衣服进入阿三家。
大哥摸索着打开灯,屋里没有阿三,只有阿三的吉他。吉他断了一根弦安静地躺在厅堂的桌子上,桌子上还有凌乱的几个大字:不如归去,不如归去。四叔突然想起,天刚蒙蒙亮的时候看到一个人影向村外走去,当时看着背影像阿三,但是穿着很是板正时尚。现在想来应该就是阿三,只是习惯了他满身油污发丝凌乱的样子,一时没反应过来。叔母叹息一声,抹把眼说回去吧。
从此,再没人见过阿三。

(摄影  张小蕊)

作者简介:无名,女,东营市河口区人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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