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的婚事】（小小说）
梅海云
院子里，一树石榴花儿开，火辣辣的一片红，映着一对新人红朴朴的脸，喜气洋洋，满面红光。
【一】
这石榴，是他俩三四年前一起栽的“同心树”。
那天，隔壁的石榴姑娘带着一棵石榴树苗过来，把刚退伍不久的刘华“召”到这儿。
“你倒是说话呀!”石榴人如其名，急爆爆的。
“咱，咱不配。”憨憨的刘华嗫嚅着，全然没了“血染的风采”。
“咋不配?”
“你文化高。”
“高?考大学还差两分，扔下这劳什子功课，闯世界去！”
“我家穷。”
“你会开车，技术可以转化成财富呀。”
“奶奶那儿通不过呀，她的心结解不开。”
“不碍，先蒙着，再慢慢感化老人家。”
“咋个蒙法?”
“只须如此.……”石榴大胆的设计，惊得刘华张大了嘴巴。
“就这么定了!”石榴把树苗递给刘华，随即三下五除二，挖了个坑。
刘华犹豫了一下，把树苗放进了坑里。
两人一起培土浇水，合力栽下了这棵石榴树。
“我这就找爸妈去!”石榴风风火火地跨上“小风凰”，身后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石榴，别闹——闹过了头……”
【二】
“爸，妈，给钱!”
乡中学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住校的石校长和杨老师正在批改作业，抬头见宝贝女儿微喘着伸出了手。
“又要买裙子?”杨老师对独女管得满严。
“不，哪能随便乱花呢，钱要用在刀口上嘛!”石榴学着妈的腔调，半真半假。
“那，要多少?”严父不严，对掌上明珠从来都很宽容。
“爷爷的10万!”
“这……那是留给你上大学用的。”
“别这个那个，现在就要，买车赚钱!”
爷爷在台湾开了家公司，上次回来探亲，给村里建了座幼儿园，临走时撂下10万，培养孙女成才。
如今名落孙山的石榴明摆着不复读再考了，夫妇俩一时愕然。“不行!”杨老师回过神来，一口回绝。
“不给就走人!”
“翅膀硬了，想飞上天不成?”母女俩吵成一团，双双涕泪交流。
“别吵啦!”宽容的石校长问女儿：“你不会开车咋赚钱?”
“雇人开，我当小老板!”
“雇谁?”
“刘华!”
“唔——”石校长若有所思，伸手欲取钥匙。
杨老师双手来夺：“老头子，让我想想，再想想!”
“人大心大了。相信女儿吧，该自立了。”
“他没娘，还有个……”
没等妈妈把话说完，石榴一躬到底：“谢爸妈支持，理解万岁!”
【三】
刘华心不在焉地煮好晚饭，先盛一碗给躺在床上的奶奶，这些日子她老毛病又犯了。
“华崽，这老半天去哪啦?”
“看熟人。”不会撒谎的人，容易脸红。
“赶明儿到乡里走走，早点讨个差使。”
“嗳，听您的。”
晚饭后，刘华同劳作了一天的父亲嘀咕了好一阵。
奶奶耳朵还好使，隐约听他们提到石榴，在房里头插话：“可别沾石家……那侨属的光!”
“说啥呢?只不过想让她帮着说说。”
“那也不行，她爷钱多，我们可不能低三下四。古当先你爷爷在他家当长工可没少受罪。再说，文革那阵我还批斗过石家。”
“妈，爹都下世多年了，少扯些陈芝蔴烂谷子吧。人家不是陪老爷子登过门么?”忠厚的刘华爸想堵住老人的唠叨。
“看我咋啦?穷也争气，我不是让他们把洋酒糕点拎回去了么?”
“好了，奶奶，听您的，咱不求石榴!”
刘华心里叹口气，“奶奶这一关难过呀!”
【四】
锃亮的中巴车停在家门口，刘华把奶奶扶上车，进城看病去。
奶奶笑得合不拢嘴：孙子自个儿找到了好差事，替公家开车，还捎搭自己去瞧病，几世修来的福呀!
石榴赶来搭车，嘴如蜜罐儿，“奶奶，你坐稳!”话音未落，就傍着奶奶坐下。
奶奶心里说：“也有这一天求俺啦，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呀!”
中巴拐上路。有几个等车的，石榴一一代收了钱，手脚好麻利。
奶奶头回坐车，吐了。石榴用拖把刷净；递上一片晕车灵，从坤包里拿出茶杯。
奶奶喝一口，淡淡的茉莉花清香。
奶奶是关节的毛病，要手术。刘华把爸接来照看，自己还去跑车。
石榴来过三趟，每次都带上可口的食物；衣服洗净叠齐，一阵好闻的香皂味儿。
出院了，车过杜家河大桥，石榴叫停车，招呼路边挎包袱的老女人上车。奶奶也隔窗看到了这个弯腰驼背的老人，正想让孙子搭上她，石榴倒抢了先。
驼背老人摇摇手：“谢啦，我没带钱!”
“不碍事。”石榴扶她上车，傍奶奶坐下。
“咦，是你?”奶奶认出了当年的女伴：“这是去哪啦?”
“哟，我人老眼花的，没认出老姐。”驼背老人叹口气，“儿媳不容我，去女儿家。”
“几十里路，就颠着小脚走?”
“哪像你有福呢，儿子孝顺，孙儿孙媳还给你治病。”她听人说石榴“雇”上了刘华。
石榴连连使眼色：“我，不是……”
“你说这闺女呀?心眼儿好，待我亲。”奶奶故意岔开话题，扯起了家长里短……
按石榴的意思，中巴车没拢家，赶去找驼背老人的儿子儿媳。
石榴着实呛了他们几句，奶奶也憋不住数落起来：“我眼看着你娘一把屎一把尿扯养你，又盖房又娶妻，遭了多少罪?你们良心喂狗啦?”
夫妇俩没词了，答应过几天接回来。
石榴说：“约好了，就后天。我们有车子过来，不去也得去!”
【五】
出院后，奶奶居然能忙家务了。
石榴早早晚晚也来帮忙。
一天傍晚，石榴刚走，奶奶问刘
华：“这丫头在哪做事?干嘛老搭你的车，还帮着收钱?”
“奶奶，不瞒您，车是她的，我是打工的!”
“你个没出息的!”
“您治病的钱也是她的。”
“早知道是这样，这鬼毛病也别治了。欠了人家的咋办?”
“我教她开车。”
“她会开了，就不求你啦!”
“不会，我们有合同!”
“合同上写些啥?”
“暂时保密，过两年才公开。”
“你可也成了小滑头!
【六】
一切按石榴设计的程序发展着。刘华一家“租”住了石校长家的空房子，原来的房子作了养鸡场。
刘华和石榴起早带晚帮着养鸡，白天跑车，小日子红火起来了。
奶奶也渐渐爱听石榴侃稀奇。
说到大陆将与台湾“三通”，她想了想，也说：“倒也是的，恩恩怨怨早消早好，甭留给后代人啦！”
他们的婚期定在“五月楼花照眼明”的季节。红灯笼，红对联，红窗花，中巴车上的红彩球，再配上院子里红辣辣的石榴花，简直如同张艺谋亲临现场布置过的一般。
屋里酒宴正酣。一对新人避酒来到石榴树下，关起通向院子的门。
刘华说：“石榴，就别再买车了，捐点钱给乡中学作助学金吧！”他忘不了没钱读高中的苦涩。
石榴一摆手：“不，我也要开两年车过过瘾，以后赚了大钱，为乡中盖大楼!”
“为你当校长的爸，当老师的妈长脸?”
“不，为你我心中更美的梦!”
“不过，你也开车，谁收费?”
“一人雇一个。”
刘华双手一拍：“那我也当老板啦!我这就告诉奶奶去！”
“别高兴得太早，想雇人还得听我的!”
“娘子有何吩咐?”刘华扮个鬼脸。
“附耳过来。”
刘华遵命，向前凑了凑。
“男的只准雇男的。”
“女的也只准雇女的。”
“一言为定!”二人三击掌。
刘华趁机刮了一下石榴微翘的鼻子。
石榴可不是好惹的，哪能饶了他?在他的腮帮子上狠狠地“啃”了一口。
两人齐声大笑起来。
一阵薰风起，石榴树花枝儿乱颤，朵朵繁花喜颤颤地笑出了声。
有人敲响了院门，那是奶奶喊他们去发喜糖。
【附记】
您赏眼了，能耐心地读完拙作，真不知道如何向您致谢！
罗隐诗云：“世间万事都增价，老了文章不值钱”。若这个故事能为您解颐消烦，我就比赚几毛稿费开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