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芦花(散文)
梅海云
夕阳斜照,给一泓澄碧的秋水染上了胭脂色,像一条铺向远方的彩练,在晚风中微波轻漾……
水边的一丛丛芦苇,葱茏茂密,绿得逼人的眼,高高的苔杆上,芦花初放,如亭亭玉立的少女,高举着颀长的手臂,在风中舞动着洁白的手绢儿。
芦丛边,一位老人伫立在夕阳下,蘸满柔情的目光,投向那座芳草萋萋的墓。他神情凝重,默然无语,满头白发一如初放的芦花在晚风中轻拂,与那一动不动的瘦长身影一道,定格成一尊古朴而又圣洁的雕像。
雪片般的芦花,轻盈地飘落在雕像上,飘落在秋水的怀抱里。
又到中秋月圆时,秋光秋色能不惹人秋思秋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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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在墓前的是邱水生,她把他叫着“秋水”;躺在墓里的是卢亦华,他把她叫着“芦花”。秋水芦花,是他们这对幸福的夫妇相互之间的昵称。只是这18年来,秋水千遍万遍地在这里呼喊芦花的名字,回应他的,只有一杆杆芦苇挥动着白嫩的芦花……今年的今天,今天的此刻,依然这般如此;将来的将来,自然也是如此这般!
命运的万千眷顾,再多也不为多;而命运的当头一击,只须一次就遗恨千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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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出生地,仅仅相隔四五户人家;他们的出生时间,也只是相隔四五轮月圆月缺。他们一起在河边小道上过家家,在芦苇丛里捉迷藏,在清粼粼的秋水里钓鱼虾。
他们一起上学放学,丛丛芦苇见证着他们的成长:从小学到高中,从少先队到共青团;从懵懂少年到青涩的姑娘小伙,从两小无猜的耳鬓厮磨,到含情脉脉的欲说还休;从人生聚散的的缠绵思念,到幸福满满的洞房花烛;从相濡以沫的恩恩爱爱,到生离死别的刺骨锥心……50年秋水如练,50年芦花如雪,从来没有改变;而此后18载的思念之苦,只能留给秋水独自承载,一泓秋水空自流!
邱水生折下三枝芦花,轻轻地插在墓前,分外白净素雅。残阳如血,染红了漫天云霞;晚霞如火,映照着洁白的芦花,很像当年烛光下美丽的新娘--那天,卢亦华披着洁白的婚纱,像天上的仙女飘飘荡荡到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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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不了那一天,他们在这里拔了好多茅针,拢在一起分享。你一根,我一根,淡淡的甜味儿,淡淡的清香。身后的芦苇,个儿还没长高。女孩指着小河流水说,“以后你就叫秋水,不叫邱水生!”男孩指着丛丛新苇回敬,“以后你就叫芦花,不叫卢亦华!”那是他们幸福的约定,一声“秋水”,一声“芦花”,心头冉冉长出碧绿的新苗,开出温馨而又美丽的花……
忘不了那一天,高中快毕业了,放学回家的路上一问一答地背诵课文。就在这水湄苇丛边,姑娘正好背到《诗经·蒹葭》,“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小伙立即给予“纠正”:“错了,错了,所谓伊人,在我身旁!”姑娘手指苇丛,信口背出了“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忘不了那一天,他们话别在秋水边的芦花旁。皓月当空,静影沉璧,晚风絮语,新芦吐芳。他们对唱着《九九艳阳天》的歌儿。三年的从军岁月里,她的歌声直如蚕豆花儿香,一直萦绕在他的耳旁……
退伍后,她成了他的新娘,一年之后,又成了儿子敬卢的妈。他们顺水行船,一顺百顺;如同秋水涨,芦花放,小小企业红红火火,盛年夫妇恩恩爱爱,乡亲邻里,都说是前世今生的缘份,命里注定的鱼水和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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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曾想,上天降下无情剑,生生分开同庚同学同心人。敬卢读高三那一年,他到圩头那边清理债务,她骑着麾托车去学校带儿子回家过中秋,才到村口小桥头,便一头栽进了河里。有目击者说,仅仅是为了避让斜刺里蹿出的一条小狗!
为了一个异类的幼小生命,相濡以沫的恩爱夫妻天人相隔!
水生赶回村时,见到的是被打捞上来的亦华,安静地躺在芦 苇丛边。小河呜咽,芦花垂首,那是一串串白幡,在秋风里 瑟瑟地发抖……
是乡亲们的严防死守,没让他随她而去。他把亡妻葬在这 块最熟悉的地方,也把一个坚贞的信念作为无形的碑, 立在这秋水芦花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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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个春秋倏忽而过,岁岁芦花白头,年年秋水流淌。
水生把敬卢培养成了大学生,毕业后和新婚的妻子接过父母办起来的企业,玩得风生水起,在全县首屈一指。他们的儿子如今也已经是初中生了,今年刚刚加入了共青团……
夕阳缓缓西沉,晚霞灿烂依旧。芦花在晚风中轻轻 摇曳,秋水在霞光里静静地流淌……
呵,盛开着洁白花絮的芦花呀,你是华丽转身的缥缈仙子留在秋天的幻影;明澈清静的一泓秋水呀,你在默默的守望中,谱写着尘世间的绝美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