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飞花 作者 梅海云（一）
岁月飞花，四时清香远；
人生如歌，一帘幽梦长。
李芝生和李兰生是杜家河村的一对“老双胞儿”。今天是母亲百岁冥寿，他们带着香烛纸箔到坟前追思、祭奠。
妈妈离开的时候，他们的眼睛还没睁开，不知道妈妈长啥模样。
毕竟上了年纪，他们带了小马扎，在坟前相向而坐。白发飘飞、苍颜凝重的老兄弟望着轻轻跳动着的火焰，缭绕升腾的青烟，泪眼朦胧，无语凝噎，心头铺开了一幅长长的画卷，如一帘幽梦，四时飞花，变幻着景致，回放着过往……
（二）
78年前的今天，母亲产后大出血，催生婆说是血崩，没救了。苦命的娘艰难地扭过头来望了一眼双胞胎儿子，依恋不舍地闭上了眼睛。
父亲瘫倒在地，哭得死去活来。入殓的时候还紧抱着妻子僵硬的身子不撒手，一声声嚎哭着：“芝兰呀芝兰，你怎么忍心丢下双胞骨肉?往后的日子我们怎么过呀……”人们强行掰开他的手，草草地打发了芝兰。
（三）
李家是个大户，父亲是在上海读的高中，与芝兰恋爱成婚，在家乡办起了私塾，在当地很有些名望。
父亲把对妻子的挚爱埋藏在心底，为两个儿子起名时，特意嵌进了妻子芝兰的名字，雇了乳娘喂奶，养活了他们爱情的结晶。此后，父亲一直独身，直到十二年前患上肝癌，与娘作伴儿去了。
（四）
土地改革，李家被定为地主成份，田地财产通通被分掉。乡下没几个识字的，村公所留了两间房子给父亲继续教书。爷爷带着双胞孙子苦挨苦撑，在一九五四年的春荒中一病不起，也撒手而去。
邻里村人看在孩子没娘的份儿上多方接济，总算让父子三人在这个世上站住了脚。
村里办了小学后，配了公办教师，父亲失了业，到农业社挣工分。尽管日子过得紧巴巴的，父亲还是坚持着让双胞儿子读进了初中，他觉得唯其如此才对得起生养他们的娘，才能为他们日后的生计找一条出路。
（五）
一九六二年，芝生兰生双双考进了中等师范，意味着三年之后李家要出两个公办教师。也许是苍天睁了眼，天意怜幽草，也许是芝兰的在天之灵暗中保佑!接到录取通知的时候，父亲带着兄弟俩到妈妈坟前焚香烧纸，向逝者报告了这个喜讯。
在墓前，父亲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同儿子们商量：两个都去上学不可能呀，这事咋办?话一出口，俩兄弟目视对方，异口同声说道：“你去，我留下挣工分!”
父亲犹豫着，当哥的说：“弟弟身子骨弱，理当他去!”说话间，突然把手中的录取通知书扔进烧着了的纸钱里……
父子三人抱头大哭，凄厉的哭声感动了南飞雁，打着旋儿唳鸣声声，声声惹人心碎……
老兄弟俩至今忘不了他们那知事以后、有生以来第一次撕心裂肺的痛哭!
之后，父亲一锤定音：老二上学，老大种田，兄弟相助到老!
两兄弟遵从父命，双双跪在母亲坟前，许下了生死大愿……
（六）
兰生中师毕业，当了小学教师，后来转了正，每月34.5元。这在当时农村是很可观的收入。他把工资全部交给父亲，由父亲统管。父子齐心，几年光景，新建了三间草屋，兄弟两个也相继成家。
父亲当家，儿子儿媳们齐心协力，老李家又恢复了当年的元气。哥哥俩口子一个务农，一个会缝纫，后来办起了电脑绣花厂，生了二男一女；弟弟俩口子都是当老师的，一有假期就帮着忙责任田，生了二女一男。在小村子里，装电话买电视，建楼房买汽车……样样新鲜事儿都是他们家走在前头；就凭着十来口子不分家，一口锅子吃饭，一把尺子花钱，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妯娌和睦，年年都被评为五好家庭，文明人家，在全镇乃至县里都很有点名气。
这个大家庭直到芝生家大儿子准备结婚的时候，才被老爷爷逼着分了家。分家时，兰生坚持履行在妈妈坟前的约定，除了赡养老人，还要将自已一半的工资交给哥哥。芝生说：“你和弟媳的孝心，对家庭的奉献，我们都记着呢。我们真的不需要你们继续帮助了!”争持不下的时候还是老父亲拍板：老二拿出一半工资，老大补上同等数额，设立一个基金。基金的一半回馈到孙子孙女们升学就业成家的大事中，另一半奖励给村里升入高中大学的孩子们。无论是老爷子在世的岁月还是谢世以后，李家人都严格地执行着这条家规，至今全村已有二十多名学子，享受了李家三十几万元的奖学基金。
李家兄弟在今年秋学期的助学奖金发放仪式上表示，有生之年，不欺天地良心，不负父母恩德，不忘初心誓言，把助学奖学的公益事儿做到底，做到最好。
重阳节，村委会把一块“道德人家”的烫金匾牌挂到了李家祖屋前，村民们的欢声笑语伴着阵阵浓郁的丹桂清香，一浪一浪传向远方……
这阵阵馨香，悠悠地融入芝生兰生一对双胞儿老头的一帘幽梦，梦醒时分把柔情深种：长眠在地下的父母啊，咱老李家，家业兴，人丁旺，孙子辈中已有四五个大学毕业参加了工作，外孙女雪茹还把生意做到了国外，大孙子的儿子也能跑会跳了……岁月飞花，满庭芬芳，你们该含笑九泉啦!
（八）
双胞儿老头子抹抹老泪站起身，脚有点麻。他们活动了一阵子后，双双站定，对着父母的坟地三鞠躬。
他们拎起小马扎，转过身来，迎着如血如火的西天斜阳，踩着铺满金黄落叶的路，肩并着肩，慢慢地走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