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戽鱼到钓鱼(散文)
梅海云
(一)
风轻云淡,水柔桂花香。我们几个本乡本土的退休老头子,悠然自得地执竿垂钓,一如跳出喧嚣红尘的世外人。
到什么山,砍什么柴。静坐垂钓,休闲养生,是这个时段的人生一乐。
虽则退休前职业有别,但毕竟是光着屁股一块长大的,现在又聚到一起,共同话题还是不少。也间或聊些家国 大事、人情伦理,甚至诗兴勃发,你一句我一句,凑出个《秋钓杂兴》的之一、之二出来……
身处盛世,晚景如是,幸甚!
晚霞如火,染红了西半天。垂钓者在喜乐兴奋之时也难免会冒出些“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之类的 感叹。
于是乎,话题就会拐个弯儿,畅谈起少年时的率性狂放, 享受那种至真无邪的快乐——那可不是像现在这祥,只能如老 僧入定一般,安安静静地等着鱼儿上钩。
(二)
小时候最为刺激的事儿就是“戽鱼”,纵横泥水中,空手捉鱼虾,神仙一般的自在,无法无天的浪荡。
“戽鱼”之说,同“救火”一样,虽令人匪夷所思,却已经约定俗成。“戽鱼”,意即“戽干了水捉鱼”,大概与“竭泽而渔”是差不多的意思。
当年,这条河是弯弯曲曲的,两岸长满了芦柴。遇上伏旱,河水便会断流,一些坝埂裸露出来,把河槽分割成若干长短不一的水洼子, 这就为“戽鱼”创造了条件。
农家孩子们带着工具,头顶烈日,赤膊上阵。先勘察分析,选择最佳水段筑泥坝,把长长的水洼子截为几段。然后在第一道坝的临水一边, 用麻绳绑住竹竿,竖起三角架;三角架上悬一只水桶(绳子捆绑在水桶半腰,且在两旁各留一截作抓手),两人一组,轮番戽水:一手攥桶绳, 一手托桶底,躬下身装水,直起腰泼出,一下一上,有节奏地把水戽到坝外边去。不戽水的孩子也不闲着,他们既要及时“理水”,用铁铲开沟,把水引到戽水的地方;还要警惕地巡视,看有没有对岸的孩子伺机来抢鱼。如有,便驱赶;赶不走就打架。从田里打到岸边,从岸边打到水里,浑身泥狗似的。必要的时候连戽水的也停工助战,直到把侵略者赶出老远老远……
一段水洼戽得差不多了,留几个警戒,余下的便徒手捉鱼,叫着,笑着,闹着,真叫一个热火朝天。乌龟王八不要,昂刺泥鳅不要,只要鲫鱼,链鱼,鲤鱼,黑鱼,鳗鱼和大河虾,小个儿的还看不上眼,懒得动手去捉……
歇一会儿,将第二道坝开个口子放水,待到平了水的时候填上,重复又一轮的劳作。这第二个水洼的水已经少了很多,不一会就戽干了,再次捉鱼。依此类推,直到把计划中的水面分段戽干了水、捉净了鱼之后,才收拾工具,开始瓜分胜利果实。
分配方式,绝对的共产、平均,根本没有“多劳多得”、“按劳分配”之类的想法和做法,只是按着人头平均分成若干小堆,以芦柴梗儿作阄,抓阄分到各自名下。这种公平公正的分配方式有效地促进了凝聚力,筑坝戽水,人人出劲,没一个偷懒的;同对岸的孩子打架,也都是个个争先,没一个当熊包……
那是多么随心所欲的时光!
(三)
岁月无情,一如东去的流水不回还。老河截弯取直拓宽了,浚深了,岸边还搞起了风光带,赭红色的健身步道边,春日桃红柳绿,秋来丹桂飘香……当年戽水捉鱼的少年郎,到如今,一个个都成了苍颜白发的垂钓人,直面斜阳,笑谈过往……
比如今天,聊得倒是畅快,但收获却不尽人意。收拾钓具时互相观摩,半天时间,最多的也只钓了七条鱼,没有一条超过二两的,农业局退休的王局长是冠军。
老王说,今天收工,明儿下午再来,说不定能多钓几条大的……
老王呀老王,我们一辈子都在认认真真地欺骗着自己,你能保证明天的收获肯定比今天多?
这一辈子,我们天天都在哄着自己,说是明天一定会更好,事业更顺,收入更多,芝蔴开花节节高。事实上,我们都在这种自我欺骗中慢慢变老,渐渐地变得力不从心,一天不如一天了。
昨天的喜怒哀乐真真切切,明天的得失取舍须等到明天才知道。回放当年“戽鱼"的“影片”换来了会心一笑,心头涌上曾经的自豪;今天钓几条小鱼也别嫌少,明天再钓几条,当可凑一碗红烧——还是想着,明天会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