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帽子”乱弹
梅海云
公园里,林荫道上,流动着五花八门的遮阳帽,色彩缤纷,式样各异;帽子下面, 是男女老少或慈祥、或兴奋、或喜气、或天真的脸庞……一道夏日里亮丽的风景。
清风徐来,荷香阵阵。悠悠蝉鸣,似近又远,隐隐中勾出了许多幽远的情思,怂恿着我来一曲《帽子乱弹》!
逢上大喜可贺之事,总有狐朋狗友弹冠相庆,意在沾一点光,分一杯羹;而新沐者必弹冠、新浴者必振衣,似乎也是约定俗成。肖小得意忘形,人谓之沐猴而冠;整肃衣冠以示庄重,成年须行弱冠之礼,所谓冠冕堂皇也者。冠,自不可小觑。
也曾见过封建时代的皇冠和乌纱帽,那是在博物馆的玻璃罩里;留长辫子的老头,戴着瓜皮帽,穿着长马褂的形象,则是幼时最初的记忆。
乡间农夫的草帽,常常是一帽三用,或遮阳或扇风,或作屁股下的垫子,席地而坐;小孩受宠,有镶金嵌银的风帽和瓜皮帽、圣诞帽,以及各式各样的卡通玩具形象的帽子;年轻女人的头巾和帽子更是绚丽多彩,千奇百怪,我一个糟老头子真的无法详加表述。
萝卜青菜,各有所爱;穿衣戴帽,各有所好。饮食,只要可口就好;穿戴,只要满意就行。
不过,历史上有那么十来年,风行一种草绿色的“军帽”,上面嵌着一颗红五星。无论男女,不分老少,戴上它,就象征着“紧跟”和“革命”(大冬天里“革命者”也是如此穿戴,只有少数戴着“雷锋帽”御寒的)。这成了一种时尚,一道当时的风景。
那时候,更有一种无形的帽子,名目和功能五花八门,鬼斧神工,能致人于绝境。一如孙行者头上的花帽儿,紧箍咒一念,保准你疼得满地打滚!
在政治舞台上,一旦戴上了“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的帽子,便坚决打倒,清扫下台;在科技知识界,只要戴上“反动学术权威”的帽子,一律关进牛棚扫大街……
而农村里的“四类分子”,专指地主、富农、反革命、坏分子(也与“右派”合称“五类分子”),都是“专政”对象。给他们定制的帽子很特别,是一个用白纸和竹篾糊成的圆锥形高帽(莫误为“冠切云之崔嵬”,三闾大夫之最爱),有的足有二三尺高。上面写着“打倒xx分子xxx”,名字上打着红叉叉。“批斗”时,他们须双手举起,以投降的姿势小心扶护,万一被风吹落,可就是个半死了。
敝地有个“富农”,个子矮小,忠厚本分,说话有点口吃,常受别人欺负。妻子身大力不亏,娘家又是贫农成分,成了男人的保护神,造反派总想整她,苦于找不到把柄。有那么一天,发现她捡了十几个遗落在田头的芋头带回家,便给地戴上了“坏分子”的帽子“管制”起来……
你问我,那个时代我可曾戴过什么帽子?告诉你,有一顶很另类的、可松可紧的帽子,叫作“可教子女”(全称为“可以教育好的地富子女”)。紧起来,叫你左右不是,动辄得咎,哑巴吃黄连;松的时候,竟也用上我的“一技之长”当了赤脚教师。
那辰光贫下中农管理学校,贫协小组经常来听课考评。我在讲解成语“衣冠楚楚”时,扯到了穿衣戴帽,指出“帽”为形声字,声符“冒”字上面是个“冃”,古义同“帽”,大家切不可将它写成“日”或者“曰”……居然获得“一致好评”,说是这个“可教子女”肚子里还真有点墨水。
我在三尺讲台前站稳了脚跟,似乎与那次淋漓尽致地诠释“帽”字不无关联。想来真有点儿好笑。
帽子的隐喻意象很多。到如今,台独分子还时不时给正义正直的统派人士戴一顶“红帽子”,阿谀奉迎的小人们总是不失时机地给上司送一顶“高帽子”,也有个别的女性喜欢给丈夫加一顶“绿帽子”的……,林林总总,不一而足,写出来,该是又一通胡说八道的乱弹琴了,不写也罢。
只是那个戴上“坏分子”帽子被“管制”的女人的事,还得补述一二。她仍健在,去年做的百岁大寿。当年拾一兜芋头被“管制”,仅仅是为了让三个儿女少挨点饿;而今她亲眼见到了后辈人戴着硕士帽、博士帽的照片,亲口品尝了后辈人从国外带回的洋酒佳肴,奇珍异果。至于她的“帽子”嘛,早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就摘掉了;倒是她那个在外搞营销成了富豪的外孙子,去年回国为外婆贺寿时送了我一顶高档的牛仔帽,现在我还戴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