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叔叔崔汉卿
崔卫华口述 戴杰整理
2004年12月25日,二叔崔汉卿离去了,他永远地离开了我们。二十年来,我时常地想念他,他的音容笑貌、举手投足总在我的脑海里浮现,曾经和他在一起的每一个日子都在我的记忆里珍藏。
一
我才十几个月大的时候就失去了父亲,兵荒马乱中母亲领着我艰难度日。
16岁那年二叔在家乡参加新四军,转战江淮,屡立战功。直到新中国成立后才第一次回到家乡梁家湾(今东台市富安镇湾港村)。看着我们孤儿寡母可怜,他毫不犹豫说:“嫂子,你别愁,卫华的抚养费由我来负担,无论多困难,都要把他拉扯大。”
二叔在家只呆了三天,便匆匆返回部队。1950年4月底,参加“华东英模”大会之后,他接到了调入空降兵的通知。
这是新中国第一支空降兵部队,二叔担任了狙击第1营营长,他每天带领战士们刻苦训练。没多久,空军陆战第1旅便组织了中国伞兵的第一次跳伞,“崔汉卿第一个跃出机舱,拉开了中国空降史上崭新的一幕,被空军刘亚楼司令员誉为‘中国伞兵第一腿’”。
二叔虽然远在千里之外,可他的心里一直牵挂着我们。每个月津贴他仅留一点零用,余下来的全部汇寄给我们。叔叔建立小家庭后,儿女多,开销大。他和婶省吃俭用,照常按月给我们汇款,整整十八年,从未间断。
有了二叔的资助,我们吃饭穿衣、日常开支都有了着落,学校还减免了我上学的全部费用,母亲勤勤恳恳,整日劳作,我们的日子越过越有盼头。
没承想,1959年的夏天,厄运再次降临,和我相依为命的母亲积劳成疾,一病不起。初中还没读完的我不得已缀学回家,求医问药、端茶送水照料母亲。
第二年春天,母亲撒手西去,空荡荡的屋子里只剩下我孤零零的一个人。我好像陷入到无边的黑暗中,被巨大的痛苦笼罩着,无法挣脱。
二
那段艰难的日子,二叔是我的精神支柱。他经常给我写信,谈他苦难的童年少年,鼓励我勤劳勇敢、自立自强。
二叔原名叫崔业贵,6岁丧父,母亲改嫁。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他就跟着哥哥崔业富(我的父亲)四处乞讨为生。有一次饿得实在走不动了,因为抓财主家的猪食吃,还挨了一顿打。
为了活命,7岁的时候哥哥送他到东岳庙做了和尚。可老和尚却拿他不当人,洗衣烧火不算,连夜壶都要他倒,稍不如意非打即骂,罚跪更是常事。好在方丈心地善良,见他还是个孩子,就让他看门扫地,有时也教他识字念经,练习拳脚。
1941年春天,日本鬼子占了东台、海安,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老百姓纷纷逃难,东岳庙里的出家人走的走散的散,各奔东西。方丈对二叔说,阿弥陀佛,你也去罢,别忘记我们都是中国人。
“海安沦陷后,韩紫石老人因避难,举家迁居海安以北三十余里的徐家庄。这里是水网区,较偏僻。”徐家庄离着梁家湾只有几里路,新四军的一个排经常在这一带发动民众抗日,暗中保护韩紫石的安全。
“共产党是穷人的救星,新四军是真正打鬼子的队伍。”也就是从那时起二叔改名崔汉卿,表明永远不忘自己是个中国人,坚定不移地走上了革命的道路。
三
转眼已是1960年年底,二叔让我到开封过年。这是我第一次单独出远门,二叔不放心,帮我把行程计划得清清楚楚:从东台坐公共汽车到南京,再改乘火车北上。
新衣裳新鞋子二婶早就为我准备好了,堂妹堂弟一口一个大哥,一家人围着饭桌拉家常……亲人的关爱如寒冬里的暖流,包围着我、温暖着我,对生活对未来我又燃起新的希望。
1963年夏天,二叔在上海同济医院治疗腿疾,我寸步不离,陪护他多日。我们无话不谈:今年麦子的收成比去年好,地里秧苗已经绿了,家家都养了猪……二叔就给我讲他们战斗训练的故事。有一次说到跳伞,他流着泪对我说:“我是伞兵,可不能没有腿呀。”这是我第一次见二叔落泪,也是唯一的一次。出院后二叔凭着惊人的毅力刻苦锻炼,重上蓝天,直到他56岁访问美国时,还和美国伞兵一起跳了伞。
1964年,我大病一场,多亏地方党委政府派来的医疗小组精心治疗才挽回了我的生命。一个孤儿是不幸的,可有党的关怀我又是幸运的。如今我已年过八旬,党的恩情永生难忘!
病愈后又安排我到富安油米厂门市部工作,上班才第八天就遇上一场大雨。堤西的土壤是粘土,一下雨,泥泞的道路就像一锅粥。脚上的高帮靴子陷进去得用力才能拔出来,我干脆光着脚往前走。通榆河上那时还没有桥,只能靠摆渡过河。几处一耽搁,等赶到厂里的时候,我全身湿透,腿脚满是泥巴,可还是迟到了十分钟。被厂长落头落脸一顿责骂,我实在气不过,扭头回家不干了。
那一年年底,再去二叔家过年时,我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二叔听了沉思许久,他没有过多的责怪我,只是要我以后遇事要冷静多忍让。
也是巧事,几年之后,二叔奉调湖北应山空军某部任副师长。当时解放军参与“支左”工作,二叔被“结合”到武钢担任革委会主任。有一天,二叔正蹲在地上和警卫战士下棋,听说家乡来人了,二叔立马起身相迎。县革委会的领导是来求助的——堤西地区发展交通修建桥梁急需一批钢材。父老乡亲行路难是实情,为此二叔千方百计,多方协调,终于争取到一批计划钢材,为家乡建设解了燃眉之急,了却了一番心愿。
“煤炭、东方红拖拉机、变压器、电动机……”在二叔的倾力相助下,一批批支援农业生产的物资运到富安,极大地鼓励着人们大干社会主义的斗志。
四
60年代末期的一个冬天,县领导到富安检查工作,走访慰问烈军属困难户。当他们来到我家时,听公社干部说我是崔汉卿的侄子,都齐声说你叔叔崔汉卿是我们东台的骄傲,他热爱家乡,家乡人民永远感谢他!
也许是领导有意培养我,第二年春上我便被选调到县多管局工作。我上进心强能吃苦,又有老同志的“传帮带”,几个月下来各项工作也渐渐上手。
二叔得知后却给我泼了一盆冷水,你是我的亲侄子,到县里工作,别人难免会有想法。咱们可不能搞特殊,还是踏踏实实做个农民的好。
说实话,当时我心里有些不情愿,可二叔说得很坚决,我还是照做了。
大概是1976年,二叔把他的女儿崔虹也送回老家下放劳动。社员们都说,真想不到,师长的女儿都和我们一起参加农业生产。至此我才真正理解二叔的革命胸怀,挑担挖沟修电灌站我样样抢着干,生怕辜负了他对我的希望。再后来,我又被安排到砖瓦厂、蚕药厂等社办企业,无论在什么岗位,我都競競业业,努力工作,他反复叮嘱我的“为人要踏实、做事要勤恳”也成为我一生的座右铭。
后来,公社办起了广播站。崔虹以一口流利的普通话被抽调担任播音员。“富安公社广播站,自办节目现在开始广播。”每天大喇叭一响,社员们纷纷出工,下地劳动。时隔多年,崔虹那甜美的嗓音,声情并茂的播报仍是一代人心中美好的回忆。
1984年秋天,二叔离休后曾回乡小住。当时已经分田到户,看到乡亲们粮囤满了、腰包鼓了,二叔十分开心。我家的青砖小瓦屋刚建成不久,他说过去祖祖辈辈都住破草棚,现在住上瓦房,将来我们还要盖楼房。
回忆整理战争年代故事,到镇上大会堂做报告,走访看望乡友,下地拾棉花……那段时间,二叔每天东奔西走,忙碌而充实。
五
“人生必有死,这是不可抗拒的自然规律。我走后,组织上发半年工资,其中每月16元钱交党费;骨灰一部分送到开封市烈士陵园,那里有我的老首长、老战友,送一部分到跳伞场,再送一部分到生长我的土地上。”
这是二叔最后留给后代的几句话,是一个共产主义战士的赤胆忠心,饱含他对党对祖国对家乡的一片深情。
二叔病逝后,根据他的生前遗愿,我们将他的部分骨灰迎回家乡安放,完成了他人生的最后的愿望。
可以告慰二叔的是,新时代新农村,我们都已住上了大楼房,家家都开上了小汽车,高铁也修到家门口……他们的梦我们的梦,正一步一步成为现实,更加美好的未来就在前方。
(戴杰江苏省东台市富安镇小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