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烟袅袅（散文）
梅海云
(一)
炊烟袅袅，温馨洒脱的画面，雅致唯美的意像。
夕阳像元宵节的灯笼，红艳艳，圆溜溜，斜挂在杨树梢上。
村庄里炊烟四起，轻飘飘地，慢悠悠地，游荡在矮矮的茅屋上空，漫过杨树，漫过红灯笼，把艳丽的红光带给天边青白色的云朵，给安静淡泊的暮云染上层层灿灿的霞。
炊烟是长空里妙曼的舞蹈，是乡村里最美的风景，是人心中难解的牵挂，是乡思乡愁谱写的田园诗，是乡情乡韵染成的水墨画。
连歌儿里都这么唱着：“又见炊烟升起，暮色罩大地。想问阵阵炊烟，你要去哪里……”
(二)
炊烟是从母亲的灶台里，透过高出屋面的烟囱，晃晃悠悠地飘拂而出的。它是从母亲的胸腔里流淌出来的歌。
雅逸出自深沉，灶台的凝重孕育了炊烟的灵动。
打从人类走出了茹毛饮血的蛮荒时代，一代又一代的母亲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围着灶台忙碌，不辞劳苦地养儿育女，延续着人间烟火。
那袅袅升腾的炊烟，是万万断不得的；乡村儿女早当家，分家立户，另砌炉灶，哪怕穷得在同一座茅草屋里另立一间灶台冒出烟来，总是兴旺的符号，值得额手称庆的事儿。
灶台一般是用砖头石灰砌成的，“打灶面子”时，要用些麻丝儿掺进石灰糊糊里反复捣揉，以增强黏性。之后，还要用文蛤壳子反过来搓压无数次，确保灶面牢靠光滑，不致开裂。
一个锅膛上方安一只锅，叫着一间灶，一般人家是两间灶或三间灶，煮饭炒菜分开使用。
不管几间灶，都合一个烟柜子，经由一个烟囱伸出屋面，把柴火的余烟徐徐吐出，汇聚成村庄上空的一抹风景。
与灶台配套的物件很多。
大小有别的铁锅都配有相应的釜冠，中间有一道“鼻梁”，便于随手提放；两口锅之间靠烟柜的地方安一个铁制的“汤罐”，小口凸腰，深深的，里面贮水，利用灶膛出烟的余温来加热，冬天的洗脸水大多出自这里；饭粥煮熟了，把陶制“煨罐”里装满水，“焐”在灶膛的余烬里加温，是分文不花的热水器。
灶下有烧锅凳，又大又圆的树墩子，养屁股，坐着舒服。灶旁有风箱，手动的“鼓风机”。火叉、扒灰佬儿，一应俱全。
土灶台的设计很科学，最大限度地利用了柴火燃烧的热能。如果搘灶的技术不到家，烟熏火燎好一阵，还是一锅温吞水，就叫着“钝灶”，向来就有“钝灶漏茅缸，穷人家的大王”一说，拆掉重来。
所以农家人很是重视搘灶，要请手艺好的师傅，好饭好酒招待，至今还有“新锅新灶，鱼肉跳跳”的说法流传着。
有的人家在烟柜上用石灰水画出不同的图案，写上“年年有余”的吉祥话或者“水火平安”之类的警示语。逢上小年夜，还要在灶台上供上一块麦芽糖，贿赂灶王爷，请他老人家“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
如今，土灶台已经退出了历史的舞台，淡出了人们的记忆，即便是在乡下，也很难见得它的身影。
但是，从乡村里走出来的人们呵，你能忘了围着灶台转了一辈子的母亲吗，你能忘了把生命奉献在灶台旁的母亲吗?那是哺育了一代代儿女的娘，那灶台是无数的娘亲坚守过的岗位!
汤罐的水，煨罐的水，有着母亲的温度；大锅的饭，小锅的菜，有着母亲的味道。从锅膛灰烬里掏出来的烤山芋，是怎样的一种香甜；大年三十刚出锅的咸猪头肉，是怎样的一种腊油香；大冷天蜷缩在被窝里赖着不上学时，一个裹着毛巾的热馒头塞到脖颈旁，“烫”得哇哇直叫的感觉，你真的能忘?你怎么能忘？
（三）
神佛仙道，可以不食人间烟火。
而从人间烟火中熏陶出来的凡夫俗子，自是少不了烟火气息。
灶台下的烧锅凳上，枯瘦的父亲，就着从灶膛里抽出来的树枝点着了早烟锅。一缕烟气徐徐吁出，带出一连串的咳嗽；同样羸弱的母亲，把纱布包裹着的一小袋玉米粯子丢进铁锅里。锅里水开了，胡萝卜裹着野菜在滚水里翻跟头……待会儿开饭时，先捞出布袋，让老人小孩吃袋子里面的“饭”，他们只能喝剩下的“粥”。快断粮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父亲撂下饭碗训儿子：“别蹲在锅门口吃六大碗，明儿跟着隔壁老三划草去!”母亲揩揩眼泪，接上话茬，“粮没得吃，连草也没得烧了，眼看要断炊啦!”
到海边划草，天不亮出脚，天黑了回转；十三四岁的孩子，忙乎一整天，挑回来五六十斤荒草，哪一步不踩在娘的心尖上?舍不得孩子划不到草，烟囱里的炊烟是万万断不得的!
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敦厚凝重的土灶台，从炙热的胸膛里吐出的缕缕轻烟，悠悠地飘向远方，带着夕阳的余辉，给天边青白色的云朵染出一抹刺目的霞，那霞光，血一般的鲜红。
谁都乐于欣赏炊烟的飘逸柔曼，谁都不在乎倾听土灶台缺粮少草的呻吟!
(四)
所谓人间烟火，就是白天的袅袅炊烟，晚上的万家灯火。炊烟来自母亲的灶台，它是那样的温馨舒缓，如诗如画，带给我们美的遐想；又是那样凝滞厚重，如泣如诉，承载着不尽的辛酸炎凉。
村野炊烟已远去，人间灯火不夜天。我在明亮的灯光里，回念着远去了的炊烟……
这么一摞杂乱的文字，是不是很有点儿像那村庄上空的袅袅炊烟，既画不来它的样儿，也说不出它的味，徒添心头一丝怅惘--那是梦中的炊烟在袅袅游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