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抱石 观海图
中国艺术与中国艺人
文/傅抱石
中国艺术产于中国艺人，此夫人而知者也；然中国艺术亦产生中国艺人也，广大高明之艺术必有盘礴坚贞之艺人；二者似异而实同，似远而实迩，因果相互无或爽焉。语云：鉴古可以照今，知人可以论世。谓循是谊粗陈其略。
中国历史最长，虞夏以前，虽尚有待考古学者、历史学者给吾人以更可据之结论，而商周以降，有遗物可征者，至少亦有3500年，被称足以代表中国新石器时代之仰韶文化，即已具体呈露中国国土与中国国民在艺术所织成之光辉。纵以殷及西周之铜器、两汉之石刻、 晋之人物画、南北朝佛窟造像乃至唐宋之艺术······绵绵数千载以迁变、迂回曲折，遂使中国艺术完成举世不可比拟之伟美，吾人恒谓艺术为一国历史之最大表白，职是故也。
中国人文思想，里以儒家思想为之枢轴，而道家思想实为之轮辂。以是艺术上所显示之痕迹，往往以所受后者之影响最为直接。到汉一代，史家以为乃儒家握有权威时代，而同时道家思想则极活跃于宫廷广大之社会阶层。武帝固力彰儒术，但武帝更崇尚不可思议之道家天地。彼时若千建筑、绘图之制作，今日均不难在遗迹或文献上获得有关道家想象力之充分证据。证明汉以来中国艺术之进展，道家思想实不可忽视之一点。晋宋之际及其以后，外来影响，固浸淫涵泳与日俱深，而未足使中国艺术变易色彩。
中国艺术，既成自中国之历史与思想，中国艺人如何乎？自见之庄子之宋画史，史传所记多属轩冕才贤、岩穴上士，盖艺人之品格为支持艺术价值之唯一力量。郭若虛曰：“人品既已高矣，气韵不得不高。”王昱曰：“学画者，先贵立品，立品之人，举墨外，自有一种光明正大之概。” 方薰曰：“操一艺以至神明者，必先抱卓绝一世之见。”邹一桂曰：
“未有品不高而能画者。”此种以敦品为第一义之艺术观，唯中国艺术有之，亦唯中国艺人有之也。
敦品而外，学问尚焉，所谓善读书以明理境也。韩拙曰“人之无学，谓之无格。”又曰：“寡学之士则多性狂。”故宋人多以学与艺并举而并重。至明末董其昌，其义愈益谨严，曰：“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胸中脱去尘浊，自然丘壑内营。”宋之赵大年，昔人谓，得胸中养万卷书更奇。明之唐寅与周臣，识者亦多同此感。
人品、学问备矣，非才情又不足以发之也。中国艺术必周气韵。谢赫“六法”，气韵生动居第一，唯气韵虽由生知，亦半在学得：郭若虚所谓“不可以巧宏得，不可以岁月到者”，是生知也；韩拙谓“性有颛蒙明敏之异，学有日益无穷之功”，是学得也。昔钟繇得蔡邕笔法于韦诞，既尽其妙，若其难以言传也。曰：“用笔者，天也；流美者，地也，非凡庸所知！”
傅抱石 加丹附近小型公园
过去中国艺人如此，中国艺术可知也。此后中国艺人如何？中国艺术亦可知也。吾每讽诵若干清中叶艺人于当时求售骇俗佗溺利欲者之呼号抨击。吾始憬然沉清艺术之何以日下也！可不惧哉！可不惧哉？
上海，《美》第7号，1947年11月2日
按：1947年10月27日一11月2日，傅抱石在上海南京东路中国百货公司慈淑大楼中国艺苑举办个人画展，好评如潮。其间，他应中国艺苑之邀作关于《中国艺术与中国艺人》的演讲，刊发于其会刊《美》。他一再坚持“人品”与“艺品”的一致关系，艺人之品格为支持艺术价值之唯一力量，并强调学问与才情，与其早年在《中国绘画变迁史纲》中的观念如出一辙。1948年10月，《中华民国三十六年美术年鉴》由上海市文化运动委员会出版，刊有傅抱石简介，选登作品2件，并收录《中国艺术与中国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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