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千谈艺录:花鸟画法

文摘   2024-04-22 08:51   浙江  
                         ​张大千(郎世宁摄)


中国画讲究寄托精神所在。譬如说中国历代
画家爱画 “梅、兰、竹、菊”四君子,有认为是属于一种僵化的心态,其实不然,这就正是中国画的精神所在。画家如果画梅、菊赠人,一方面是自比梅、菊“傲霜”之风骨和“孤标”的气节,另一方面也是将对方拟于同等的境界。这是期许自己,也是敬重对方。中国画这种讲“寄托”的精神,实在是可贵的传统。


梅、兰、竹、菊,各有身份,代表与者与受者的风骨性格,又是花卉画法的祖宗,想不到现在竟成了陈言滥套。


研习花卉,首先要参考一部旧时的书,叫《广群芳谱》。全部书只是文字,没有一张图画,但它把各种花卉的形态和特性说得非常清楚。知道花形容易,知道花的性情就困难,所以这本书是画花卉应备为参考的要籍。



花卉有木本、草本两种,这要先弄清楚。


花卉画,当然要推宋人为第一,画的花卉境界最高,他们的双勾功夫,也不是后人所赶得上的。到了元代,才擅长写意(宋末偶亦有之)。到明、清时,渐至潦草,物理、物情、物态三者都失掉了,独有八大山人崛起,超凡入圣,能掩盖前代古人。


花卉不是每一种都能够入画,也须选择;画家也不是每一人都擅长画各种花的,能够深深地明了几种花木的特性,就已经是不容易的事了。


体会物理,看某一种花,要由茁萌抽芽、发叶吐花等这些过程中,将其给我们的印象,能够一一传出。更严格地说,要能从发叶子的时候,一看就可以辦出花开出来的颜色。只有能够这样,才能算得是深入里层,才算得是花的知己,也才称得是画师了。



能够栽种的或能插于瓶、盎的花卉,都应该搜罗一些,放在身边,使我们能够朝夕相处而观察它们,从而为它们写生。写生时对其艳姿娇态和生长的意味都要充足关注。


写生时,要过细观察各种花卉的结构,并用解剖法弄清花瓣、花蕊的构成,辦别各种花卉的异同,研究各种花木枝叶的生长规律、经脉结构和外形特点,在表现上注意正反欹侧的变化和前后层次关系。


一切生物都是向上向阳的,即使下垂的枝叶,其末梢也必有一股向上之力。那崖壁上的树木之所以向一旁猛烈伸张,乃是争取生存的天地。


画花卉时,画面必须注意,比如说一只秋虫,千万不可停在春花上,否则内行一看就知道你肚子里没有货色。


画花卉时,用笔要活泼。活泼并不是草率,而是要有活力和自然。墨色务必要明朗,不可模糊不清。


画花干时,也有一点必须注意的,即花干是整个花的主体,木本要画得挺拔而且秀发,又不可以太过僵直;而草本的花干则要有柔脆婀娜的姿态。



要画好花卉,注意多选古人的名迹,吸收他们的精粹,这样做是不会不成功的。


画工笔花卉,应用复线勾勒法,即先用极淡的墨水线勾出来,然后再在淡墨水线上,用中锋不受拘束地大胆勾写。


你们画花卉,应走出去 “师造化”。写生时,画什么要先了解物理,观察物态,体会物情。要有选择地先弄清几种花卉,不可每种花都画。先将一种花从茁萌抽芽、发叶吐花过程中的印象能一一传出,艳姿娇态和生长的意味都要充足。


无论画什么花木、禽兽,要一画再画直到准确为止,还要了解各物种不同的习性和象征。比如,画松树,老干如虬龙,松针岁寒而不凋,要画出 “苍劲”来。画梅花,“老干如铁,枝柯缪曲”,花朵不畏严寒报春而开,要画出“耐寒喜洁”的性格。画兰花,应画空谷幽兰,点出“清高境界”,方能满纸生香。画菊花,应“凌寒傲霜”,绝无俯仰随人的姿态。画牡丹,则应注意“华贵浓艳”,要画出花中之王的国色天香。画荷花,要表现出它出污泥而不染的“清妍艳丽”“香远益清”的性格。画水仙,水仙在冬季开花,要突出“冷香”来。画芙蓉,开花时虽已至深秋,但它艳丽不减,要画出 “秋艳”“拒霜”的姿态。画翎毛,首先明白鸟的雌雄,即使画一只也要画出鸟是雌还是雄。鸟由于生活环境不同而有不同的形体,有勇猛或温驯的各种不同神态。画走兽也一样,各种动物具有不同的情态,总之要画出它们的性格。要懂得动物的喜怒惊恐或安逸舒适等不同神态,才能活泼使人喜爱。


画花,要当作是舞蹈中的美女,务求其婀娜有致。


为什么叫作没骨法?就是不用墨笔勾勒,只用颜色来点戳,这就叫作没骨。这画法创始于北宋徐崇嗣,是以清妍艳丽为主,完全拿颜色来表现,是较为容易的。后来传到清初算恽南田第一。清妍艳丽四字,可以说是阐发无余了。


画没骨花卉,画花瓣尽可全用颜色,也不妨先用水墨点戳,然后略施浅色,觉得更有精神些。白阳、 石涛是常用这种方法的。


画梅,须老干如铁,枝柯缪曲,才能描写出它耐寒喜洁的性格。


画枝时,须先留好花的位置。如果用水墨,那就要拿粗笔淡墨,草草勾出花的大形轮廓,然后用细笔轻勾,在有意无意之间,才见生动。


如果着色,就先用细线条勾成花辦,拿淡花青四周晕它,不用着粉,自然突出纸上,并兼有水花月色的妙处。若用胭脂点戳,那就不必用花青烘托。


画梅第一是勾瓣,第二是花,第三是花蕊,第四是花蒂,这里面尤其是点蒂,要算最难,正好像顾长康所说的“传神写照,正在阿堵中也”。画花勾瓣要圆,所谓圆,不是说匀整好像数珠一般,是要蓓蕾繁花都要有生长的意态,通通完备有欣欣向荣的样子。画花须要整齐,所谓整齐,不是说排比如插针似的,不过表现它是不乱的意思。点蕊时,则要跟随花须长短,错错落落,这才有风致。点蒂则要点在瓣与瓣的中间,那种含苞未吐的,尤要包固,才合物理情态,如果胡乱点去,既不合理,更不能叫人观赏。点时更当加意,花朵有前后左右、向背阴阳各种不同的姿态,每朵在点蒂时都要显出是生在枝上。


老干上不可以着花,因为无姿态的缘故。为显示干的苍老,所以不能不点苔藓鳞皴,表示它经过雪压霜欺,久历岁寒,但是它的贞固精神,是超卓绝特的。点皴时,光用焦墨秃颖,依着它的背点去,一定要点圆点,若点成尖长形,那就不是树上的苔,而是地面的草了。更不可作横点,如山水中树上所点。待等墨干后,用淡墨加点一次,比较有生动的气味,不然那就枯而燥了。若是着色的,那就用草绿加在焦墨上面,或头二绿也可以,不是全部盖满,而是偶尔留几点焦墨在上面,也会生动自然。



画梅花时,树干要画得苍老、有力,枝条要画得生动、自然;点蕊要随须长短,参差错落才有风致,花蒂注意要长在枝上;勾花要有繁有简,要有前后左右、阴阳向背各种姿态。


若着色,花心用淡草绿。花若填粉,花心就用三绿,须用重白粉,花蕊用粉黄点,略用赭石一两点,表示其开放已久了。花蒂用深草绿或二绿,亦可用浓胭脂,如是红梅那就必须用胭脂了。


梅有四贵:贵稀不贵繁,贵老不贵嫩,贵瘦不贵肥,贵含不贵开。


兰花幽香清远,它的香气能够暗暗地袭人衣袂。它生于深林绝谷,并不因为没有人欣赏,而不散发它的芬芳,所以称作幽兰。


那种一干一朵花者,叫作兰,一干几朵花者,叫作蕙。画时应该用“清”字做要点。若能做到“清”的境界,便是纸上生香了。


画兰,撇叶最难。起首二三笔还便于安排,等到要成一丛,那就是大大的难事,稍一点不小心,就好似茅草乱蓬一般了。


画兰拿一花做主体,拿三几撇叶子陪村它,但每撇叶子都要有临风吹着的风致这才算是最好的。如要画成一丛一丛的,那就应当画蕙,因为叶子多了,不易生出姿态,那就要在花枝上面特别注意,要使它枝枝好似要去舞蹈似的。



兰用水墨画算最清高。若要用颜色,拿花青撇叶,拿嫩绿敷花,花芯稍白,那上面略加上点胭脂点或赭石也可,花梗就在嫩汁绿中掺少少的赭石也觉有精神。花瓣可以用汁绿在画后双勾,叶子就只勾中线,使它的向背显出来就可以了。若用水墨,那就不宜用勾勒。水墨撇叶,在落笔时就要有转折,花宜于淡,叶宜于浓,花瓣不可取巧,故意表示花的阴影,这一下子倒被俗见所拖累了。


画竹法有双勾、写意两种。双勾就是用细线条勾成轮廓,然后再填色,这是工笔画竹,必得要充分了解竹的生长状态和结构,一笔不得苟且,这种可以叫作画竹。写意的竹,也要分层次,近的竹在前,要用浓墨,远的竹在后,要用淡墨,这才能够分得出前后、 明暗的层次,增加韵味。可是有一点要记住,每一根是用浓墨,就全部用浓墨,若是用的淡墨,就全部用淡墨,绝不要在一笔上弄巧,兼有浓淡二色,反为不美。


竹有风竹、雨竹、晴竹、老竹、新竹、新篁的区别。风竹是要表现竹在风中的姿态,枝叶要随着风向,作斜横飘动的状态,最不易表现者,为竹竿要能够在风中有弹性动态的感觉。雨竹的枝叶稍下垂,有湿重的意思。老竹竿粗叶少。新篁乃是竿细枝柔,叶叶向上。



还有在竹节每节上出枝及芽的问题,往往为人忽略,根据实状,每一竹节在左发枝,一定是在右发芽,第二节则一定变为在右发枝,在左发芽。作画虽小地方也要注意,如作诗词,要字斟句酌。


石涛写竹,昔人称其好为 “野战”,那种纵横态度实在赶不上,但是我们不可以去学。画理严明,应该推崇元朝李息斋算第一人,从他入门,一定是正宗大路。


现在我略略举李息斋的画竹方法在后:


画竹所忌的是“冲天撞地”“偏重偏轻”“对节排竿”“鼓架胜眼”“前枝后叶”等。枝叶要在刚劲快利中求柔软谐和,柔软谐和里又要有刚强的骨力,在柔婉姿媚里找求刚强中正。而在分开断开的地方,又要有相连相属的意思。


画墨竹要墨色匀停,下笔平直,两边好像有界限似的,自然就会圆正。如果画得臃肿,又偏又斜,墨色又不匀,一些粗,一些细,一些枯,一些浓,及节空或长或短,等等,都要不得,断断不可犯这些毛病。


画竹枝各有名目:生叶的地方叫作丁香头,相合处叫作雀爪,直枝叫作钗股,从外面画入的叫作垛叠,从里面画出的叫作迸跳。画枝时下笔一定要有遒健、圆劲、生动的意态,一直连绵下去不断,行笔要快要速,不可迟缓。老枝那就挺然而起来,节大但是枯瘦;嫩枝那就和柔而婉顺,节小但是肥滑;叶多那就枝垂下来,叶少那就枝昂起来;风枝、雨枝也是因为每类情态的不同,而随时变化,不可以拘泥于一个方式。


画竹叶下笔要劲利,实按而虛起,一抹便过。稍微迟留,那就钝厚而不劲利了。这是写竹最难的一关。亏了这一步功夫,那便不能算是墨竹了。


在画竹方面有所不宜而应忌讳的,学者应当知道,如粗枝忌像桃干,细的忌像柳枝等。而最忌的,是第一忌一竿孤立而生,第二忌两竿并排而立,第三忌好似叉形,第四忌好像井字,第五忌好似手指,或者像蜻蜓一样。所有竹的反、正、向、背、转、侧、低、昂、雨打、风翻都各有它的姿态,但要细心去领会,然后画出,才能尽善尽美。



古人画竹称作写竹,因为画竹是等于写字一样,用笔要完全合乎书法。书法第一要诀是,一定要练好“永”字,因为“永”字已包括侧、勒、努、趯、策、掠、啄、磔八种方法,这些方法都通用于写竹。画竹枝,更须用篆书的方法。画竹叶,也要写成“个”字、“介”字和“川”字形状,但必须要用一二笔来破开。古人所说的 “逢个不个,逢介不介,逢川不川”,就是这个道理。


画竹应该先写竹竿。应从上写下,像写字一样,没有由下写上的道理。每一竹节为一段,起笔略重,一拓直下,住笔时向左略略一提就收,这样一节一节地画下去。梢头稍短,渐下渐长,到近根的地方,又慢慢地短下来。待画完毕后,再出枝画叶。在离开的竹节空处,用浓墨写一横道,用笔要从逆势进去,然后翻出来,两头收起,叫作点节。
画竹竿时要注意,竿要上下粗细差不多,切忌两头大、中间细,这叫作“蜂腰鹤膝”,是不可以的。


讲到顺势,直的竹竿必须从上写到下,这是顺笔。如果竹竿倒在右边,画时是应该从上到下,或是从外向内呢?我以为,要是竹竿偏倒在右边,就要从下或由里向外画了,这完全是要看情形,顺着笔势的关系。


画竹最后画竹叶。竹叶必须生动,决不可将竹叶安排得如图案一般,尤忌部位一样,必定要非常自然方可。



菊是凌寒傲霜的,绝无俯仰随人的姿态,能把它的标格写出,始称能事。


画菊先画花辦,要明了花朵的组织,花辦与形成整个花朵的关系。


盛开或半开及含苞,都是借花朵不同的形状来表现的。花头正、侧、俯、仰,花辦也要随着方向而展开,每瓣都要攒心连蒂。熟悉了菊花的花形生发方法后,再画牡丹、芍药等,那就轻而易举了。


画菊花花瓣,要从外面先画大瓣。先用淡墨画一层,再用较深的墨画一层。全花画好,用淡赭石烘染它,等干后,再用浓墨点花蕊。如果画的是复瓣,那就不必点蕊。

画菊梗用笔要有顿挫曲折,又要含有挺健的意思。等到花梗画成,就拿水墨浓淡的笔点叶,但最要疏密得宜,用笔好似卷云,间或一点飞白。等墨干透,再就那上面加以淡淡花青或汁绿,间加一二笔淡赭,颜色溢出墨叶是不要紧的。


勾叶筋可用浓墨,勾时成小字形,不必拘泥,只要看叶的大小疏密,随意加减就行了。


菊的叶尖是带圆形的,这与一般的花叶俱带尖形者,是不同的。菊花的种类甚繁,花形
各各不同,菊叶也就不一样,画时一定要有分别。写意的,那就不妨从略,若画工笔,则必须加以注意。从前有人画百菊图,花是每种各具一形,而叶却俱是一种,这是一个大错误。


画菊花,写意用单辦为合宜,复瓣只好用在工笔画上面。


中国画重在笔墨,而画荷是用笔用墨的基本功。



画荷主要在于画荷叶及荷梗。


画荷,最易也最难。易者是容易入手,难者是难得神韵。


荷花颇适合于没骨。先用浅红色组成花形,再用嫩黄画瓣内的莲蓬,跟着即添荷叶及荷干。荷叶是先用大笔醺淡花青扫出大体,等色干后,再用汁绿层层渲染,在筋络的空间,要留出一道水线。荷干在画中最为重要,等于房子的梁柱,画时从上而下,好像写大篆一般,要顿挫而有势,有亭亭玉立的风致。


如果是画大幅荷花,干太长了,不可能一笔画下,那么下边的一段,就由下冲上,墨之干湿正巧相接,了无痕迹。干上打点,要上下相错,左右揖让,笔点落时,略向上提。花辦用较深的胭脂,再渲染一二次,然后再勾细线条,一曲一直,相间成纹。花须用粉黄或赭石都可。这时看画的重心所在,加上几笔水草,正如书法上所说的“宽处能走马,密处不通风”也。



我画荷的心得便是:看上去总要使它宛如矗立水中央一般。


我们画荷叶,就像汉朝人写隶书,要逆入反出。


在我眼力好时,大幅荷干都是两笔完成,一笔从上至下,另一笔从下至上,两笔自然接榫。现在画一笔荷干,要跑几步方能完成,而每一次走动,心脏便剧痛。所以每画一干,必须先含一粒舌片。


牡丹华贵浓艳,所以尊为花中之王,称为国色天香。画工笔花卉要拿牡丹来代表。

牡丹种类特别多,但是我生平所爱好而最喜欢画的是照殿红、泼墨紫、佛头青三种。画这种画,需要下些功夫,不是草率能成的。因为矿物质的颜色研磨与下胶,都比较麻烦。胶不可太轻,轻就容易脱落,也不可太重,重就容易板滞。今天用,今天下胶,用后就要加水,把胶退去。若不退胶,经宿青绿就会失去本色。西洋红有现成含胶的,否则也须自己加胶,用手指研细才合适。



画的时候,先拿细笔淡墨勾好花瓣,第二才画枝叶分布,其穿插需要配合花形。花瓣用较淡洋红,一辦一辦染匀净,等干后仍用洋红再加上,然后用深洋红留水线一道,又一辦一辦加三四次,那么颜色就会高凸纸上,好像剪绒一般。再用重洋红勾边,最后更用泥金加勾一次,自然华贵浓艳。


牡丹花蕊,则用粉黄点戳。如果是全开的花,花心则用石绿来画成粟子的形状,尖上用胭脂略略勾染,花蕊仍用粉黄或泥金。


枝叶未用石绿时,须先用赭石打底。待上过石绿,等干了之后,再用汁绿勾准轮廓。叶面用汁绿渲染也需两三次。最后一次渲染时,筋旁也当留水线,中间则加上石青,向两旁晕开,渐渐淡到没有。叶背和嫩叶,那就全用二绿或三绿。叶的反背,各用花青和汁绿勾勒,能够再用金勾一次,会更觉得醒眼。



佛头青的枝和叶的画法,与上相同,所区别的只是花头不用洋红,而用石青。石青则以三青为宜,平填不分深浅。花辦反面,就用四青,边缘必须勾花青和泥金,不然就没有神。


画泼墨紫,则是先用花青打底一次,再用浅洋红平盖一次,然后用深洋红留水线,跟着填三次,就可以了。勾辦用深洋红,最后加勾泥金。其枝叶着色,和前面的方法相同。芍药之于牡丹,别具一种婀娜之致,当以软美之笔为之。


画翎毛,第一要明白鸟的雌雄。禽与兽都是雄性最美,少数时候是雌雄的羽毛一样,但是雌的个头总比雄的小一些。若是画一只,也要看得出是雌是雄,因为鸟的翅膀,朝左朝右,雌雄是相反的。这便是苏东坡先生所说的形理。



画鸟的顺序,是先画嘴,次画眼,再画头额,然后将全身轮廓扫出。翅、尾须要倒画,这是最重要的。若是顺画,下笔时墨肯定重,则与背上之毛绝不能够衔接,倒画则收笔轻而墨渴,自然而然就天衣无缝了。


其次,画鸟爪在平地须要踏得稳,在枝上须要抓得住。此种笔墨宋人画得最好,宋徽宗尤能体会入微,其点鸟睛,使用生漆,显然比纸绢高出一些,奕奕有神。宋人邓椿写 《画继》一书,载有如下几向话:“宣和殿前植荔枝,既结实,喜动天颜。偶孔雀在其下,亟召画院众史,令图之。各极其思,华彩烂然,但孔雀欲升藤墩先举右脚。上曰:
未也。众史愕然莫测。后数日再呼问之,不知所对,则降旨曰:孔雀升高,必先举左。众史骇服。” 在这里,我们可以看见古人了解物理、物情、物态的深刻。


再者,鸟类当它们栖宿或飞翔时,头必迎风,如背着风,那它们的羽毛必定会掀起来。每到黄昏,众鸟集于树林,那一夜如果有东风,鸟头必向东,若是西风,鸟头必向西。风还未起,鸟能有前知的本领,就能有这样的感觉,所谓 “物能知机”,这又是不可以不注意的。



画一种东西,必须要了解其理、其形(形即是态)、其情。鸟要画得灵活,方为佳品。鸟如何才能画得灵活呢?一种鸟有一种姿态,燕子与鸽子是不站在树枝上的,鹤与鹭是蜷一足而睡的,等等。倘若只了解鹤与鹭,就拿它的姿态,来画其他的鸟,这岂不是笑话。乌鸦与喜鹊,动态是绝不相同的,若将黑皮袍脱下来穿在喜鹊身上,就说它是乌鸦,那是绝对不可以的。所以必须观察种种微妙的动态:啼晴、调音、踏枝、欲升、将飞、欲坠、欲下、反争、飞翔、欲啄,等等。以上各种姿态,胸中都明白了,画时自然会得心应手。


翎毛画,无论是工笔或写意,必须润泽。若不润泽,便是“标本”。


宋元人对鸟的形状观察得是无微不至的。你们都看过鹭鸶,画过鹭鸶的,但谁也没觉察到鹭鸶的脚趾中有一个脚趾是反的,指甲在下。画鸟就应该掌握鸟的特征,我们应向宋元人学习。


在画双鸟时,雄的绶带是白色黑胸,雌的是深褐色黑胸,但在画里多半可以画成深红,如果是两个红鸟就不成对了。


宋徽宗画鸟,用生漆点晴看起来像活的一样,这就是传神妙笔。鸟的脚爪也要特别留意,不但站树枝要有势有力,而且脚上的纹和爪都足以表现画的精神,必须要一丝不苟地画出。


画工笔翎毛,真是要将羽毛一根一根地画得清楚。但是这样画,是最容易流于 “匠气”的,或是竟成为标本画。


画双勾花鸟,配上宋徽宗的“瘦金书”题识,更觉协调。


画鱼要能表现出鱼在水中悠游的样子。若画出水鱼,那就失去了物性的天然。故画时不必染水而自有水中的意态,这才算是体会入微。


画鱼,有时要配搭岩石、花草,来增加画面的美感和曲折,总是以简洁为主,也不宜设色,水墨的反觉得淡雅有致。

画动物,必须要懂得生理的解剖,然后才观察它的皮毛筋肉。不懂得解剖,画起来就会错误百出的。了解解剖,就再去写生,这是第一要义。若不写生,但凭师授或只是临摹,那是很难成功的。


举几个例子:唐开元时韩干画马,明皇叫他以陈闳做老师,韩干不接受诏旨,奏道:天间万马才是臣的老师。这便是说明他要去实地观察写生的意思。北宋的易元吉以画花、竹、禽兽著称,尤其擅长画獐猿,他不但自己养有珍禽异兽,而且不畏艰险隐身林莽,去观察鸟兽动态,得它的自然。



先仲兄善子,他爱虎,因而豢虎画虎。他平生养过两只老虎:一只是在四川,时间养得比较长久,后来因为牛肉不易买,老虎又不吃素,不得已饲以猪肉,养到三年多老虎就生痰死了;寓居苏州网师园时所养的一只,是抗战时在山西殉职的郝梦龄将军所赠,那虎儿才生出来六个月,先兄爱到极点,胜过于爱他的儿子,不加锁链,不关在笼子里,驯服过于猫犬,先兄天天和它盘旋,观其一切动态,心领神会,所以写出来没有不出神入妙的。先兄在美国时,罗斯福总统曾在白宫专宴招待他,先兄即席挥毫写了三十八只老虎,题“中国怒吼了”,把所有在旁看画的人,都看得呆了。所以我举出韩干、 易元吉、先兄三位来,就是证明写生是最重要的。


我爱画马、画猿、画犬,因之也爱养马、养猿、养犬。现在我投荒南美,犬、马的喜好不能够再有,但还养了猿子十几头啊!


鸟兽有些是不宜入画的,如豺、狼、鸭、枭这些东西,容易启发人的不良观感。猿、猴虽同称,但猴的举动轻率,面形丑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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