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辈子也没当上个官儿
文摘
2024-07-01 07:30
海南
中国文人自古就有当官儿的梦想，“学而优则仕”嘛。一天到晚苦读书读苦书，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可以簪缨加身、光耀门庭、报效国家。超凡脱俗的有没有？有，比如“梅妻鹤子”的北宋诗人林逋，比如不愿“为五斗米折腰”的东晋隐士陶渊明。但是，在长达几千年的历史长河中，这样的例子实在是凤毛麟角太少太少了。绝大多数的文人不是正在当官，就是正在跑官的路上，或者因未仕而怨天尤人、愁绪满怀，说好听点儿吧，叫怀才不遇。可惜，理想虽然丰满，现实却很骨感。有的人偏偏才华也出众、志向也高远，跑官儿也积极，可就是一辈子也没当上个官儿，比如咱们今天要聊的这位文坛大腕——孟浩然。孟浩然？不就是写下“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写下“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还有“移舟泊烟渚，日暮客愁新。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的那个了不起的唐代大诗人吗？不就是李白那首“送孟浩然之广陵”里的“故人”吗？没错没错，就是他。当年，孟浩然是盛唐山水田园诗派的第一人，“兴象”创作的先行者。他的才华是得到公认的，诗仙李白说“吾爱孟夫子，风流天下闻”，赞他“高山安可仰，徒此揖清芬。”诗圣杜甫高度评价说“复忆襄阳孟浩然，清诗句句尽堪传”。诗佛王维跟他是忘年之交，不光为他画像，还多次举办party，邀集社会名流吟诗作对、饮酒下棋，就为给他扩大影响，创造成名的机会……可是就是这么一个天下闻名的大才子，却阴差阳错的，一辈子没能当上官儿，甚至连个科举考试的“学历证书”都没弄上。![]()
孟浩然，姓孟、名浩、字浩然，出生于公元689年。浩然这个字，是他老爸给取的，取自孟子的“我善养吾浩然之气”这句名言。这也足见老爸对他寄予了多大的厚望。青少年时期的孟浩然果然不负老爸厚望，从小就聪明好学，手不释卷，四书五经背得滚瓜烂熟，十七岁时就在老家襄阳本地的考试中崭露头角了。把他老爸美得不要不要的：好小子！不愧咱们孟子之后。今后参加“高考”，弄个“公务员”编制，一辈子吃“皇粮”，就可以给咱老孟家光宗耀祖啦！可是正当一切都顺风顺水时，孟浩然却忽然宣布：我不去参加科举考试，就不去！后来更是公开宣称“文不为仕”！直接把后路给堵死了。爹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软招硬招齐上，都不好使，把他爹气了个倒仰。孟浩然才不管那一套呢，跟家里闹翻后干脆离家出走，跑到对面那座鹿门山里隐居起来了。他要效仿东汉末年曾在这山里隐居过的庞德公。这就要说到当时乱成一锅粥的朝政局面了——先是武则天改唐为周十五年。虽然临死时又废周复唐，把皇位还给了儿子李显，可是后来当了唐中宗的李显又被自己的老婆和闺女合伙给干死了。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之后又冒出来一个侄儿发动政变，弄死了李显的老婆闺女，把自己的老爸、也就是李显的弟弟李旦扶上了宝座，当上了唐睿宗……总之，这里头的血腥乱相一言难尽，真是“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啊。这些事儿，正好发生在孟浩然从出生后到人生观开始形成的关键年龄段，所以，年轻气盛、血气方刚的孟浩然，做出了弃考的决定，他要用这样的方式，表白自己决不去追腐逐臭，决不去给这帮人渣儿作帮凶的坚定立场。显然，当时的孟浩然还是太嫩了点儿。假如他能够预见到：那位发动政变，杀了婶娘和堂姐，抢了别人皇位给自己老爸坐的“侄儿”，就是后来的唐玄宗李隆基，就是让万邦来朝、八方来仪，开启了开元盛世的大唐圣主的话；假如他能够预见到自己后来虽然改了主意，可是却科举科举考不上、仕途仕途没指望，只落得一地鸡毛的话，是不是当初就不会做出那么草率的决定了？我们不得而知。我们只知道当初的他在叛逆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不光弃考，不光离家不归，甚至还娶了个歌女作妻子，事先跟老爸连声招呼都没打。这一下，爷儿俩彻底闹掰了，当儿子的离家出走，六年不归；当老爸的临死都不让儿媳妇进门，更别提守丧了。六年后，跪在老爸棺材前的孟浩然，哭了个捶胸顿足、死去活来。那一刻，他后悔了，他幡然醒悟，他发誓：熬过三年守孝期之后，一定要全力以赴当上官儿，吃上“皇粮”，实现老爸的遗愿。三年之后，孟浩然已经二十九岁了。三年之后，唐玄宗李隆基已经登基六年。三年之后，进入开元盛世的大唐，已经像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开始放射出越来越耀眼的光芒。一切似乎都未来可期、前途光明。但是孟浩然万万没想到，在江湖上早已享有才华盛名的自己，这求职之路，竟然会千难万难，简直就看不见一点希望。他一次又一次地四处漫游，去了吴越，去了湘皖，为的是可以广交朋友，干谒名流。什么是干谒？干是追求、求取；谒是拜见、探访，这里所说的干谒，就是拜访求见有权有势的人，向人家推荐自己，以希望得个一官半职。不错，自己当年确实说过“文不为仕”的话，如今要是再去考科举求功名难免打脸，可是不参加科举不意味着不能走仕途，因此那时候朝廷有一项选士制度叫“科举与荐举并行”，好比既有旱路也有水路，甭管走哪条路，到达目的地就行呗。可是结果呢，朋友倒是交了不少，名气也更大了不少，可一晃都八九年过去了，自己还是布衣一个。眼看着当年在鹿门山时曾一起谈诗论文、指点江山的七个小伙伴，这个中了举，那个当了官，人家都有了着落，他心里急呀。想来想去，不行，我还得找能给上力的人。孟浩然去了东都洛阳，恭恭敬敬地把自己的一首诗呈奉给当时的宰相张九龄。张九龄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望洞庭湖赠张丞相》：八月湖水平，涵虚混太清。
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
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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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诗说的是他去洞庭湖时的所见所感：八月的洞庭湖正是水势最大的时候，水面都快跟岸齐平了。远远望去，水连着天，天接着水，天水之间浑然一色。水气蒸腾着云梦二泽，波涛震撼着岳阳古城，好一个气吞山河的洞庭湖！我想渡水，可是没有船桨。坐着什么都不干吧，又惭愧对不住这个圣明的时代。唉，眼巴巴地看着别人在那儿钓鱼，我只有羡慕之情了！表面上看，这是一首山水诗，而且写得气势磅礴、豪情万丈，光是“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这两句就足够让人感心动耳，荡气回肠的了。但它背后其实还有另外一层意思，那就是：希望能得到丞相大人的赏识和推荐，帮我谋个施展才华、报效国家的机会。前四句是铺垫，后四句才是主旨。只不过，他写得非常巧妙，非常委婉，最大限度地淡化了跑官求职的痕迹。毕竟是个文化人嘛，脸皮儿薄，要面子。张九龄看懂了吗？当然。不光看懂了，而且非常欣赏；不光非常欣赏，而且确实向皇上做了推荐。可惜不知那会儿皇上想什么呢，总之是没了下文。孟浩然的努力，又一次宣告失败了。但是，这首诗却广为流传开来，一直到今天，都堪称是干谒诗中的Number one。而且，你就算是不考虑干谒这一层面，它也是一首气势磅礴的好诗啊！话说孟浩然铩羽而归、心灰意冷：算了，看起来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于是他重新开始了漫游生涯，沿着长江流域一路南下。这一游荡又是几年，转眼间，他已经是鬓染秋霜、年届四十的人了。在古代，这岁数都能自称老夫了。你看，苏轼说自己“老夫聊发少年狂”时，那不是才三十八岁嘛。可是，孟浩然到底还是不甘心，想想老父的遗愿，想想老母的期待，想想自己混了大半辈子还是一介布衣，他决定：进京，参加科举考试！带着老母亲变卖了一部分田产凑齐的盘缠，他进京了，他参加考试了，之后就是焦急地等待结果。好容易盼到发榜那一天，孟浩然挤在人群里，满怀期望地查看榜单，他从头看到尾，再从尾看到头，直看到人群都渐渐散去了，也没有看到自己的名字——没考上！哎呀，这个打击太大了，自己满腹经纶、才华出众，怎么皇上就看不上呢？一肚子抱怨的他写下了《岁暮归南山》：北阙休上书，南山归敝庐。
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
白发催年老，青阳逼岁除。
就在孟浩然放弃努力，准备回家时，哎，机会却来了——这天，王维请他去坐坐，喝喝茶、谈谈诗，意思是替他排解排解。正这时候，忽然下人来报：“皇上驾到！”原来唐玄宗打这儿路过，临时起意，打算进来聊会儿天儿。孟浩然一听可慌了，人家王维是朝廷要臣当然没关系啦，可是自己是老百姓一个，是不能贸然面圣的呀！想走，来不及了，外面已经传来了脚步声。怎么办？情紧之下，他一撅屁股爬进了床下面。皇上不傻，进得门来，一眼就看到冒着热气的茶是两盏，就知道屋里还应该有一个人。见这情景，王维只好如实禀告。皇上说：“哦，是他呀。这个人我听说过，诗写得不错嘛。朕不怪罪，叫他出来见见。”就这样，孟浩然顶着满脑袋的蛛网灰尘，从床底下爬出来了。皇上心情不错，饶有兴味地看着他：“‘微云淡河汉，疏雨滴梧桐’是你写的？唔，不错不错。最近又写了什么新诗，吟来听听。”王维一听大喜：哎呀，机会这不就来了嘛！他赶紧给孟浩然使眼色：快快，快把你的“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吟给皇上听听呀！假如真的吟出那首诗来，也许会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可是谁知孟浩然当时是怎么想的，竟然缓缓地吟出了那首表达一肚子抱怨的《岁暮归南山》。果然，刚吟出前四句，皇上已经把脸一沉，站了起来：“卿不求仕，而朕未尝弃卿，奈何诬我？”说罢，一甩袖子，走了！得，最后的一次机会，一次最好的机会，就这么——断送了！这一下，孟浩然倒是彻底踏实了，从此再不想这事儿，重新过起了纵情山水、吟诗会友的生活，而且又创作了大量的优秀诗作，直到公元740年，虚岁五十二岁的孟浩然因为背痈发作离世，结束了他几多任性，却也几多自由；几多无奈、却也几多骄傲的一生。虽然一辈子没当上个官儿，却留下了大量脍炙人口的优秀诗作。他清淡洒脱、自然自主的诗风至今都被人们称颂不已。小伙伴们，孟浩然的故事就讲完了。而那首没能当面背诵给皇上听的《望洞庭湖赠张丞相》，就作为咱们这一周的背诵目标吧：八月湖水平，涵虚混太清。
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
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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