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一个不合格的父亲

文摘 2024-06-16 08:11 海南

今天是父亲节，一个非常温馨的节日。忽然想起大诗人李白写的那首诗：《南陵别儿童入京》。想想这首诗的写作背景，想想李白这一辈子对家、对妻儿的所作所为，颇有几分感慨：李白呀李白，作为诗人，你固然堪称伟大；可是作为父亲，你却实在算不上合格呀！

既然今天是父亲节，那咱们就从父亲的角度来聊聊李白吧——就从那首《南陵别儿童入京》聊起。先看诗：

白酒新熟山中归，

黄鸡啄黍秋正肥。

呼童烹鸡酌白酒，

儿女嬉笑牵人衣。

高歌取醉欲自慰，

起舞落日争光辉。

游说万乘苦不早，

著鞭跨马涉远道。

会稽愚妇轻买臣，

余亦辞家西入秦。

仰天大笑出门去，

我辈岂是蓬蒿人。

诗的大意是说：我从外边儿回来，正赶上白酒刚酿熟，黄鸡长得正肥。孩子们看见我回来了，高兴得上来牵我的衣襟。来来来孩子们，快给你爹把鸡炖上，把酒满上，我要来它个酒足饭饱，再趁着酒兴纵情歌舞放飞自我——知道你老爸为啥这么开心么？告诉你们吧：虽说有点晚，但圣上终于要召见我啦，我马上就要越马扬鞭去长安了。古时候那个绍兴婆娘看不起自己的老公朱买臣，嘁！真是个目光短浅的蠢婆娘！如今，我也跟朱买臣似的今非昔比，马上就要功成名就、展翅翱翔啦。哈哈，仰天大笑着告别妻儿走出家门——本来么？我李白怎么可能是一辈子埋没在蓬蒿中的没出息人呢？

略解释三点：

一是“游说”（shuì）。本意是说战国时，那些有才之人，以口辩舌战打动诸侯、获取官位的行为。这里则是李白自比。

二是“万乘”(shèng)。指皇帝。这个代称来源于周朝，那时的制度是“天子地方千里，车万乘”，所以后来这个“万乘”就成了皇帝的代称。

三是“会稽愚妇轻买臣”，这是个典故。三字经里有“如囊萤，如映雪……如负薪，如挂角……”其中的“如负薪”，说的就是西汉会稽人朱买臣的故事。朱买臣是个只知道读书，不知道盖房置地过日子的穷光蛋，只好靠砍柴糊口。都穷成这样了，他还是放不下书本，就连砍柴担担儿时也要边干边诵读。他老婆听得都烦死了，让他闭嘴，他反倒声音更大更起劲儿了。气得老婆骂他：“读那么多破书有什么用？把日子过好才是真本事呢！”朱买臣却说：“不急。我现在四十岁，再等十年，到我五十岁时，你就能跟着我过好日子了。”他老婆直接怼回去：“拉倒吧！等不到那时候，我就饿死了！”最后呢，到底是跟他离了。后来朱买臣果然发达了，作了会稽太守，还把前妻和她后嫁的男人接回自己家去，好吃好喝地待承。那老婆羞愧难当，自尽而死。李白在诗里提到这个典故，也是拿来自比的。

再介绍一下这首诗的创作背景：李白这个人，虽然因为是商人出身，没有参加科举考试的资格，但是他始终坚信自己是个干大事的人，他的抱负是“申管晏之谈，谋帝王之术，奋其智能，愿为辅弼，使寰区大定，海县清一”。为了实现抱负，他四处游走，广结人缘，可是一直没有机会。人生苦短，岁月如梭，转眼的工夫都四十二岁了，还是布衣一个，一事无成。公元742年秋天，正在外地游逛的他接到了唐玄宗召他入京的诏书。这下可把他高兴坏了，以为大展鸿图、实现抱负的时机终于到了。于是立刻赶回山东南陵家中，满怀喜悦和激情地与孩子告别，并写下了这首诗。

顺便说一句，这一次的“仰天大笑出门去”，最终是以失败告终的，这跟李白不切实际的政治幻想和政治幼稚有很大关系：一者，唐玄宗给他的那个“供奉翰林”的官帽子，不过就是陪侍皇帝左右，写一些娱乐诗文而已，跟他“申管晏之谈，谋帝王之术”的远大抱负根本就不挨着，这让李白的热情从最初的高涨很快跌落到谷底；二者，官场上的那一套“游戏规则”，又哪里是自命不凡、桀骜不驯的他能应对得来的？所以，最终被排挤出局是必然的结果。不过这是后话了。

咱还说这首诗。诗当然是好诗，尤其诗尾那两句“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更是棒得不要不要的，不但把他当时的春风得意描写得入骨三分，也成为一千多年以来始终脍炙人口的绝世佳句呀。真是“此句只应李白有，他人焉得只言吟”！

说起来，李白的确是中国文学史上无可动摇的标杆人物，他在中国文坛上的巨大贡献，怎么说都不为过。不过，若要以一个父亲的标准去衡量，他却实在算不上合格，因为他没有尽到一个父亲应尽的责任，哪怕只是最起码的责任。某种程度上，说他是管生不管养也不为过。

首先，他不养家。

有人考证过，李白出生于富商之家，再加上一生四个女人中，有两个都是宰相家的千金小姐。这么厚的家底儿，足以让他在年轻时过上“不差钱儿”的日子了。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他从没想到过应该掌握个可以挣钱养家的一技之长，从没想到过作为一个丈夫、一个父亲所应该承担的养家之责。只可惜，老话早就说过了，叫“坐吃山空”。像他这样只花不挣、只吃不种的活法，任是家里有座金山，也终有吃完了的那一天呀。所以李白后来的生活毫无意外地陷入了贫困，穷得揭不开锅，只能靠亲友接济。他一个大男人尚且如此，被他撇在家里的孩子们过的是什么日子，也就可想而知了。

其次，他嗜酒如命。

李白对酒的嗜好，那简直是登峰造极的。无论是“将进酒，杯莫停”，无论是“金樽清酒斗十千”，无论是“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无论是“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无论是“笑尽一杯酒，杀人都市中”，无论是“时来引山月，纵酒酣清晖”，还是无论是“且就洞庭赊月色，将船买酒白云边”……光是从他的诗句里，都散发着扑面而来的浓烈酒气。李白活了六十一岁，关于他的死因，向来说法不一，其中有一个说法就是醉酒后去捞水里的月亮，结果掉进水里淹死了。这个说法靠不靠谱？我不知道，但是跟他的嗜酒如命确实很贴很贴。

一个整天泡在酒里的男人，能给妻儿带来多少温暖和亲情呢？能为家庭带来多少庇护和支撑呢？尤其是，能给子孙后代留下什么样的生命基因呢？古时候没有现在的医学检测手段，但李白的三个孩子都不怎么样却是不争的事实。大女儿平阳早早就死了，小儿子颇黎是个弱智，只有大儿子伯禽算基本正常，但也不过是个平庸之人，“泯然众人矣”！而他的几任妻子，则是经年累月地过着聚少离多、劳燕分飞的日子。连李白自己都深表愧意地说：“三百六十日，日日醉如泥。虽为李白妇，何异太常妻。”

再次，他不着家。

李白这个人，喜好喝酒、喜好作诗、喜好道学、喜好剑术、喜好义侠，喜好交友，更喜好游历名山大川。得意时他游历，失意时他也游历，所谓“仗剑去国，辞亲远游”嘛。每次一走就是几个月甚至几年，正如他诗中所说：“别来几春未还家，玉窗五见樱桃花”。他一生几乎从未停下过游历的脚步，也从未放弃过政治理想。只可惜不但没能实现理想，晚年时还因为政治上站错了队，把自己给整进了大牢，若不是赶上大赦，兴许老死狱中也未可知。

可以说他这一辈子，大多数的时间都是在外边“漂”着。总而言之一句话——不着家。

一边是常年在外“漂”着的李白，另一边自然就是常年在家“守”着的妻儿。不知是不是因为受不了这个不养家、不着家又嗜酒如命的男人？反正第一任老婆婚后十年就一病死了。接下来的第二任、第三任，没过几年也死的死、散的散了。而撇在家里的三个孩子，尤其是在妈妈离世后，在最需要父亲陪伴在身边的年龄段，却得不到父亲的亲情陪伴。因为他们的父亲正忙着四处漫游、登高饮酒、吟诗作赋、仗剑天涯、求仙问道、寻师访友、干谒权贵……不知道这种常年累月得不到父亲亲情陪伴和关爱的“留守儿童”，日子该是怎样的漫长和难熬？心灵该会留下怎样难以抚平的创伤呀？

当然，李白毕竟是人，是人就有亲情。一年到头在外漂，他也有想家的时候，你听：“吴地桑叶绿，吴蚕已三眠。我家寄东鲁，谁种龟阴田？春事已不及，江行复茫然。南风吹归心，飞堕酒楼前。”也有想孩子的时候，你听：“娇女字平阳，折花倚桃边。折花不见我，泪下如流泉。小儿名伯禽，与姊亦齐肩。双行桃树下，抚背复谁怜？念此失次第，肝肠日忧煎。”也有过“三年不归空断肠”的伤感。不过，想念归想念，伤感归伤感，都不耽误他出门游历的潇洒脚步。就像元稹，一边写下悼亡妻子“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感人诗句，一边可并没有耽误享受新的情爱一样。

李白的一生潇洒率性，李白的诗句恢弘大气，李白的成就天下称颂……这跟他见多识广、足迹遍布大半个中国，绝对有密切的关系，而这一切的背后，毋庸置疑，他的妻儿们是付出了巨大牺牲的。享受着李白留下的璀璨的文化遣产，这是全中国乃至全世界的大幸；而摊上李白这么个不养家、不着家还嗜酒如命的丈夫、父亲，这，恐怕就是他妻儿的大不幸了吧。

好了，说了这么一大圈，咱们还得回到开头的诗上来。因为明天就是新的一周的开始，也是我们每周背诵一首新诗的开始。又因为今天正好是父亲节，为了应时应景，那么，这一周的背诵目标，咱们就提前一天公布，就是这首《南陵别儿童入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