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老簪花不自羞
文摘
文化
2024-05-05 23:31
海南
昨天一大早，我拎着个塑料袋下楼，又去捡落花了。这些天，小区里的鸡蛋花开得正盛，远远地，就能看到树下一片缤纷；远远地，就能闻到扑鼻而来的阵阵香气。走到树下，弯腰捡起一朵花儿细赏。哎哟，这花儿可好看呢：五朵花瓣儿呈螺旋状簇拥排列着，颜色由娇娇嫩嫩的黄渐变成素素净净的白，再加上香气馥郁、沁人脾肺，怎么显着这么优雅！这么高洁！实在是招人喜欢。![]()
每到鸡蛋花盛开的季节，我总喜欢拣上一大捧带回家，放在案上，顿时就满室生香，令我神清气爽。在娇花香气的陪伴下读书、写作，嘿，实在是件挺享受的事儿。很快捡了多半袋子，看着那满眼的娇媚，忍不住选了一朵美滋滋地簪在鬓间，这才拎着袋子，遛遛达达地往家走。您问路上碰到人没有？当然有啦，而且不止一个，但是我不在乎，一边笑眯眯地昂首阔步走我的路，一边还在心里小声叨叨着新想出来的两句诗：“劝君莫笑东邻媪，银鬓簪花可俏娇？”哈哈哈，这就是我，一个脸皮超厚的糊涂老太。人家苏东坡是“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那我就是“娇俏鲜花簪银发，谁怕，暗窥哂笑尽由他！”![]()
你说怎么这么巧！没过多一会儿，背诗群里有个小伙伴发了一组图片。那是他去国家植物园参观“苏东坡与芍药”展时，拍下来分享给大伙的。那么多图片里，我一眼就看到了这张，![]()
人老簪花不自羞，
花应羞上老人头。
醉归扶路人应笑，
虽然不是第一次读到，但今天读来，特别有感觉。这可真是情由境生，境由情悟呀。干脆，这一周的背诗目标就是它吧！这首诗是苏轼在杭州任通判的时候写的。那是公元1071年的五月。杭州的牡丹开得正盛，尤其是吉祥寺老和尚守璘的花园里，那牡丹更棒，前来赏牡丹的民众络绎不绝。这一天，时任杭州通判的苏轼跟随知州沈立也去了。大家跟老百姓挤在一块儿，赏花、喝酒、吟诗、作对……玩到嗨时，还把牡丹摘下来簪到了头上。玩够了，这群人就那样头插鲜花、脚迈醉步、扶着墙，穿过大街小巷一路走回家去了。赏花回来的第二天，大伙仍然兴奋不已。沈立向众人展出十卷《牡丹亭》，苏轼由此回味起昨天与民同乐的快意，于是写下了这首五绝。这首小诗通俗易懂，无非是说：别看老汉我簪着花走在大街上，那我也一点都不害臊。应该害羞的是头上的花才对，谁教它簪到老汉的头上来了的！其实，真正好笑的，是我们这步履蹒跚走路扶墙的醉态。不信你看，十里长的一条街上，倒有一半的人家儿，都把珠帘子卷起来了呢！为啥？还不都是为了看我们这些头簪牡丹、醉意醺然、乐乐呵呵、疯疯癫癫的老头子们嘛！这首诗写得真好玩儿，真有咂摸头儿。起首两句就情趣盎然，两次用到同一个“羞”字。一个说人，一个说花。明明人老了还簪花的确多少有点出格儿，诗人却底气十足，偏不自羞。明明花儿是无知无觉更无辜，是被动地被他给簪到头上的，却偏要说人家花儿该羞。就这样，一花一人，一正一反，亦庄亦谐，相映成趣。人写活了，花也写活了。再加上不光“羞”字两次用到，“人”、“老”、“花”、“应”这四个字也都是各出现了两次，这种回环反复的写作手法，还有将花拟人的手法，以及后两句说半条街的人都在笑的夸张手法，把人老了却仍簪花的“行为艺术”和超然物外、豁达不羁的人物性格一下子就给凸显出来了。读罢这首小诗，那个又顽皮、又可爱、又潇洒、又脱俗的老头儿，就像越过了千年岁月，活生生站到了眼前。这应该就是诗的魅力之一了吧？![]()
其实写这首诗时，苏轼也不过才三十四五岁，把自己说成是老人，这也多少“捉急”了一点。关于这一点，我有三点理解，一是与今天相比，古代人均寿命要短得多。就说苏轼本人吧，四年后他写过两首《江城子》，一首是《密州出猎》，一首是《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巧的是，两首词中都提到了自己“鬓微霜”或者“鬓如霜”，其实那一年，他连四十还不到呢。二是诗里提到的簪花者，可不仅仅是苏轼自己，更有那位杭州知州沈立，以及其余随同前往的一众赏花者。别人且不论，只说这位沈立知州，当时已经六十五岁，是名副其实的老人了。三是诗词毕竟是一种文学创作而非记实，诗里反复强调一个“老”字，毕竟属于文学创作自身的一种艺术表现手法，所以读起来不能太实在，太较真儿，太死心眼儿，而应该多少“灵性”一点儿，惟其这样，才能与作品同频，与作者同频，才能品出其美、其妙。有的人总喜欢从诗里挖掘出深刻含意来，就是所谓的“中心思想”什么的，好像非如此就算不上好诗似的。要我说这样读诗未免太累了吧？壮怀激烈固然极好，怡情养性也不错呀。一情、一景、一花、一草……点点滴滴的生活小事皆可入诗。你看古诗里，这样的例子不是多了去了嘛！在我看来，苏轼的这首《吉祥寺赏牡丹》就属于这一类的诗。他当年落笔成诗时，也许只是记录了自己赏花归来、酒意微醺、心情超好的一种状态，但是一千多年后的我们，却从中看到了与民同乐的社会现象，看到了诗人身处坎坷仍然乐观开朗的真性情——本来嘛，在京里官儿作得好好的，但是后来因为反对新法，跟当时的新任宰相王安石政见不合，没法留在京里了，这才无奈之下自请离京，来到杭州任了个小小的通判的。人老簪花不自羞，
花应羞上老人头。
醉归扶路人应笑，
诗不长，又满含情趣，一定是好记好背的。来吧来吧，一起背诵起来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