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百年前的“关公战秦琼”

文摘   2024-06-10 07:31   海南  
小伙伴们好!今天是周一,又到了咱们每周背诵一首新诗的日子了。这回呀,我想先从一段儿相声说起。

相声大师侯宝林有个名段子,叫《关公战秦琼》。说的是旧社会的事儿:说有一次,大军阀韩复榘的爸爸过生日,叫了戏班子到家里来唱堂会。台上,表现关公过五关斩六将英雄业绩的《千里走单骑》唱得正带劲儿呢。台下,韩老爷子不乐意了:“别唱咧!你们这是嘛戏!都上后边去!把你们那管事儿的叫来。”管事儿的赶紧跑过来:“嗯,老太爷,您……有什么吩咐?”韩老爷子问:“那个红脸儿的是谁呀?”“那是关公。”“关公?是哪儿的人?”管事儿的答:“山西人。”“山西人?为嘛到俺们山东来杀人?有我们的命令吗?嗯?你知道他是谁的人不?他是阎锡山的队伍!为嘛不唱俺们山东的英雄?我们这里有好汉秦琼秦叔宝,为嘛不唱?”管事儿的赶紧点头哈腰:“老太爷,不知道您喜欢听什么戏,那,请您点戏吧。”韩老爷子问:“俺问你,是这个关公的本事大?还是俺们秦琼的本事大?”管事儿的心想:“我的个天!这都哪儿跟哪儿呀!噢,关公是汉朝的,秦琼是唐朝的,俩人儿差着好几百年呢,那能搁到一块儿吗?”虽说心里是这么想,脸上还得陪着笑:“他们俩人……嗯……没比过……”“没比过?今天让他俩比一比。来个‘关公战秦琼’!”“啊?哪有这么一出戏呀?”管事儿的也不敢说“你不懂戏”?嗳哟,为难得直嘬牙花子:“那什么,老太爷,您点个别的戏吧。这出戏,我们……不会。”“嘛?不会唱?那就都别唱了,俺不给钱呀,你们全都别走,在这儿饿三天不管饭,看你们会不会!”

这个硬是把关羽关云长和秦琼秦叔宝这两个不同朝代、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人往一块儿捏的故事是个段子,除了表现旧社会艺人生涯艰难,也讽刺军阀恶霸的蛮不讲理和愚蠢荒唐。

我之所以讲这个段子,是因为前几天读到了一首九百年前的宋词,是因为这首词也是把不同朝代的几个人捏到了一块儿。

这就是南宋文学家刘过写的《沁园春·寄稼轩承旨》:

词前面有个短短的小序:“寄辛承旨。时承旨招,不赴。

序罢就是正文:

斗酒彘肩,风雨渡江,岂不快哉!被香山居士,约林和靖,与坡仙老,驾勒吾回。坡谓西湖,正如西子,浓抹淡妆临镜台。二公者,皆掉头不顾,只管衔杯。

白云天竺来,图画里峥嵘楼观开。爱东西双涧,纵横水绕;两峰南北,高下云堆。逋曰不然,暗香浮动,争似孤山先探梅。须晴去,访稼轩未晚,且此徘徊。

这首词的创作背景正如小序里所说,是这么回事:时任浙东安抚使的辛弃疾邀请刘过到绍兴府去相会,可是刘过因为有事滞留在杭州去不了,于是就写了这首词寄给辛弃疾。

现在我们先来理解一下词的大概意思。

斗酒彘肩,风雨渡江,岂不快哉!”——这三句意思是说,一到您会用整斗酒和肘子款待一想到乘风破浪渡过钱塘江到绍兴就可以与您相会,我哪能不开心?当然是迫不及待啦!开头那句“斗酒彘肩”,是个典故。说的是刘邦手下一个叫樊哙的猛将。在项羽的鸿门宴上,樊哙一口气喝了一斗酒,吃了一整个大猪肘子,凭仗着他的神力与胆魄,镇住了项羽,使他不敢轻举妄动,最终保护刘邦平安脱险。作者用这个典故,意在把自己和辛弃疾都比喻为天下豪士。

被香山居士,约林和靖,与坡仙老,驾勒吾回。”——这四句意思是说,没想到被白居易林逋、苏东坡他们仨不由分说,硬给我拉回来了。“驾勒吾回”是“勒吾驾回”的倒装句。一句“驾勒吾回”,既表达了作者的无可奈何,也仿佛解释了没能赴绍兴之邀的原因

坡谓西湖,正如西子,浓抹淡妆临镜台。二公者,皆掉头不顾,只管衔杯。”——这六句意思是说,于是大家一起喝酒,一起欣赏杭州之美。苏东坡喝得高兴,不住嘴儿地夸赞西湖,说西湖之美,美如西施,浓抹也罢、淡妆也罢,自照镜台,怎么都好看。这是在化用苏轼任杭州通判时写的那首七绝,叫《饮湖上初晴后雨》。全诗是:“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苏东坡虽然说得兴高采烈,可是你再看林逋白居易,嘿,这俩不搭理他那个茬儿,只顾自己开怀痛饮。

白云天竺去来,图画里峥嵘楼观开。爱东西双涧,纵横水绕;两峰南北,高下云堆。”——这六句意思是说,白居易说,最美的应该是杭州的三天竺才对,不信你去看看,那里有楼、有观、有涧、有水、有峰、有云,像图画一样美。这是在化用白居易任杭州郡守时,写过的那首七律,叫《寄韬光禅师》。全诗是“一山门作两山门,两寺原从一寺分。东涧水流西涧水,南山云起北山云。前台花发后台见,上界钟声下界闻。遥想吾师行道处,天香桂子落纷纷。”所谓杭州三天竺,是指灵隐寺、净慈寺、法喜寺的上天竺,还有法净寺的中天竺,以及法镜寺的下天竺。

逋曰不然,暗香浮动,争似孤山先探梅。”——这三句意思是说,林逋开口反驳了,他说:不对不对,你们俩说的都不对。西湖也好,天竺也罢,都不如先上孤山去探访梅花。你知道吗?那暗香浮动的梅花才是最美最美的。这是在化用林逋最著名的那首七律《山园小梅·其一》。全诗是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檀板共金樽。”林逋这个人出生于儒学世家,恬淡好古,早年曾游历过江淮等地,后来就到西湖的孤山上隐居起来了。他一辈子不当官儿,一辈子不娶妻生子,一辈子就喜欢种梅花养仙鹤,说梅就是妻,鹤就是子,人称“梅妻鹤子”。

须晴去,访稼轩未晚,且此徘徊。”——这最后的三句意思是说,也罢也罢,等雨过天晴再去拜访辛弃疾也不迟。眼下,我先在这美丽的西湖之畔徘徊赏景吧。

全词就算简单解读完了。咱们再说说连标题带正文再包括作者本人,一共提到的这五个人吧:

头一个先说作者刘过。刘过生于1154年,卒于1206年,是南宋文学家。有《龙洲集》、《龙洲词》,存词70余首。他的词风狂逸俊致,深受陆游、辛弃疾等人的赏识。

第二个再说标题里的“稼轩承旨”:也就是南宋大文豪辛弃疾。稼轩是辛弃疾的号,承旨是他当时的官职——枢密院都承旨。辛弃疾生于1140年,卒于1207年,比作者大14岁。

第三个说正文里的“香山居士”:也就是大诗人白居易。香山居士是他的号。白居易是中唐人,生于772年,卒于846年,比作者大382岁。

第四个说正文里的“林和靖”:他就是文学史上名气特别大、不趋名利不贪富贵、连宋真宗都上赶着给他送慰问品、享有“梅妻鹤子”美誉的林逋。林逋是北宋人,生于967年,卒于1028年,比作者大187岁。

第五个说正文里的“坡仙老”:他就是著名的文学家、书法家、画家,历史治水名人、北宋中期文坛领袖——苏轼。东坡居士是他的号,世人也多称他为苏东坡、苏仙……苏轼是北宋人,生于1037年,卒于1101年,比作者大117岁。

说完这几个人物介绍,您一定注意到了:除了辛弃疾跟作者是同一个时代的人、俩人见过面之外,其余的三位各自生于不同的年代,谁跟谁都没见过面,更别提跟作者刘过和辛弃疾见过面了。但是刘过硬是让他们在这首词里同了框、见了面,一起赏杭州之景,一起陶佳酿之醉,一起吟诗词之美。

乍一想,把不同朝代、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人捏在一块儿,这可不就是地地道道地“关公战秦琼”嘛!而且是比韩复榘他爹早了九百年的“关公战秦琼”。但是细一想,不对,不是这么个说法儿。这俩人有可比性吗?没有!韩老爷子主打的是一个“荒唐、霸道”,文学家刘过主打的是一个“巧妙、新奇”。一个蛮,一个雅;一个蠢,一个飒;一个满肚子草包,一个满肚子诗书;一个闹出来的是笑话,一个留下来的是佳话。您说,还有什么比这个区别更大呢?

刘过正是运用这种“关公战秦琼”的独特手法,让白居易、林逋、苏轼这三位都跟杭州有过亲密渊源关系,而且都留下了绝妙诗篇的文学大咖,穿越时空汇聚在一起,让杭州的秀美山川和人文史话,巧妙地糅合在一起,从而创作出了这首传颂千古的佳词。您看啊,同样是赞美杭州的人杰地灵,自古以来文人骚客们的诗篇那是多如牛毛呀,而刘过的这一首绝对与众不同。这,就是本事!

有意思的是,当我们读完整首词,再回过头去咂摸词前面的小序时,才会意识到:嗐,这个之所以没能赴邀是因为被白、林、苏三个“驾勒吾回”的理由,是多么的瞎说一气,根本就不存在嘛!那么,辛弃疾又不傻,看到这样的理由不会生气么?哈哈,要我猜呀,应该是不但不会生气,反而会竖起大拇哥来,大大地点赞。因为,如此诙谐诡奇、妙趣横生的构思和文采,实在是太难得了。何况,刘过之所以把这首词寄给辛弃疾,其真实目的又怎么可能是用来解释没去赴邀的呢?真要是这么来理解,那辛弃疾岂不是太迂、太拙、太不会聊天儿了嘛!对不对?

事实也正是如此,刘、辛二人是莫逆之交,彼此相知很深很深,他们俩之间有意思的故事还挺多的呢。只不过今天这篇文章已经不短了,所以咱还是以后再说吧。

好了,词聊完了,这一周的背诵目标也出来了,那就是这首《沁园春·寄稼轩承旨》:

寄辛承旨。时承旨招,不赴。

斗酒彘肩,风雨渡江,岂不快哉!被香山居士,约林和靖,与坡仙老,驾勒吾回。坡谓西湖,正如西子,浓抹淡妆临镜台。二公者,皆掉头不顾,只管衔杯。

白云天竺来,图画里峥嵘楼观开。爱东西双涧,纵横水绕;两峰南北,高下云堆。逋曰不然,暗香浮动,争似孤山先探梅。须晴去,访稼轩未晚,且此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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