旷野流觞
—阿拉斯加印象
文 / 萧尔
ALASKA''
作者简介:
萧尔,加华笔会会员,语言教师,喜爱中文写作,散文、评论散见于北美中文刊物。
旷野汤汤,一览无垠。高山千仞,岚气氤氲。云霭荡荡,威仪天下。茫茫九觞,天地合一。阿拉斯加的费尔班克斯(Fairbanks)是一块神秘的处女地。
这里一丘一壑,一草一木,一云一霞,无不显示出原生态,若九曲流觞,一曲一景,景景难忘。
云似天之心情。丘陵峡谷,当头重云。极地紫外线强烈,水汽蒸腾热烈,故云体巨大,如棉似絮,若火像烟,十分大气,绝不像温哥华的云,小家碧玉,温婉秀气。耀眼的阳光穿透云缝,明暗斑驳,那云犹如金甲虬龙飞舞,气势冲天;而或乌云蔽日,活似玄衣武士,金边镶嵌,狂野恣肆;又若鹰隼凌空,直击苍穹;或似白犬吠日,气冲霄汉。黄昏时节,回程路上看到远处一片阔达的海湾,一艘巨轮停泊在岸边,附近点缀些小小的岛礁,背景是起伏的山峦。但无论怎样加速,那些物象都没有远小近大的感觉。原来是暮霭!梦幻般的云霞,若蜃楼海市,将这无垠的原野装点得粗犷壮观,一扫单调寂寥。
云是山之扮,点缀些素纱丹霞,更添几分妩媚。阳光下,皑皑的山峰银光闪闪,将我的思绪引到宙斯和诸神居住的奥林匹斯山。洁白的轻纱环绕,金刚似的麦金利仿佛儒将赵云再现,威武而飘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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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停在一大片野生蓝莓地旁,矮小的野蓝莓树丛延展到远处的山脚,残留的蓝莓干酸酸甜甜,很像东北的野蓝莓都柿。虽比不上BC省又大又甜的蓝莓,还是值得品味,这毕竟是元初的味道,人生哪能总是甜甜蜜蜜?
车继续在土路上疾驰,后面卷起细小的尘土和飞溅的小石子。偶尔停在一处弯道观景台小憩,天地初离、混沌乍开的原始景象便映入眼帘。坡度平缓的丘陵上,一只棕熊和一只驼鹿在明暗相间的草地上悠闲觅食,相安无事,绝无人世间的弱肉强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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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莉将车停在一座孤零零的大山脚下。俯视一片溪谷,山泉汇成的青蓝色河水泊泊流淌。我们踏着水中的礁石拍照,沐浴在午后暖阳中。水却冰凉寒手。四周幽深,泠泠的河水流向远方。山很高,巨石侧立,怪岩嶙峋,如猛兽奇鬼,森森然,不知夜晚会给人何种感觉。妻和表姐兴奋地向山顶爬去。每次出游,妻都会爬山,而且一定要登顶。她这种不服输的精神成就了她,创建了颇具规模的中文学校。
莉莉来自台湾,却对大陆很向往。一口软软而没有卷舌音的国语,为人细腻而贴心:车后备箱里备有瓶装水和零食,还放了一只暖水瓶!
望着直指蓝天的山峰,俯视山下熠熠流淌的河水,我不禁感叹人的渺小。天地之大却容不下膨胀的人心,地球也许会毁在人的手中。正在遐想,“费尔班克斯最值得去的还是北极圈看极光”,导游安娜说。这位湖北姑娘,长长的披肩发随意飘散在肩旁,夏季每天都带领华人团游览北极圈。司机是当地人,看上去有一米九。游客一上车,他便从行李架上拿下一个篮子,给每位游客发了一块巧克力。
旅行大巴车顶前上方安了一排碗大的强光灯,有点儿像打猎的大吉普。安娜十分健谈,一路走,一路介绍途中的风景。车开到一片建筑前停下了。
这是北极圈中途的给养站,像一段圆筒状的低矮平房。与之相对的是一间用泥土和木料搭建成的茅草屋,一只熊猫眼眶、灰色鬃毛的爱斯基摩犬趴卧在门前的一块旧毡子上,静静地看着我们几个不速之客。我掀开布门帘,看到过道的左手木架上摆放着待售的手工小摆设。尽头左拐是一间大屋子,地中央一个炭火地坑。一个中年因纽特女人站起身迎向我们,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瑟缩着身子伸手在地坑上烤火。这是一位西人与因纽特人混血的女孩子,五官鲜明,但头发漆黑,十分腼腆地看着我们。这片土地本是他们的家园,但欧美人来了,打破了他们与世无争的生活方式。如今因纽特人仍然生活于此,却看不见他们享受到现代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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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沿着给养站后墙的土坡走下去,来到育空河边。四周静谧,水天一色,似天地初始的瓦蓝,一丝波纹和云彩都没有,只有一只小船静静地躺在河边。时间静止,天地合一,顿觉人之卑微渺小。远望,那水天相交的地方便是加拿大的育空地区。育空,顾名思义,孕育出无限空间,但装得下人的欲望和野心吗?站在这个人烟罕至的维度,我不由地思索,何为天地人合一?
岸边斜坡上一块空地里立着几排一人高的木架子,上面齐整整地倒挂着一串串肥硕的三文鱼。鱼鳞在极地紫外线照射下熠熠闪光,滴落到地面的血水干涸成一堆堆类似石钟乳的凸状物,像极了静物写生。坡上一位身穿海豹皮大衣的因纽特人说,这是给他的爱斯基摩犬准备的过冬食物。严寒的极地,爱斯基摩犬可是因纽特人最忠诚、最离不开的伙伴啊!此时两只爱斯基摩犬趴在主人身边,人狗相依,祥和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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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巴继续朝北极圈进发,一排排矮小瘦弱的杉树从车两旁掠过,单调,寂寥。突然,导游安娜指着不远处一堆黑褐色的凸出物说,那是冻石山。我们狐疑着下了车,朝它走去。极地夏季白天温度很高,阳光晒化了冻土,里面的石头拱了出来,到夜晚温度又突然降至零下几十度,露出的石头便被冻在了地面上。这样反复几次,下面的石头继续往上拱,便形成了半丈高的石堆。黑褐色的石头或尖若锥角,或平展如砥,杂乱地堆砌成一片。游客们纷纷走上去,或坐或站,摆拍留影。一丝风都没有,我却感到凄神寒骨,遂不敢久留,赶紧上车,吃下那块巧克力。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很难想象杰克·伦敦笔下贪婪的淘金者是如何走出这寒冷的荒原。
车在一个空旷的地方停下,四周是矮小的杉树林,中间竖立一个一米高两米宽的牌子,上面写着经纬度。导游和司机将一块方形的地毯铺在牌子前面,地毯中分线两侧标识着东半球和西半球。大家纷纷站上去,脚跨两半球留念。地圆学说开启了大航海时代,人类用经纬度将世界划分成东西半球,这只是个地理概念。经历了殖民时代的变迁、文艺复兴的启蒙、法国大革命的洗礼、工业革命的冲击,这个地理分割便演化成东方亚细亚农耕社会与西方工业文明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何也?
直到第二天,表姐带我们参观二战租赁法纪念碑,我才悟到东西之分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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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尔班克斯租借法案纪念馆前一座两米见方的纪念碑吸引了我们。碑面上方镶嵌着一个飞机螺旋桨,碑面上刻着阿拉斯加——西伯利亚二战纪念碑。两尊苏美飞行员仿青铜像分列纪念碑两旁。珍珠港事件后,美国打破中立立场参战,以阿拉斯加为基地,通过北冰洋航线,将八千多架各类飞机和数不清的军火源源不断地运到了东半球的西伯利亚,支持了困顿不堪的苏军。说好是租借,其实相当于赠送。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呢!我忽然注意到,两个飞行员脚下铜板上镌刻着美国总统罗斯福的话:人类为了和平与进步,应该同仇敌忾,团结起来打败法西斯。1867年,沙俄将170万平方公里的阿拉斯加以720万美元(平均每英亩土地2美分)卖给了美国。七十多年后,这块地方却成了两国友好基地,文明战胜野蛮的典范。
二战后制度之争的冷战颠覆了这段美好情谊。一种制度如果以消灭与之不同的制度来证明自己正确和优越,那能是好的吗?毕竟制度是人创造的, 人性的善与恶则决定了文明与野蛮。
国与国之间为何不能和平相处,共生在这广袤的地球上呢?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难道人类就永远物竞天择、摆脱不了森林法则吗?
我回头看了看那两尊铜像,心中茫然,低头走着,苦苦思索着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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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发表于《华侨新报》1760期第14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