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杨和《赤道南八度寻梦》
文/ 陆蔚青
《赤道南八度寻梦》是作家黎杨的新作。本书收录了作者近年来行走世界各地所写下的几十篇散文。近日由中国华侨出版社出版。
在此之前,黎杨已经出版了八部作品,其中包括《心灵独白》《雪地上的梦》《往事如烟》《走入荒原》《打捞沉落的岁月》等,其中有散文集,也有报告文学集。她是一位从北大荒走出的作家,她曾说,从北大荒到哈尔滨,从北京到加拿大,她的人生是碎片的。她曾在青岛,香港,法国和印尼工作生活过,如今定居在加拿大蒙特利尔,并在此开始了另一段精彩人生。她的足迹遍布世界。她说她的生活,是从故土出发,向世界流浪。
《赤道南八度寻梦》是一本散文随笔集。在这本书中,黎杨写了她在北美,欧洲,东南亚等地的见闻,和对不同文化的认知与理解。刚刚出国时,她的文章多带有异域风景和斑斓色彩。可贵在于,在这些触目可见伸手可及的自然风景中,她没有止笔于描写自然风景,而是在每一帧风景的后面,融入了个人的思绪,这些思绪将时间和空间拉长,进入她的个人生活和早年历史,以及对人生的思考。她的笔触在这些风景中不断延伸,由外部世界进入灵魂深处。比如本书第一篇《枫叶飘落皇家山》就是写在秋天到皇家山踏秋时的思考。在漫步中她回忆了父母一代和自己的生活。她写到:
我对故乡的认同很怪异,心灵与出生地的差别让我总是陷入内心的孤独,因为对这个世界的理解和认知总是与众人不同。我始终认为,故乡并非出生的地方。我更尊重精神而非肉体。寻找心灵的家园远比寻找出生地要难的多。现实中的故乡是物质的,现存的,而心灵的归属地是形而上的。对这一点,我一向很执着。
当我终于按照母亲说给我的路线找到我曾经生活过的土地时,我对她是陌生的,排斥的。它与我似乎是丁点儿的关系都没有。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人是需要心灵归属的。心灵的故乡远比现实中出生的地方重要的多的多。这道理其实很简单,可惜我却用了几十年去解读它。
而在《小女孩与白求恩》一文中,黎杨将现实与过去连成一体。在蒙特利尔街头遇见的白求恩雕像,是每个华人移民最为瞩目的风景。这个与真人同比例的白求恩塑像,引起我们多少回忆和思考,对此我也深有同感。在黎杨笔下,白求恩与她童年时的幻想,融为一体。她写到:
在课堂里朗诵《纪念白求恩》这篇文章时,纯真的心被他无国界的国际主义精神感动。他弯着腰穿着白大衣站在手术台旁给伤员开刀的照片,深深刻入我少年时的脑海。那时候我对这个长着大胡子的外国人充满了神秘和好奇,很久远,很旷世,很纯真,还略带着点小女孩对异性的朦胧感。记得朗读那篇纪念文章的夜晚充满了色彩,小女孩的梦做到了海外,想象着在地球的另一半他的国家是什么样子?想象着他的家园里飘满了红色美丽枫叶的场景——小女孩不知道几十年过后,她却在这个外国人的故乡旅居生活。小女孩内心里住着这个外国人,住了几十年。
这是在同一空间中时间的交叠,是人生经历,历史,行走等主题在这一刻的共同呈现,也是主体与客体的呈现。
随着黎杨在蒙特利尔生活的深入展开,她笔下的世界开始丰富起来。两年前,她出任了《华侨新报》主编,开始了在北美的办报生涯。她在国内有三十多年办报的经验,这丰富的经验让《华侨新报》这份已有三十多年历史的报纸,在她手中焕发了生机,由此,她的写作也融入了新移民的元素,写出了《他们的故事》等系列作品,对新移民的人生选择,新的生活,进行了深入思考。至此,她的写作和生活融为一体。她认为,我们不应该只写过去的故事,还要写今天的故事,记录今天,不忘今天。在《风雪夜归人》中,她写了在一次作者见面会之后,三个办报的女人谈论办报的宗旨和各项事宜直到深夜,然后她独自驱车回家的情景。她写到:
路面上的车线早已被大雪覆盖,每一辆车子都小心翼翼的前行。我放慢了车速,打开快速雨刷,清理着风挡玻璃上的积雪。一座高架桥,又一座高架桥被甩在身后。一束束车灯射出的光柱和红色的尾灯,在这大雪纷飞的午夜里与白茫茫的世界构成一个奇怪的景象,极具科幻空间感。你可以任意放开想象,海阔天空地去设计情景和场景,然后决定谁胜谁负,谁生谁亡,一切都在掌控者手中。如同此时此刻,驱车驾驭这风雪的午夜。
这场景开放而辽阔,极具镜头感,而人物坚强,一往无前,充满力量。
与此同时,黎杨的写作也开始涉及到蒙特利尔城市里人的精神世界。《深秋,邂逅科恩》就是这样一篇散文。
科恩是蒙特利尔的灵魂人物,是这座城市的骄傲。他出生在西山区,在纽约成名。黎杨以明快流畅的笔触写出了她与科恩在音乐中的邂逅,写出科恩音乐给予她的精神感受。说到底,人类精神的共通是最深入的,而人才是这世界最美的风景。与此相关的文章还有一篇,就是《一个有趣的灵魂走了》。这篇文章是黎杨在著名画家黄永玉去世的当天写成的。在文章中,她落笔于黄永玉有趣的灵魂,她写到:
某种意义上说,其实黄永玉并没有离开,包括他对人生乐观通达的精神。不是吗?只不过,无愁河上的浪荡汉子在天国的另一端,书写他在另一个维度空间里的烟火世界去了。
这是作者与所写人物在精神上的高度契合,也是对灵魂自由快乐的渴望和践行。
黎杨是一个生动有趣乐观通达的人。她说其实她的前半生并不如此。那时的她桀骜不驯,与俗世有格格不入的性格,生活的重担和繁忙的工作。在她早年的照片上,我也看出这一点。那时她脸上有一种孤傲和清高。初到北美的时候,她还没有退休,虽然人在北美,却还在为国内的报刊杂志工作,一直到退休。本来想退休了可以做自己的事情了,却又接手了《华侨新报》。在北美办报纸,黎杨办得非常认真,她说什么是真正的文化人?真正的文化人就是一种文化的自觉。《华侨新报》是加拿大政府博物馆唯一收藏的华人报纸,她肩上担着这份重任,任重而道远。她说作为一名中国作家,有责任有义务在海外传播中国文化,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她的工作很辛苦。每周的报纸,还有《枫华文学》杂志,还有《华侨新视野》公众号,她还与北美作协、加拿大大华笔会合作,致力于建立一支强有力的作家队伍。但她的写作并没有停下来,相反,她迎来了又一个写作高峰。写出了《罗丹的情人》《埃菲尔铁塔下》《风雪夜归人》《雁阵飞过头顶》等文章。
但这个时候,她说她的性格突然改变了,她变得开朗快乐,有时朋友们在一起,为了活跃气氛,她会说一些往事,甚至自嘲的话。文友们在一起,说她像小太阳一样温暖。她对生活保有热情和希望,虽然如此,她依然写出了生命的短暂与无常。在《人生不过如此》中,她的邻居突然死亡,邻居家人的态度的快速转变,也让她感受到无常和失落。所以,黎杨的豁达乐观是看透人生悲凉后的清醒和认知。
黎杨的文笔清新流畅,观察细致入微,擅长白描,有流水般的丝滑。在《塞纳河上的红玫瑰》一文中,她写了在塞纳河游船上偶遇的一位白人女郎。她写到:
最让我记忆深刻的是她右肩头上的那朵精致的红玫瑰。很显然,那是纹上去的。长在茎秆上的两片绿色的叶子,托着一朵盛开的红玫瑰。那茎上毛茸茸的尖尖小刺依稀可见。太逼真了!宛若从花园里刚刚剪下的一朵红玫瑰!午后的暖阳洒了她一身,顺着她诱人的后脖颈流淌到肩头那朵艳丽的红玫瑰上,然后滚落到她银白的裙裾上——
给读者深刻印象的文章,有时就是一种情绪,一个细节。就像导演李安说的,很少有人记得故事情节,往往人们记住的,是某个细节,某一瞬间,这才是最打动人心的。
黎杨的写作是真诚的。她曾形容自己是一本打开的书。《下辈子,我去找你!》就是一份美好的情书。在文章中,作者用简洁的笔触,记录了一段真挚情感,两个灵魂的伴侣,因俗世的原因而不能相伴,他们穿梭来往于世界的各个地方。
……他飞回北京的那天,我刚好从深圳飞到海南,而我飞回北美,他又飞回欧洲。为什么要拒绝他,似乎有一百个理由,又似乎什么都不是理由。之后数年,我们依然是你来我往,两个人在时空的维度中擦肩而过。一晃十年。也许有一天,当我老矣,我会放下一切羁绊去看他,看看这个我们不论在时空的维度里,还是在现实的俗世里,还是在巴黎远郊那个萨特与波伏娃的墓园里,擦肩而过的艺术博士。这位在法国小镇上不停画画的KK。
故事浪漫而深情,读后唏嘘,为之动容。
最后还要说到书名,书名也是书眼。《赤道南八度寻梦》是本书一篇文章的题目,是作者在巴厘岛的游记,由七个小故事组成,在金巴兰海滩落日时分,作者由梦境想到凡尔赛宫里那扇金碧辉煌的门,想到少女时曾做过的那个怪诞的梦,竟然那般吻合。是天意吗?她说:
从那以后,我似乎越来越相信有一种强大的超越科学的东西存在,我相信万事都是有定数的,我甚至相信了神灵,相信除了我们生存的空间外,一定还有我们未知的外空间存在,例如我来到巴厘岛,以及走进巴厘岛上这个奇特无比的金巴兰落日海滩。
这是世界观的转变。由唯物到唯心,由已知到未知,作者的内心因外部风景转向内心至灵魂的开阔,这也让我们再次思考“功夫在诗外”的文学定义。
《赤道南八度寻梦》以优美的笔触,记录了一位女作家在海外的生活故事,情感经历,从风景到人物,从外部世界到内心变化,从移民故事到文学生涯,从深入思考到灵魂的飞升。它给予我们好友漫步交谈般的美妙与愉快,同时也看到了一本心灵的独白。
THE END
作者简介
陆蔚青, 现居加拿大蒙特利尔。作品广泛发表于文学期刊如《小说选刊》《中篇小说选刊》等。曾获第二届全球华文散文大赛二等奖,第五届都市小说双年展优秀作品奖等。出版有小说集《漂泊中的温柔》,散文集《曾经有过的好时光》,长篇童话小说《帕皮昂的道路》,新诗集《魁北克玫瑰》,诗词集《洗笔.流年》。作品入选多种选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