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蓝字 关注我们
作者简介：
陈瑞琳，美籍华裔作家。 1962年生于中国西安，1977年考入西北大学中文系，获文学硕士。出国前任教于陕西师范大学中文系，教授中国现、当代文学。1992年赴美，从事文化交流活动，办报纸，开书店，出版杂志，做电台节目，创办休斯敦华文作家协会。 曾任《新华人报》社长、国际新移民华文作家笔会会长、北美中文作家协会副会长、澳门大学访问学者、世界华文文学联会理事、陕西师范大学特聘教授。著有多本散文集及评论专著，作品入选《20世纪名家经典海外游记》《百年中国经典散文》等书。
■ 本文发表于《华侨新报》1763期第12版 ■
爱与死的绝唱
——读渡边淳一的小说《失乐园》
文/陈瑞琳
在很多年里，我特别喜欢日本小说家。尤其是进入中年的时候，为渡边淳一的小说着迷。渡边淳一，被誉为“日本现代情爱文学大家”，或许是因为他当过医生，对人世的无常和生命的极限有着深刻的体会，他认为面对死亡，只有爱才能对抗。对男女的个体而言，要获得彻底自由就是爱与性不受社会约定俗成的规则束缚。
日本作家渡边淳一
小说《失乐园》是渡边淳一最著名的代表作，是一部表现中年人情感纠葛的杰作。此书有许多中译版，每次看到，都忍不住再读一遍，因为这是一本奇书，一部令生命困惑又警醒的书。
《失乐园》写的是端庄贤慧的医学教授之妻凛子与某出版社主编久木陷人「婚外情」的故事。工作狂的丈夫对凛子的冷漠，因工作变动而失意的久本与妻子不冷不热的麻木关系，这种无爱的中年家庭婚姻，使得凛子与久木难于抵御情感的诱惑，他们在精神共鸣和感官的欢悦体验极致中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人生意义，最后选择了两个人在达到快乐颠峰的那一瞬间一起结束生命。
这是一部绵长而惊心动魄的长篇小说，是一个爱与死的完整故事，同时也使我们在掩卷之际开始深思生命本身的真正价值以及“爱”在生命里的意义体现。
小说里的男主角久木，并不是多么出色的男人，事业上正处于仕途未路。正因为他对功名心的淡泊，遂使他对中年生命中突然闪亮的爱情如此渴望和如此热烈执著。这显然是一位可爱的人物，第一，在他对生命的追寻中，能够把爱看得至高无上；第二，他所追求的爱情并不是为任何功利的爱情，而是纯粹的爱情本身，他要在“爱情”中证明的并不是自己的所谓身外价值，而是男人此刻拥有的自然魅力。
都说“哀莫大于心死”，当一个男人对“爱”依旧有真切的感受, 说明他对这世界并未“心死”，他要去获得自己至情至爱的女人。然而, 如此激动的爱情为什么最终却需要以生命的结束来维护它的永恒？作者为何要主角在肉体消亡的同时使爱情达到了永远的灿烂。这究竟是对“爱”的礼赞, 还是对生命有意的反讽？《失乐园》在让我们经历了浪漫精神的复苏之后又将我们的心灵引向了何处？
沉重的困惑使我们开始重新审视生命本身。人类自诞生以来, 最重要的一个精神需求就是“爱”。而两性之爱又是爱之本源，即由最神奇的无血缘之爱而演绎出无数有血缘的亲情之爱。正是在这个意义上，纯粹意义上的爱情必然要经历从性爱到亲情的演进考验。如果经不住这个过程的考验，爱情大多会走向消亡；而经历了这个考验的爱情就会转变成稳固的家庭结构。几乎没有人能够让性爱的魅力永恒，而唯一能够使爱情在最高的表现形态中获得永存的方式就是让肉体即刻死亡，从而换得灵魂上的至情至性和至尊至爱。这正是《失乐国》的作者让男女主角所做的最后选择。
这是一首爱与死的悲歌，也是一曲爱与死的绝唱。小说中的男女主角惧怕岁月所经历的对爱情漫长的考验，他们果敢地要在灵魂最完美的体验中结束自已的生命，从而使宝贵的爱情获得了真正的永恒。换句话说, 他们是不愿意看到爱情发展的消亡或演变，从而能够让爱的生命无瑕。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失乐园》超过了一般世俗婚外恋小说的悲剧结局，从而上升到生命价值探讨的精神层面。
可以说，人类的生命价值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个是追求成就感的社会尊严，另一个就是在爱情中获得个人价值情感的满足。这两种价值体系是绝对不可取代，但在人生中却必须是相互依存。当一个人失去了社会成就感的追求而仅仅沉浸在爱情价值体验中的时候，显然将会面临生命支柱无所依讬的苍白和虚空，就像小说《失乐园》中的男女主人公。而反过来说，当一个人仅仅追求社会成就感而丧失了爱情寄托的时候，生命的原动力终将枯竭。生命就是这样奇妙, 它需要的是一种内外的平衡，尤其是需要内在精神的互补和互动。由此，人的生命力才会在不断的交替追求中旺盛不衰。而我们在《失乐园》中看到的男女主角实际上已经丧失了社会价值的寻求，而完全投入肉体之爱的体验。这种纯粹的“爱”正因为失去了人生其它追求的互动依托，从而很快地走向了无法上升递进的停滞，这种停滞正是单色的“爱情”必然走向衰落的起点，但生命不能定格，就如时光一定要流动一样,当人生已没有更激动诱惑的追求目标时，爱情本身就会显得如此软弱和不堪一击，久木和凛子的双双殉情，与其说是为了维护爱情至高无上的尊严，不如说也是他们对生命考验的一种逃避和畏缩。
黑木瞳主演的《失乐园》剧照
当我们再回过头来纵观古今中外爱情小说的绚烂主题时，不能不发现人类从当初的渴望爱情、追求爱情到今天的探索爱情与生命交融的本义，已经走过了艰辛而漫长的历程，但依旧未能摆脱掉悲剧情感的笼罩，人类依旧在痛苦而执著地寻找情感世界真正理想的出路。在这个意义上，东方小说家的寻求突破更显得特别沉重。渡边淳一在2014年已经过世，他的作品在全球拥有亿万读者。今天重读《失乐园》这部弥漫著浓郁日本风格及东方情调的小说，不能不使我们对他无畏的探索表示出由衷的敬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