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纽曼街”说开去——陆蔚青《纽曼街往事》读札

文摘   2024-11-01 07:01   加拿大  

从“纽曼街”说开去


——陆蔚青《纽曼街往事》读札


文 / 卢文婧


作者简介:

卢文婧,山东临沂人,文学硕士、高校教师,作品散见于《中国青年作家报》《星星》等平台。



陆蔚青老师的小说集《纽曼街往事》终于出版了,对于普通读者来说是一件非常开心的事情,因为期待已久。陆蔚青创作类型多元,目前已出版小说集《漂泊中的温柔》、散文集《曾经有过的好时光》、诗集《魁北克玫瑰》《洗笔-流年》等,其他中短篇小说陆续发表在《山花》《芙蓉》《长城》等海内外杂志,还兼具童话小说创作和戏剧研究。这次结集出版的《纽曼街往事》既是作者本人文学观、创作观的凝练表达,是其代表性文学作品的集中展示,也是文学地理坐标——“纽曼街”的全面呈现。

街道是城市的灵魂,记录着城市的生活日志和发展变迁,承载着深厚的历史底蕴和文化记忆。在加拿大华人新移民作家笔下,多伦多、温哥华以及蒙特利尔等城市主要作为文本的背景、人物的活动空间和被描述的对象,作为地理符号建构起人物、情节、环境等文学要素。生活在蒙特利尔的陆蔚青,也将笔触伸向正在生活的城市,将主要目光聚焦在“纽曼街”这一空间,去书写熟悉的生活场景、交集的人物群像和真实的生命感触,言说华人新移民“在地”生活的种种体验,实现文学世界与现实世界的双向流动、精彩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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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地”是空间感、生活感、文化感的多重交织,也是作者言说日常生活、描述生活景观、表达人生感悟的方式之一。陆蔚青的“在地”书写不局限于蒙特利尔,这座她所生活的城市。她也不止于“纽曼街”这一空间,还有小说中写到的圣丹尼街、波尼街和不同称呼的小镇。可以说,“纽曼街”在小说中是一个可以无限延伸的空间。公寓(住宅)、便利店、公园、酒吧等,如同街道的“细胞”,持续激活城市的生命力,尤其是一些新移民赖以生存的“便利店”和居住生活的公寓(住宅)。

“在小店里交朋友,是魁北克小店的功能之一。(《课业》)”《纽曼街往事》《课业》《日落》等小说中的主人公刘祥或者刘翔,都以开一家便利店为生,也在此建构起一个可以拓展的人际关系网,勾勒出一幅完整的异域生活图像。《纽曼街往事》中从最初不理解“纽曼街”上酒鬼们的生活方式,到变得同情以及慢慢理解时,刘祥在细小的感触中也激荡起了对“家”的回忆。《课业》中授课的玛丽亚,善谈的混江龙,老店主秦叔宝,这些人物都是纽曼街称之为“江湖”的重要因素,无论交集深浅,都同小店有着密切的关系。《日落》中的便利店从拥有到失去,见证了刘翔、郁欢这一对夫妻在魁北克生活的起起伏伏,也叙述了印第安人一家、黑美人、意大利人孤狼、盎格鲁斯人布莱恩等不同族裔的故事。《乔治竞选》《纽曼街的春天》等小说中的便利店在文本中发挥着连接情节、描绘人物形象、抒发“在地”生活的重要窗口。

除了便利店以外,对公寓或者说是对住宅的描写也是一个不可忽视的存在。作者视角、人物视角、文本视角交叠出现,通过描写人物生活的空间,反映出人物的经济状况、性格特征和心理变化等信息。如《去国》中的主人公莫丽珠,她亲自看到的儿子家和脑海中想象的样子形成巨大的反差,她的惊讶、奇异恰恰折射出了儿子徐伟民一家的生活条件和尴尬境遇,也助推着她卖饺子、在茶楼打工、当推拿师等一系列事件。小说介绍了公寓的环境,“卫生间的天花板倾斜着,一大块墙纸已经开始脱落,好像随时都可能掉下来”,让读者看到新移民徐伟民一家的生活空间。《鱼缸》中的朱丽看到约书亚位于繁华的圣丹尼街上的住宅后,心里对约书亚产生了仰慕之情,透露出朱丽情感的微妙变化。《奥兰多的白天和夜晚》中对陈卡大房子的描写,无意中也说明了曾经的大学“四剑客”,如今的生活状况也有不同。

在《我们的电影》《偷自行车的人》《莫妮卡花园》等小说中,剧院、地下室、花园等都是人物生活流动的空间,叙述华人新移民“在地”生活的喜怒哀乐、酸甜苦辣。同样,我们也可以看到《墙上的阴影》《鱼缸》《安德鲁的那双鞋》《柔莉的拼板》等标题所指代的是具体的“物”,具有鲜明的象征意义,难以琢磨的命运、被束缚的婚姻、迷失的自我……都在“物”中得以寄托和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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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陆蔚青的小说中,出现频率较高的地点是“便利店”,随之同时出现的人物——刘翔、郁欢及小武,便是读者们比较熟悉的人物。刘翔的邻居、朋友以及产生任何交集的人物,都在小说中自如地“行走”,建立起以刘翔为代表的新移民生活关系网。除了刘翔以外,小说中的刘祥、小隐、小筝等人物也有着相同的职业,那就是便利店店主。在城市或者小镇上经营一所便利店,既是新移民谋生的手段之一,也是他们书写其他族裔生活的一个载体,进而描绘出一份完整的人物群像。

莫丽珠善于交际、思维敏捷,她来到蒙特利尔后,看到儿子一家的“一地鸡毛”后,脑海中编织的幸福生活瞬间被击碎。她惊讶、失望,但是并没有打破她同现实生活“角逐”的斗志。莫丽珠在国内曾经是一名妇产科医生,来到蒙特利尔后选择去茶楼打工,做起推拿师,相对儿子徐伟民和儿媳小米来说,她充分展现了在异国他乡的生存技巧,并为了儿子一家的“圆满”做出了“我不走了”的决定。《小隐在蒙特利尔》中的朱小春灵活应变,甚至有些过度的圆滑,但是她身上的行动力却无形之中帮助主人公小隐走出了困境。《墙上的阴影》中来回奔波寻找自我的刘倩,《我们的电影》中游离于电影和现实之间的“我们”,《寻找安妮》中追求自由的安妮,这些人都从生活的小切口中剥离出“自由人生”的价值。小说集里还刻画了有些虚伪并暗中破坏莫妮卡花园的沈大姐,游刃有余、善于经营的张太太,精于算计、利益至上的房东狄先生等,让我们得以窥见真实复杂的人性。

在《乔治竞选》中,经营餐馆的乔治是一个希腊移民,在竞选纽曼街区长过程中“有声有色”,最终的落选为小说增添了一丝丝虚幻的色彩,揭示了在政治事件背后暗含的权力角逐和人性考验。当然,小说集更多的是记录“漂泊中的温柔”,传递出不同族裔之间交往中的温情。《纽曼街往事》中坚持不懈穿行在东西区来刘祥小店买酒的吉米,多年后再次重逢的阿瑟,在称之为“酒鬼”的异乡人身上,刘祥看到了人与人交集的本真状态。《课业》中为小武辅导学业的玛丽亚老师教学有方、热情善良,同郁欢建立了深厚的友谊。《纽曼街的春天》通过郁欢的视角,精心呈现了马克和安妮、格伦和爱丽丝、七毛五和苏菲的爱情故事,爱情的遗憾也好,圆满也好,都透露着人性的善良和爱情的真诚。那深入不同族裔情感生活的笔触,在此刻显得无比鲜活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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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蔚青热爱且善于创作诗词,拥有出众的诗情和才情。也正是在诗词的涵养下,小说中日常生活的诗意、情感的自然纯真、语言的精心锤炼,由内而外地叙说着一代代移民的生活,嵌入对婚姻、爱情、亲情、教育、文化等多维度的思考,表达着自身的文化体验和身份认同。在诗意的寄托中,小说集所呈现的移民生活,有家庭的离合和爱情的失意、教育理念的差异和生活观念的冲突、漂泊的孤独感和挥之不去的乡愁,实则也是文化碰撞磨合的过程。“失意”在这里不是一种情绪或者心理状态,而是代表缺憾、零碎和不圆满,是寻找自我、发现自我、实现自我过程中必须经历的一个阶段。

《去国》中徐伟民、小米这对夫妻的爱情,早已被琐碎平庸的现实生活损耗得一干二净,徐伟民的“背叛”、夫妻的争吵、生存的艰难,让这个家庭的三代人:莫丽珠、小米、皮特,都无形之中活在“失意”中,短时间内难以跳脱。《鱼缸》中的朱丽即使意识到所处的房间像一只压抑的鱼缸,她也不会抛弃一同生活在这个鱼缸的另一条鱼。那条鱼与她并不是一个种类,甚至带着令她窒息的气味,可是传统观念的羁绊并不能赋予她逃脱现状的勇气。楚雅如的寂寞,是老年人爱情的无果,也是不相契合的爱情的实质;“奥兰多”之旅是一个索引,穿插着李杜、刘峰等人婚姻、爱情的支零破碎感。小说集也告诉我们:坦诚地面对自我、探寻真正的自我,或许是解决“失意”的最佳途径。《寻找安妮》中的安妮“只想做一个女孩”“来生要做一只鸟”,始终在寻找自由的路上,并最终实现了另一种意义上的“自由”。《小隐在蒙特利尔》中的小隐能够醒悟到“女人最重要的是经济独立,有了经济独立才有精神独立”,这是独立女性自觉意识的体现。

在华人新移民作家的笔下,关于婚姻与爱情的叙事往往通过“家庭”这一“窗口”展开,同样借助这个“窗口”的还有代际叙事。代际叙事主要表现为“冲突”模式。比如教育理念、生活观念、婚姻观等思想方面的差异,内核深处便是文化的碰撞与磨合。《课业》中的小武来到蒙特利尔读书时只有七岁,父亲刘翔秉承着“不与陌生人说话”的理念,可小武却在电梯中对陌生人笑,两者的不同恰恰是适应异域生活方式和思维方式的不同。后来,小武开始拒绝母亲的安排,“对抗”上一代人的教育理念,不接受请家教,按照自己的能力和心愿生活,并自信地说出“世界是我们的”,完成了一场同新文化的磨合。《鱼缸》中的咪咪从一生下来就表现出与母亲格格不入,当咪咪长大以后,仍然坚持自己的选择,追求自由。丁一还“试图以父亲的权威来辖制女儿”,作为母亲的朱丽在反观自己的婚姻生活时,从最初的不理解到最后慢慢理解女儿咪咪的婚姻观和生存哲学。“她的内心其实多么羡慕女儿的自由生活”,让我们看到了一位母亲的心灵嬗变。《偷自行车的人》中的涛哥和儿子小涛之间有着激烈的代际矛盾,涛哥寻找小涛的过程便是走进儿子内心深处的过程,“我已经长大了,我能养活自己”这句成长的宣言,也无形之中调和了存在已久的代际矛盾,说明了代际问题的可调和性与情感关系的弹性。

被日常生活环绕的“家”里面,还包裹着对故乡概念上的“家”的抒怀,浸润着难以释放的漂泊感和浓浓的乡愁。《纽曼街往事》的末尾,刘祥突然觉得自己是一个无家的人,而走进唐人街便能缓解他那寒冷孤独的心。《墙上的阴影》中的刘倩担心儿子昆山不会说中文,便带着昆山回国住了一年。刘倩的身体和灵魂也在中国和加拿大之间来回奔波、反复折腾,内心一直得不到安宁,那挂在墙上的猪皮成了一种无名的情感寄托。《偷自行车的人》的涛爷在七十六岁时成为新移民,他觉得外国的月亮没有家乡的月亮知心、好看,还是喜欢做好吃的红焖羊肉,不变的味蕾记忆便是难以割舍掉的文化记忆和无法释怀的乡愁。《柔莉的拼板》中小筝、柔莉母女,在家里说的一直都是中文,同时认为自己是“一块没有名字的拼板”,在异国他乡失去了归属感。但是“我们也可以只属于自己”,表明了一种生活的韧性,一种直面生活的信心,传递出生活的希冀和对未来的憧憬。

陆蔚青曾说过,“每个海外华文作家的一字一句,仿佛一砖一瓦,用自己的独特感受和经历建好这座博物馆,收藏华人的历史和文化记忆”。文学创作便是同故土重逢的方式之一,也是记录乡愁、缓解思念、传递希望的一种途径。《醉花阴》通过若子的回忆,钩沉起一段坎坷、辛酸的爱情史,疼痛、伤痕、记忆、爱恨,这一切都随着内心的彻底释然而消失,接下来的生活都会变得有意义、有生机、有活力。《日落》是小说集的末篇,在结构安排上或许有作者、编辑的行文考量,但需要看到的是“日落”有着不可替代的文本隐喻性。回到小说来看,刘翔和郁欢苦苦经营的小店破产了,他们一夜之间回到了刚来蒙特利尔的样子,可这时的他们已经深谙生存之道、生活之理,对这个城市有了更深的了解,也同这个城市融为一体。一轮落日将天空染成一片火红,那是生命的色彩,鲜艳而又热烈;日落之后,第二天的太阳将照常升起,继续照亮这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那是生活的光芒,明亮而又温暖。“明天是个好天气。”郁欢说。未来的生活一定充满着无尽的希望,小说集如是说。

“生活中的加拿大到底是什么样的?这是刘翔面临的问题。(《乔治竞选》)”。或许,这也是作者一直面临的、思考的以及用文字诉说的问题。我想,“纽曼街”仍然是蒙特利尔这座城市的重要存在,也是陆蔚青小说创作的重要地理坐标。日升日落,人来人往,一言一语,笑泪交织,生活依旧如流水般缓慢流淌,这里还有许多故事正在续写,不断充实陆蔚青心中的那座“博物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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