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打猎
文/Wendy
再过几天,就可以用步枪打鹿了,只有两个星期。今年一个人最多可以打两头鹿。
老公花65元买了张蒙特利尔南边、靠美加边境(8区南)的鹿票。这样的票允许在该区打一头成熟的公鹿。他又花了8元抽取打母鹿的名额,但失败了,排在等待名单上两千多位。公鹿比较警惕,数量比母鹿少,打中的难度更大。但在8区北,他花同样费用抽到一张母鹿票。他说,公鹿在这个季节,忙着交配,不吃东西。肉里没脂肪,不好吃。这让我想起了洄流的三文鱼。
昨天,他拉上我去8区南的山上给鹿放诱饵,并开辟打猎的道路。
本来我不希望他在自家营地的树林里打鹿,但管不住。老公给我看过林子里鹿的照片,的确有很多鹿。只是在白天我们没有见过,它们都是夜晚出动,一群一群的。还有几头公鹿为占有母鹿或者地盘而打架。听说,邻居克劳德曾经晚上带外孙去自家林子里看鹿,就在他家房后几十米的地方,用手电照出十几头睡觉的鹿,躺了一片。在手电下,睁着的鹿眼里透着红光。
前些天看新闻,说南岸的Michel-Chartrand公园里白尾鹿泛滥,在一个只可容纳15只鹿的公园里,已经有了114只。过多鹿的存在,严重地影响了生态平衡。政府一直与动物保护组织抗争,要求捕杀一些,今年终于让猎人用气枪射杀了64只鹿。
我家老公打鹿,不仅要服从政府规定,鹿角小于7厘米的不能打,因为它们还年幼。还要服从儿子的要求,有8个叉以上鹿角的鹿也不能打,“人家好不容易活那么大!”他说。
我们开着皮卡车进了树林。在一个拴着红布条的树边停下来。老公向在营地砍树的工人借来了电锯,带上半袋儿苹果,又让我帮忙提着半袋儿胡萝卜,往半坡上走。此时树上的叶子已基本掉光,林子里没有了色彩斑斓的美,倒别有一种深秋荒凉之感。踩在厚厚的黄褐色落叶上,要非常小心,因为下面可能有不同角度、不同大小的石头,一不小心就可能崴脚。挡在前面的树枝也要推开,避免划到脸上。我亦步亦趋地跟在老公后边,和他一起来到一块高地之上。那里已经有了一小片干树枝,是老公或别人提前捡了扔到这里的。他让我把胡萝卜撒到树枝缝里,大概要给鹿制造点儿困难。而他自己,抓起半袋苹果往一棵大树干上甩了几次,好些苹果被磕成几瓣,里面的汁液流出来,然后被撒在胡萝卜旁边,一股苹果的清香向周围散发了出去。
我笑着跟老公说:“我本来不支持杀生,现在感觉成了帮凶。真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他也笑了。拿了二十多年枪证,这几年我才对他打猎开了绿灯。他说过,如果因为杀生要去地狱,他正好去那里看看,老在一个世界多没意思。而有他做伴,我也胆大起来。
我们离开那里,向坡对面几百米的山谷里走去,那里有一把蓝色折叠椅,已经很脏很旧了,还有一个银灰色的铝制梯子,不知道是哪个猎人遗留下的。甚至还在地上看到一件防寒服,也许是穿过林子偷渡美国的人留下的。
从山谷里往放苹果和胡萝卜的地方看,途中有两棵毗邻的大树遮挡视线,这时老公的电锯就派上了用场。他让我走远一些,开始在一棵死去的树干左边斜切两刀,取出树干的一个角,然后在树干右边割一平刀,树干就向空角方向倒了下去。我走过去看这棵树的年轮,应该已经有几十年甚至上百年了。由于是死树,我没有多少心疼。
老公又在砍另一棵树,那棵树的顶部还有些干枯的树叶,说明不是棵死树,但我也没多言,这是老公和这棵树的缘分。远远地,看他重复砍第一棵的步骤。也许这棵树倒的方向没有选好,已经砍断的树干顶端枝条被旁边一棵树的树冠撑住,它没有倒下来。老公有办法,他割下这棵树的一截树干,整棵树往下沉了一下,但还是靠在旁边的树上,老公不得不继续割下一段树干,整棵树再次往下沉了沉,依然不倒,就这样,这棵高高的树像顽强不倒的士兵,被一截又一截地砍断,最终树顶落到旁边的树冠之下,才轰然倒地。想必老公也累得够呛。谁让他想打猎哪?这就是代价。
老公走去旁边的树林里拿来帐篷,重新支在椅子和梯子旁边。这个帐篷很小,是他猎友的物品,里面只能放一把椅子。小帐篷呈迷彩色,四边裁剪成树叶形,在微风中飘动着,差点儿让我以为帐篷上已经飘落了很多树叶。帐篷的四面都有拉链可以拉开。我钻进去,坐在老公带去的灰色折叠椅上,面对诱饵方向,去体会一下猎人的感觉。如果是一个人,附近没有同伴的话,只能听见风声,眼前的树林一望无际。还挺孤独的,幸亏手里有枪。也许想着目标,就不怕了吧。我问老公:“你们打猎时就一直盯着对面啊?会不会用耳机听点儿音乐啥的?他说不会听音乐,但一直盯着远方眼睛也会挺累的,所以会停停再看看。”他说自己只能连续呆两三个小时。看来打猎也是修行。
我问老公要不要把那把蓝椅子拿走,他收拢起来,又去收架在树上的梯子。我拦住:“梯子就不要收了,万一来了一群郊狼攻击你,还可以爬上梯子啊。”他果然又把梯子架好,说:“你这么一说,让我都害怕了。”
前几天,老公在这个树林里迷了一次路,而且是在晚上,手机快没了电。还好他利用最后的手机电池,远程叫响皮卡车,顺着声音走出了树林。他告诉我时让我后怕。老公在营地里工作,我们并不是每天通电话。如果他在林子里迷了路,又没手机联系外界,没吃没喝的,我都不知道,也就不会立刻去找他。在我们这个林子里,不仅有鹿,还有黑熊,更不用说郊狼了。
沿着他事先拴好的红布条走出树林,我们回到林间大路上,这里已经和皮卡车停靠的地方隔了一段距离。等走到皮卡旁边,我想到去放诱饵的路上也有树枝阻挡,奇怪老公为什么没有用电锯清路,他说:“这条路最近不需要走了。诱饵只放一次。因为去了,鹿会闻到人味儿,就不来了。人味儿得需要好几天才能散去。”原来,相对弱小的鹿也有自己求生必备的本领啊。
老公又开车带我去看了他练枪法的地方,并提示我看设在远方的靶子,近视眼的我完全看不到,车又向前开了几百米,我才看见靶子,以及靶上面他打的洞。这么远,打准也挺不容易吧。
猎人和猎物,到底是什么关系,我想不太清楚。
要说猎人和猎物前生有仇,他们又不是一对一的追杀。要说猎人仅仅为吃肉,在市场上买的肉比打猎得来的肉便宜得多、且肉也好吃多了(当然这是我的观点。有些人可能喜欢吃野味,感觉鹿肉让自己更健壮)。但我猜测,对猎人来说,更重要的是打猎本身,整个过程能让他们回归丢失的自然天性,野性,进而在和动物的角逐中获取作为人类,特别是男性人类的那份成就感吧!
那被杀的鹿会不会对猎人心生记恨呢?如果猎人的精神太强大,它没有办法报复,迁怒到我这类软弱的帮凶身上呢?想到这里,赶紧念起心经中的句子:心无挂碍,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
随后又想,如果老公真打着了鹿,我还是为它念往生咒吧。
人类与动物,动物与人类说到底都是生活在大自然中的生物,从生存法则和保护自然生态平衡上讲,政府每年允许射猎一些多出来的物种是不是也有其一定的道理呢?
谁知道呢?!
后记:
文章写完后,我和黎杨曾聊到那棵坚持不倒下的树。黎杨说有点儿心疼那棵树。它怎么就不倒呢?!我说它有同伴支撑,所以不倒。如果它们有灵,或许还会彼此说几句话:
“我不行了,要先走一步。”
“不想让你走,我撑着你,坚持一下。”
“我实在不行了。”
“就想和你在一起,再坚持一下。”
“我会回来的,放手吧。让我先化成泥土营养你。”
“好的,我等你回来。”
怎么弄的有点悲壮呢。黎杨调侃到。
其实树和人有时也有共通的东西吧。我说。
这个北美的深秋,竟然让我参与了打猎的活动,尽管是准备期,还是让我心里有少许的不安。我不自觉地在心里默默祈祷——
■ 本文发表于《华侨新报》1761期第15版 ■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