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原载于《华侨新报》1756期第12版-副刊)
最后的黄玫瑰
文/黎杨
中秋节后,蒙城似乎就进入了晚秋的季节,枫树的叶子开始渐红了。
一天,我望着庭院里落下的红枫叶对正在院子里玩的Jessica说:天凉了。Jessica仰起头看了看大枫树说:秋天终于到了。
2024年夏季,北美是个酷暑的年头。一向以寒带著称的Montreal,夏季的温度居然高达30多度,后院的泳池,也是我们搬来新房之后使用频率最高的一年。即便是秋伏天里,也洋溢着小家伙们在泳池里玩乐的欢声笑语。
今年庭院里的花儿开得也格外硕大旺盛,惹的我这个爱花之人每天在花园里忙得不亦乐乎。担心自动喷淋系统水量不足,每天晚上太阳落山前后,我便提着喷壶一棵一棵地再浇一遍。看着那些姹紫嫣红盛开的花儿,心里涌上莫大的满足:“北美生活,也不过如此了”,我对自己说。
九月末,几场秋雨让天凉下来。那些曾经怒放的满园花儿也随之退去了那抹鲜活,枯萎、落幕。“又是一年春色尽,待等来年满枝头”。我对着花儿做诗,表达我的期待与豁达。也许是年龄的关系,历经了人世间的风雨沧桑之后,却越发的欣赏秋天感悟秋天,享受这个成熟的季节了。这种转变是在我进入五十岁以后出现的。真有点辛弃疾的:“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今年庭院里的玫瑰开的好。大红的“皇后”,热烈的“营地焰火”,还有雍容华贵的“龙沙宝石”等把后院装扮的竟有几分妖娆。但令我没想到的是那棵羸弱的黄玫瑰却在入秋后拔节生长迅速变得枝繁叶茂起来,在一个不经意的早晨,绽放出十几朵娇嫩的花儿来,亮丽享眼,给我一个大大的惊喜。
我对黄玫瑰情有独钟!非常浓烈的一种别样情怀,究其为何,许是上辈子的因果。
记得年少时看过一部美国西部的电影。至今,那个骑在马背上,嘴里横叼着一枝黄玫瑰的西部牛仔仍清晰可见。那是美国一位非常著名的男演员饰演的。长靴、招牌的牛仔帽,腰间挎着枪,一身牛仔装干净利落地系在一条宽牛皮腰带里,又酷又帅。他在夕阳下勒马转身的瞬间长久地嵌在了那个少年我的记忆里。现在想来,那应该是一个花季少女对异性青春懵懂的向往。可惜的是,那一代人的花季都在那个国家一场近乎疯狂的文化毁灭运动中消失殆尽,只剩下一地不堪入目的残花柳絮。
那场长达十年的浩劫之后,少女的我长大结婚了,嫁的人相貌酷似那电影中的牛仔。婚床上,我为自己选了一对绣着飞边儿的淡黄色枕套,那是上海出产的精品,质地做工都很考究。母亲说结婚要用红色,就连带我长大的保姆白大奶奶也不让用,说我作。那时的我任性娇横,哪里听的进去。最终,我还是坚持了自己的喜好。
岁月更迭,斗转星移。婚姻中的我,像一个襁褓中熟睡的婴儿渐渐醒来,突然吓出一身冷汗。我在干什么?你怎么可以这样?两个性格迥异的我们开始了无尽的争吵,就如同我曾写下的那篇散文——《雪还在下,没有停!》这不是我要的生活!痛苦地抉择后,我放下了那段困扰我八年的婚姻,带着六岁的女儿走到了京城。白大奶奶说,是因为我用了那对黄色的枕套,把好端端的一段婚姻给睡没了。
我无语。但我心里明白,绝非白大奶奶说的那么简单。可是——
那毕竟是四十年前的往事了!四十年的人生沉浮,海内海外,一路走来,吃过的苦与受过的累,阳光与沧桑,疼痛与欢乐,成功的喜悦与孤独的奋斗都归结为一句“冷暖自知”了。
这个北美的早晨含着露珠,竟然让我想起那么遥远的一段往事。是因为那棵别致的黄玫瑰盛开在秋日的晨光里,八九十几朵,还有含苞待放的花蕾。那花片层层叠加,莹晶剔透,泛着清晨天宇的光芒。它是那样的纯静无暇,又是那么独特傲娇,佛若仙子误入凡尘;又像天地之间的一个滤镜,将所有生活中的杂陈统统筛掉。让我看到那段走远的婚姻;看到天堂里的父母;想起那位带大我的白大奶奶——
我不晓得造物主为什么在北美秋日里的这个清晨让我看到这簇绽放的黄玫瑰?让我竟然想起那早已忘却的婚姻之路?想起那对淡黄雅致的枕套;想起母亲曾经对我婚事的反对以及那一次次批判我的家庭会议。
往事如烟!如烟的往事在这个北美的秋日里被那一朵朵的黄玫瑰唤醒,又被那静静盛开的黄玫瑰过滤的干干净净,只留下清纯如初的岁月和秋日清晨的微风。
活了大半辈子,我还是放不下对黄玫瑰的挚爱。
我缓缓蹲下身,轻轻用手弹掉昨夜停留在花瓣上还没来的及溜走的几滴露珠,像弹掉岁月中的风尘,像对着那颗只有自己懂得的童心。
哦,这北美秋日里的黄玫瑰!
后记:
我的黄玫瑰写完后,发给蔚青和温迪看,并向她们讲述了我关于黄玫瑰的人生。蔚青说她有一个关于红玫瑰的故事;温迪说,她也喜欢黄玫瑰。并问我家的黄玫瑰有没有香味,我说有,第一波花开时香味浓郁。她向我索要一枝。
那天,我俩拿着剪刀走向我家后花园。她选好了枝条,剪下。她是学农学的,所以我一点也不担心她扦插的技术问题。
晚上,她给我发来一条微信,说她回去后查了黄玫瑰的花语:朋友相送时,它的花语是“对朋友的美好祝福和纯洁的友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