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女性决心出走,原因未必与男性有关

体娱   2024-09-30 16:30   湖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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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映日期
10月1日-10月4日

📍 放映地址
光谷电影艺资馆
(Tips:定位2号线光谷广场站)





Trenque Lauquen (2022)



作者:Luxuan


本文首发于微信公众号“陀螺电影”



《迷雾中的她》是阿根廷导演劳拉·西塔雷拉的第四部长片作品,也是于2002年成立的阿根廷电影团体潘佩罗小组(El Pampero Cine)的成果之一。


EL Pampero Cine(潘佩罗电影小组):该团体由马里亚诺·利纳斯 (Mariano Llinás)、阿莱霍·莫吉兰斯基 (Alejo Moguillansky)、奥古斯丁·门迪拉哈祖 (Agustin Mendilaharzu) 和西塔雷拉本人于 2002 年创立。

这部电影在法国著名的《电影手册》2023年年度十佳中位列第一。《电影手册》《世界报》《自由报》《Les Fiches du Cinéma》等法国媒体给予五星好评,并称之为神奇而独特的杰作。

一个女人,同时被两个男人或光明正大或暗地痴恋着,随后,她失踪了。

关于女人的出走,男人们围绕着自己找寻原因,似乎女人的失踪非得跟自己扯上点关系,才能给予他们一点内心的安慰。观众将和这两位男人踏上解谜的旅途。


导演劳拉·西塔雷拉


《迷雾中的她》由一个接一个的谜题组成,形成一个越来越庞大的迷局,观众会发现,面前总飘扬着一层纱一般的薄雾,真相似乎唾手可得,但总藏匿在薄雾之后,难以寻得。这部长达四个小时时长的作品,将是一场毫无目的地的漫游。但需要注意的是,观影者只有在影片结尾处才能有此感悟,在观影过程中,在导演抛出的具有迷惑性的悬念面前,观众将会受到追寻真相的蛊惑。

《迷雾中的她》是一部极具文学性的电影,那些熟知《一千零一夜》或是《萨拉格萨手稿》的读者,将会在此片中再次感受到曾经的阅读快感,人类喜好故事的本能得以再次激活:浪漫的爱情与出轨、神秘的超自然生物、背离世俗的另一种生活。

若是将这些故事机械地首尾连接,那将是天大的浪费,好在导演施展了绝妙的叠放手法,让这些故事魅力丛生。在文学上,我们称之为嵌套结构。正如将多个镜面叠放,互相映射使得他们浑然一体。


Trenque Lauquen (2022)


《迷雾中的她》分为上下两集,用意何在?当然是以此来区分两个视角——上集以两位男人的视角解读劳拉的失踪事件,下集则画风陡变,通过女主劳拉的叙述来阐释她出走的原因。


单看上集,其内部结构十分有趣——有着洋葱圈一般的外圈与内圈,即拉斐尔与奇乔两个男主不同的视角,拉斐尔更像是一个工具人,在第一章,他发起了对劳拉的寻找,在上集的最后一章(第七章)中,观众通过他得知超自然的湖畔事件,而这个事件与第二集产生了勾连。


Trenque Lauquen (2022)


第一章与第七章之间的其他章节,则全部贡献给了奇乔用以回忆他和劳拉之间的故事——他们关于从未谋面的卡门与贝提诺的色情信件及偷情的探寻,这是劳拉失踪事件内部的第一个嵌套故事,这些回忆,非常微妙地,成为奇乔猜测劳拉失踪与自己有关的有力凭证。


在劳拉失踪事件的内部,还有第二个嵌套故事,它在第一个嵌套故事被讲出的一刹那,便萌芽了,那便是劳拉与奇乔之间滋生的不轨情愫。在奇乔的猜测中,贝提诺卡门与的情事成为他自己与劳拉爱情的镜像反射、宿命般的缩影,同时,也充当着后者催情剂,两份不轨之情就这么交织着。当然这份浪漫的痴缠,仅存在于奇乔的想象中,在下集中,观众将陪同奇乔,眼看着他的这份浪漫如何被劳拉带来的另一个故事轻巧地蚕食、瓦解。


Trenque Lauquen (2022)


如果说奇乔自以为是真相的窥得者,那么真正的知情者朱丽安娜则通过电台录音,让劳拉自己走出来,以独白的方式讲述第三个嵌套故事、她生命中不为人知的另一面、她生命中最具权重的奇遇——和湖畔事件主要人物艾丽莎和罗米娜之间的交往。

可以说,所有的嵌套故事,以越来越强大的离奇吸引着观众,最终,真相并没有现身,这一切又如被孩童戳破的泡沫一般终归平静。

劳拉的出走揭示了卡门出走的原因,但另一个问题由此浮出水面:卡门的出走和徒步是否出自劳拉自身的想象,在劳拉与奇乔关于信件事件的推理中,有太多自由猜想,太多随机拼接,信件的字里行间留有大量的想象空间。现实与虚构之间的界限是如此模糊,或者说,对于那些具有想象力的人来说,虚构的力量总能够如海浪般,劈向现实,令现实屈服于虚构的力量。

虚构塑造现实几乎成为一种老生常谈。早在作品《奥斯坦廷》Ostende,2011)中,导演便把玩着现实与虚构的游戏。一个女人凭借自己肉眼观察到的画面,以想象力“推理”出一个正在实施中的阴谋。导演更是通过服务生讲述了一个关于施虐的嵌套故事,为女人的想象添柴加火。


Ostende (2011)


而在《迷雾中的她》中,目视不再是重点,想象力依靠的拐杖被迁移到了那些海量的、细碎的、不可或缺的文字、对话与描述中,这些述说成为悬疑的原材料,下定论时也是质疑之时:巨细靡遗地描述自己的奇遇却只字不提出走的原因,通过有限的信件去揣摩当事人的心绪。这也是为什么,影片人物越是述说,观众越是感到迷雾重重,但也越是痴迷于聆听这些不断接踵而来的故事。

或许,劳拉与艾丽莎关于超自然物种的谈话能够概述这部影片本身的杂糅性:它是突变物种,时不时改变外形,它有关爱情,却也是反爱情的;它是悬疑的,但推理只不过是一场想象的发力;它是超自然的,但那怪物是悬念也是隐喻,不需要显露真身。

本片的配乐保持着同样的韵律:变幻多端,时而温柔时而怪异,观众“需要领会图像和声音的同时性”(杜拉斯语),才能感知影片俏皮丰富的律动。

艾丽莎声称:在最近的日子里,怪物的性别是雌性。因此称它为“小男孩”是荒谬的。在人物对话的细梢末节中、对怪物性别的定论中,导演以异常幽默的方式暗示作品本身的女性主义倾向。


Trenque Lauquen (2022)


这种倾向还体现在前文中所说的女性叙述击碎男性颇具自恋的视野、劳拉所体现的独立特质、亦或是她在柯伦泰《一个获得性解放的女共产主义者的自传》中标注的句子:

“男人总是试图把他们的自负强加给我们女人,使我们完全适应他的目的。于是,蔑视所有事情,内心的反叛不可避免地爆发了。因为爱变成了一座监狱。我必须走,我必须与被选中的男人决裂,……这是一种潜意识的感觉,我已经把自己暴露在丧失独立存在的危机之中。”

《迷雾中的她》是十足的女性主义电影,但它的奇特之处在于,它以少见的轻盈手法化解女性困境。如果说影史上著名的女性主义作品皆蕴含着刚劲力量,从性别政治切入,以惨烈悲剧结尾;那么《迷雾中的她》采用的是拳击赛中的躲闪战术,没有头破血流,没有正面对抗,有的是令对手一头雾水的狡黠,这也是本片颇显诙谐,有所突破之处。

在《西比勒》和《坠楼死亡的剖析》中,导演茹斯汀·特里耶以迷幻、缜密的手法极力将她的女主人公们拖拽出男女情爱的泥沼,为了摆脱这个沼泽,她贡献了整整两部电影,用以研究、凝视困境本身。


《西比勒》《坠楼死亡的剖析》


而《迷雾中的她》仅让她的女主角阅读《一个获得性解放的女共产主义者的自传》,便领悟到:“我们的工作能力在毫无意义的情感体验中有所削弱。”绕过沼泽本身,轻装上路。

当然,特里耶的作品更为复杂一些,她的女主角们都是作家,这情感泥沼散发的痛苦具有一定的养分,反哺人物们的文学创作。在《钢琴教师》中,迈克尔·哈内克也耗费了整部电影,来讲述于佩尔饰演的艾丽卡经历了一场多么残酷的性别战争,讲述她如何出于本能地刺穿情人瓦尔特身上盔甲般的男性优越感,如何在情欲的驱动下,试图把控全局却被对方反控制进而摧残。

艾丽卡的出走体现在影片的最后一组镜头中,在她万念俱灰地捅了自己一刀之后,她迸发的主体性力量并未在脑中形成清晰的思考,在放弃一切之前,女主依旧有着无尽的痴心妄想和对爱情的渴求。


《钢琴教师》


关于出走的女性,我们有爱丽丝·门罗的《逃离》的女主角卡拉以及她自由意志的浓缩意象——小山羊弗洛拉。出走的小山羊弗洛拉从夜雾中回归,如同外层空间降临的幽灵,它带来的灵异之感震慑了男主角克拉克,也预告着卡拉最终的缴械投降——卡拉无法想象逃离之后,内心原本由克拉克占据的空间如何再次被填满。出走的卡拉最终回到克拉克身边,出走的小山羊弗洛拉被克拉克绞杀,这组成了一曲冰冷忧伤的二重奏。

在《逃离》中,门罗诉诸笔墨描画卡拉内心的挣扎与焦灼:女性个体的自由并不轻松,它是以无数艰辛的琐碎之事搭建而成的,同时她还要面临“爱的监狱”的诱惑。


艾丽丝·门罗《逃离》


事实上,这“爱的监狱”在《迷雾中的她》也有隐现:拉斐尔正在翻修的爱巢,他为劳拉寻找体面职位,他为劳拉打造了这一眼望得到头的布宜诺斯艾利斯安稳生活。

说到对自我处境的清晰思考,没有人比得过阿涅斯·瓦尔达镜头下的莫娜,她来自电影《天涯沦落女》。

出于对社会系统的厌恶,莫娜选择出走,她的出走是一场漫无目的的闲逛。有人赠予她土地,希望她能劳作稳定下来,停止漂流,却未果。她游走在社会的边缘,脱离所有意义。这正应了劳拉在《迷雾中的她》的独白:“我整日整夜都在城镇游荡,没有方向,我仿佛是在度假……我失去了对迷路、死亡和冒险的恐惧,我不惧怕变成动物、外星人甚至是村里的一个疯女人我觉得她们所做的一切都很正常。”


《天涯沦落女》


瓦尔达赋予了《天涯沦落女》纪录片特质,她想通过莫娜的出走实现一场社会实验,她通过多视角叙事,通过所有见过莫娜的人的反应,描画一幅社会画卷,她要探一探面对一个主动放弃自身社会生产价值的女性,社会还能继续榨取多少,例如性剥削。

《迷雾中的她》也采用了多视角叙事,但它的兴趣更多在于塑造一个多面的劳拉,不失温柔地讽刺约定俗成的男欢女爱,以及让谜团不断地分裂、衍生。

更重要的是,劳拉的出走,和莫娜略有不同,劳拉的出走并非一种单向的逃离,她有所追随。导演以一种虚幻的概念提纯而非纪录片方式予以表现。劳拉对既定的按部就班充耳不闻,对未知事物充满好奇:研究未归类植物,痴迷超自然怪物。如果非要为劳拉的追寻指定一个更为具体的方向,或许,我们可以提起对自然书写有着深远影响的美国哲学家亨利·戴维·梭罗。导演也曾坦言本片的创作灵感来源于梭罗的散文《散步》。

在荒野中漫步,远离城市,深入自然,恢复自身生命的活力。在劳拉早前的幻想中,卡门在海中分娩,于树林中徒步,牛群与犬陪伴左右,从顺从的社会成员身份中滑走,回归野性,获取自由。这是劳拉对自身宿命的提前演练。


Trenque Lauquen (2022)


野性的踪迹,早已显露于《迷雾中的她》的原名《特伦克·劳肯》中,特伦克·劳肯是影片中这个平静毫无特色的小镇的名字,距离布宜诺斯艾利斯444公里,在马普切语中意为“圆湖”。在这个城镇的中心,的确有一个圆湖,那是怪物出现的地方,也是劳拉演变为野兽的地方,更是艾丽莎与罗米娜在卧室中搭建的迷你自然系统的原型。

那从未露面的神秘怪物处于野兽与人类之间,它是一种接近终极理想状态的物种,它也是深邃的未知本身。

《迷雾中的她》是一部极为复杂的电影。它谈论女性、人生、爱情、人类,诸多深重的话题在似孩童又似文学家的戏法中得到最大的延展,充满激情、梦幻和神秘,如同飘往未知的泡泡,美丽奇异。


Trenque Lauquen (2022)





独放
一间艺术影院,一本电影刊物,一种持续凝视电影史的视线。独放试图透过积极参与、观看、评价等行动来表达观点和回应现实。我们欢聚观众、导演、影评人、学者等一切身份,以坚守迷影阵地为己任,关注主流以外的价值亦为创作者与观看者提供联结的途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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