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佳作首发//喵娃汤圆//陈素云

文摘文化 2024-03-16 11:26 广东

陈老师2024年最新作品，全文12000字，值得点赞，分享。欢迎纸媒刊用。

喵娃汤圆

陈素云

一

为了一只猫，我们唯一的孩子和他爸闹翻了。

喜欢动物是孩子的天性。打小时候起，儿子一次又一次乞求我们养只狗，我就半玩笑说：养你就够了。一次次搪塞过去，儿子很失望，又无奈。我从小怕狗，曾被狗袭击过，心里一直有阴影。养狗还得天天去溜，每天早出晚归，我们哪有那闲工夫？狗若没完没了地叫，还会影响自己和他人生活。

儿子的同学买了只边牧，他羡慕得不得了，时常去同学家里看，竟然当起了边牧的“干爸”，微信头像也变成了小狗模样。但在养狗这件事上，我和他爸坚决不松口。

不知何时起，儿子决定养猫，没像以前苦苦求我们，而是用自己的薪水买了只猫。他知道，如果这事先说了，我们一定会找一万个理由拒绝。他先斩后奏，让我们措手不及，本想说他几句的，想想又觉得儿子是真的长大了，没必要事事都得由我们说了算。

“那就买个笼子装起来，有人在家再把它放出来。” 我说。

“不行，猫要散养，关起来人家多孤独，我要给它自由，把阳台封起来。” 儿说。

“为了一只猫，把人封起来，想都别想，你可以去外面住。”他爸听说要封阳台，一百个不乐意，牛脾气上来说话真噎人，脸色铁青，语气挺重，几乎是吼出来的。我不停使眼色，他全然不理。

“住外面就住外面咯！你们俩过，我搬出去和猫过。”儿子甩一下句话，带着委屈与失望夺门而出。

空气中冒着火药星子，我站在客厅愣了半天。后来，我给他打电话，不接，发微信，不回，再看看三人家庭微信群，就剩下我跟他爸了。

二

儿子说到做到，从猫馆接回猫之前，给自己租了间公寓。那是一只出生不满两个月的小猫。从此，儿子与小猫相依为命。

家里突然空出两间屋子，有时他爸加班晚归，我便独自坐在客厅里发呆，觉得整个世界就剩下我这一个活物了，心里便埋怨起他爸来。

一周后，大概儿子与小猫处得不错，竟然主动与我们联系了。他告诉我们，小猫取名“汤圆”，英短银渐层。从他分享的视频中，我感受到汤圆是那么的乖巧可爱，隔着屏都想摸摸它。私下，我跟他爸商量，要不要周六去租屋看看儿子和汤圆？他爸笑笑说，要去你去，我不去。

谁知周五晚上，汤圆打疫苗后，儿子竟把它带回来了，说是让汤圆认家。我赶紧把客厅、阳台门都关上。汤圆对新家有些好奇，四下打量，沿着地角线轻嗅，走走停停，似乎在确认什么，不过很快就熟悉了儿子留在房间里的气息。儿子逗汤圆玩得正起劲儿，他爸从厨房出来，一脸不高兴的样子，都没正眼瞧一眼汤圆，还小声嘟囔道：“玩物丧志。”他声音不高，却把字咬得很真，听起来很刺耳。我恨不得上前堵住他的嘴，再给他两脚，一次又一次的枕头风真是白吹了。幸亏儿子正在阳台上收拾东西，没听到，不然又是一场争执。谁让他摊上了这样不尽人情的爹呢？真是无语。

自从有了汤圆，儿子多了一份责任，照料它吃喝拉撒，买玩具给它扑击，每天有汤圆陪伴，小日子有滋有味。一段时间后，我又把儿子拉进家庭群，不管什么时候，一家人总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我时常在群里没话找话，气氛慢慢缓和后，儿子偶尔在群里分享汤圆玩耍的视频，我觉得它比儿子还亲切，看了一遍又一遍。

儿子进群后，他爸从不冒泡，但会背着我看汤圆的视频吗？

我猜，会。

三

年关将近，经不断枕边吹风，父子关系终于回暖了，儿子也愿意搬回家住了，一河水总算打开了。

那天，儿子用宠物箱把汤圆带回家，还有一个比箱子大些的猫笼子，里边放着猫食碗和猫砂盆。猫笼子空间局促，得和宠物箱子连起来用。看上去，那笼子随时都会散架，我便用东西在外围挡着。

再次见到汤圆，我的心就被萌化了。它已是只大猫了，五六斤的样子，眼睛又圆又大，玻璃球一样，小嘴粉红，尾巴粗壮，毛茸茸软乎乎的，粗看一团白，细看脊背上一轮银灰若隐若现。它怯生生地蜷缩在箱子里，眼里充满不安，像羞涩的少女，让人顿生爱怜。

他爸一进门，便亲热地和汤圆打招呼，“hello”一边招手，一边向汤圆努嘴，笑说道：“怎么尾巴那么粗？”眼里及言语间溢满兴奋。我如释重负，暗喜。看来他接受汤圆了。

家里添了新成员，总是开心的事。

儿子对汤圆说：“我把你带回来了，能不能讨得他们的喜欢，就是你的事了。”他像是叮嘱刚进门的小媳妇。

“汤圆很会撒娇卖萌，你们不要被它骗了。”儿子又对我们说。

那么个小不点，能骗什么，我想。

第二天早上，他爸首先发现笼子里空了，我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昨天就觉得那笼子不牢靠。幸亏汤圆躲在入户花园角落里，要是去了阳台，护栏间隔那么大，后果不堪设想。面对生疏的汤圆，我俩都不敢去抓，我拿一根棍子去挡，他爸嫌我粗暴，说吓着汤圆了。他轻轻挪步过去，快速把汤圆抱回箱子里。

这人变化也真够快的，原来真是刀子嘴豆腐心啊。

当晚，我果断在京东给汤圆买了个木屋。我不忍心让自己时刻担心汤圆从阳台上掉下去。

翌日木屋就到了，被厚厚的牛皮纸结结实实包着。我迫不及待地打开包裹,里面有十来块大小不等的木板、几小袋螺丝、扳手。我觉得安装这屋子真是一项大工程，只好耐心等他们回来。

儿子一进家门便动手安装木屋，我帮忙打下手。这是一个细活慢活，儿子认真而耐心，一丝不苟，发现一处木板装反了又拆下重装。玻璃门上的合页装起来比较麻烦，要先圈好位置，用冲击钻打孔，再钉紧，费了好大劲儿。

从下午六点忙到晚上十一点，猫屋终于安装完毕，儿子已精疲力尽。

木屋高一米五，宽90公分，深60公分，三层。底层放猫砂盆，中间层放食盆水盆，最上层右角有个人字形屋架，两扇小窗，像童话中的小别墅，是汤圆休息的地方，左边还有个猫钻洞。屋架顶上粘一盏桔黄色小灯，木屋正面为两扇玻璃门，宽敞，大气，美观。

随后，我戴上手套，用砂纸打磨木屋，砂纸摩擦木板发出的“沙沙”声格外响，旮旯边角都反复磨几遍后，又用湿抹布彻底抹洗几遍，最后用干抹布擦干。淡淡的木香真好闻。

当晚，汤圆就住进了木屋，我不停感叹：我都没住过别墅，汤圆却住上了。

汤圆的家当真多，木屋顶上摆满瓶瓶罐罐和各种玩具，还有猫条、护理品、专用梳子、粘毛刷、逗猫棒、消毒液、宠物湿纸巾等，还有些物品我叫不出名字。地上还有猫抓板、专用小桶、毛巾、吸尘器。

有天晚上，我悄悄对他爸说：“我们从不富养儿子，也没那条件，儿子却在富养汤圆。” 他爸笑笑说：“他喜欢就好。”

汤圆没让儿子失望。它来到我们家后，空气中都充满了愉悦的气息。小家伙真机敏，在木屋里这儿嗅嗅，那儿闻闻，一会儿抓灯，一会儿上蹿下跃，一会儿又像淑女般恬静端坐，姿态优雅。我们都喜欢举着手机抓拍它的美妙瞬间。

周末儿子搞木屋卫生。他戴上口罩、手套，给小桶里盛半桶水，滴几滴消毒液，用小毛巾擦擦洗洗，前后换好几次水，最后才用一块干净洁白的小毛巾抹干，比当年他爸照顾我坐月子还细致讲究。给汤圆铲屎，没有丝毫嫌弃，对它做每件事都十分用心。

家里有了汤圆，感觉一直活在被监视中，它时常透过木屋一侧的小格子，露出一只眼，冷峻地注视我们的一举一动。每当我从木屋前经过，它不停地朝我叫，圆溜溜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我，可怜兮兮的。在我听来，那是孩子在喊“妈，妈，妈”，便应它几声。他爸在一旁偷笑。

每天天蒙蒙亮，汤圆便在木屋里弄出好大的动静，把玻璃门摇得咣咣当当，似乎在喊：“开门，开门，我要出去，我要出去。”我急着上班，没时间理它，说声“ByeBye”便迅速出门。

冬天冷冰冰的，我买了软和舒适的棉垫子，刚铺到木屋里，汤圆马上就卧在上面，看着都暖和。曾经养的两只鹦鹉，冬天宁愿吹冷风，从来不进窝，让人干着急。儿子带汤圆去他房间，汤圆就往床底下钻，用玩具哄半天都不肯出来。这时，我只好使出绝招，把它零食包装袋的盖子左右拧，“哒哒哒，哒哒哒”一响，它探头探脑，便乖乖跟着我走了。

真是只馋猫。

春节前，我给汤圆买了两件小衣服，一件红色小唐装，一件淡黄色毛衣，谁知两件衣服码数都小了。都怪儿子没报准汤圆的体重，明明六七斤，却说只有四斤。汤圆穿上衣服浑身不自在，几乎不会抬腿走路，惹得我们哈哈大笑。

衣服对汤圆是一种束缚，试穿后就没再穿过了。

儿子说，有一种冷叫做妈妈觉得你冷。那么，还有一种冷是我觉得汤圆冷，其实人家本身就穿着皮衣，暖和着呢。

除夕晚上，儿子给汤圆吃了一盒罐头，让它美美地过年。

四

每天晚上，打开木屋，汤圆“嗯”一声，随后跳下地，“嗖”地蹿过饭厅，“咚”地跳上电视柜，一会儿跃上沙发，转眼又在厅里来回跑，威武矫健，分明是只小老虎。我去洗澡，它一直蹲在卫生间门口。我去卧室，它又蹲在卧室门口，真是黏人。

汤圆进了书房，目中无人的样子，在书桌上来走去，先蹲在键盘边上，不时踩踩键盘，从这边到另一边，又从另一边走到这边，让我把键盘抹了一遍又一遍。

汤圆喜欢蹭人，有时突然跳到我脚边，不小心被它绊一下，有时它突然从角落蹿出来，身子拱起，似乎准备发起进攻，有时又温顺乖巧，轻轻嗅我的裤腿，顶我的脚，没完没了地起腻，突然又顺势躺下，让人忍不住去摸摸它。我不禁对它说：汤圆，撒娇卖萌你第一。它哪里听得懂，继续卖它的乖。

就这样，汤圆牢牢俘获了全家人的心。我给它网购了好几个玩具，可惜它兴趣不大。每当去商场，总不忘给它带零食，饼干、猫条、鱼干。有洁癖的我，竟以给汤圆铲屎为乐事。我时常在网上了解“猫性”，以便更好读懂汤圆的肢体语言。

他爸更过分，成了足斤足两的宠猫狂，天天用逗猫棒逗汤圆，比我给它买的玩具还多，遥控老鼠就买了两只，摇控器一按，老鼠在厅里跑来跑去，汤圆竟然害怕老鼠，被老鼠追得到处躲，样子真怂。他爸还给汤圆买了只会唱歌的企鹅，每当拧动开关，企鹅便呱嗒呱嗒地大声唱歌，不停翻跟头，汤圆更加害怕，始终和企鹅保持一定距离，静静地看企鹅表演。

他爸逗猫成瘾，动辄就说，还不如在家逗猫呢。汤圆对视线中突然出现的移动物体感兴趣，他惯用的逗猫神器不过一团纸，把纸巾揉成一团，用力一扔，汤圆猛扑过去，他在一旁坏笑。汤圆像不长记性的孩子，一次又一次上当。一天，他折了个纸飞机，孩子般兴高采烈，笑眯眯地对我说：“跟我圆圆玩，让它追。”他让纸飞机飞来飞去，汤圆前前后后地追，玩得不亦乐乎。真是个老顽童。

一个周末，路过一家早餐店，他问：你吃饱了没？我以为他怕我早上没吃饱，想去给我买包子，不料他说：“我去给汤圆买鸡蛋。”每次散步都不忘给汤圆带煮鸡蛋，我总笑他，当初是谁不让养猫的？

儿子说：“章小轩的妈妈开始也不同意他买狗，后来也喜欢得不得了，想花钱买他的狗，他不肯卖给他妈妈。你们大人怎么都那样，买的时候都不同意，买回来又喜欢。”

我俩假装没听见儿子的话，不说话，看着汤圆呵呵笑。

他爸总喜欢开阳台门，我大为不悦，总担心汤圆从防护栏间隙跌落，这成了我的心病。为此我们没少争执。

“你以为它有那么傻，会往下跳？”

“万一不小心掉下去呢。”

“想多了。”

“我就是担心，让它在家里玩不好吗？”

每次都没有结果，汤圆的活动范围越来越大，我的心一天比天揪得紧。后来儿子买回塑料网，我们用线扣把塑料网结结实实绑在围栏上，总算少了几分担心。汤圆很淘气，时常咬线扣，甚至还解开了几个，一点也不省心。他爸给阳台挂一根逗猫棒，上面挂着一条小鱼，天天等汤圆上钩。我一看就来气，塑料网只是罩住下端，上面并没有网住，万一汤圆扑过头，怎么得了？上班前，我不声不响拿走逗猫棒，等我下午回家，它又挂在那儿了。不用说，是他又挂上去的，真是气人。

每当下雨，我总担心阳台门没关好，怕汤圆玩水。父子俩却不当一回事，说我心小，还说：干脆让汤圆整天坐那儿算了。我拿他们没办法。儿子上学时，下雨天担心他淋雨，如今又担心汤圆，真是爱操心的命。

五

上班住校后，我把办公室电脑背景换成汤圆头像，天天可以看到汤圆，有时真想一个箭步跨回家，看它在捣什么乱。到了晚上，特别想汤圆，怕它把我忘了，“心里像被猫抓了”，呼吸都不畅快。

每当和班上的孩子们说起汤圆，他们两眼放光，嚷着要看汤圆。我给他们看汤圆的照片，一个个把脖子伸得老长，争着往我跟前挤，好像看一眼汤圆是天大的快乐。

有几个男生，见了我就喊：

“老师，我想吃汤圆。”

“老师，你家汤圆几岁了？”

“老师，我想养狗，可是我爸妈不同意。”

“老师，把汤圆抱来给我们看看。”

孩子们天生喜欢小动物，爱心爆棚，恨不得自己家也养只小猫小狗，汤圆若是个方便携带的东西，我一定满足孩子们的心愿。

周末回到家，汤圆眼巴巴地望着门口，像留守儿童期待父母回家。我一跨进门，它像警犬一样在我的裤腿嗅来嗅去，似乎在说：没错，就是这个味儿。然后横卧在我面前，脑袋一歪，四仰八叉，倏地，胖乎乎圆滚滚的身子轻巧地翻过来，又翻过去，露出毛茸茸的白肚皮。我不由蹲下身子爱抚它。汤圆不会说话，圆溜溜的大眼睛却会传情，以一连串动作欢迎我。我在网上了解到，猫在主人面前把肚皮露出来，是绝对放心的体现，汤圆也在不知不觉中接纳了我，接纳是相互的，动物接纳人也需要时间。

周末在家，汤圆很兴奋，腾腾腾从沙发靠背这头跑到那头，又腾腾腾从那头跑过来，像是在练习跑步，背靠巾被它踩得皱成一团。

有一天儿子说，猫是他买的，他是主人，我是1号仆人，他爸是2号仆人，还给我们分了工。我负责买猫粮，他爸负责铲屎，他负责带汤圆看病。我俩乐呵呵地接受了新任务，担起了猫奴的重任。

我知道，儿子这样分工，是用了心的，谁想汤圆生病呢？汤圆真生病了，还不得全家人操心？

六

听说猫到了发情期，会乱拉乱尿。汤圆八个月时，儿子带它做了绝育手术，在群里发了两张手术后的照片，一张是摘除的生殖器图片，另一张图片汤圆静静地躺着，很无助，眼神似乎充满哀怨。我的眼泪但不自觉地滑出。我不知道汤圆是否怨恨人类，它说不出话，我却实实在在感受到它的绝望。我给儿子转了些钱，好让汤圆在医院多住几天，在那儿更放心。儿子说三天够了。我不好勉强，真希望汤圆在医院住一周，完全恢复后再回家。汤圆住的医院有些远，我真想去看它，又怕自己看到它难过，终究还是没去。

手术后回到家，汤圆脖子上套一个黄色脖圈，防止添伤口。它瘦了不少，我和他爸都很心疼。儿子说不能让汤圆用力，怕它在外面跑，得在木屋里待几天。我们都不敢靠近木屋，怕汤圆用力往外扑。远远的，我竟然看见了汤圆眼角的泪水，好想过去抱在怀里摇一摇。

七

汤圆的趣事，几麻袋都装不下，光名字都能装半箩筐。

宝宝、圆子、圆圆、眯眯眼、小霸王、小土匪，母鸡蹲、曾汤圆，包子脸，我时常变换着名字喊它，乐不可支。关于汤圆的名字，有的是昵称，有的有来历，它白天总是半睡半醒，眯着眼睛，我便叫它眯眯眼。有一天，儿子指着蹲着的汤圆说，这是母鸡蹲，我觉着怪亲切的，便叫它母鸡蹲，听不懂是它的事。还有一天他又说，我们家汤圆是包子脸，包子脸的猫最好看，我便叫它包子脸。汤圆的耳朵特别神奇，似乎有特异功能，即使睡着了还在接收外部信息，因此他爸叫它天线宝宝，小天使。

每到晚上，汤圆一扫白天的温顺乖巧模样，精神抖擞，不时拱起身子，六亲不认的样子，在客厅里来回蹿，时常吓人一跳。更在甚者，汤圆把自己当成了客厅主人，自打它回来，饭桌、茶几、电视背下统统空空如也，沙发成了它的床，每当我们想把沙发垫和背靠巾拉平展，它总扑过去捣乱，你拉哪里它就往哪里扑，像母鸡护窝一样，牢牢地趴在那儿，似乎在说，这是我的地盘，不许你动。小霸王，小土匪的称谓由此而来。

儿子说猫怕一些花的气味，我当圣旨一样，只好忍痛割爱，阳台不敢养花，少了些自然之趣，但汤圆能给生活带来生机。有时我坐在竹椅上，汤圆抓着椅背，扯长身子伸懒腰，突然从背后抓我，拉我头发，像猴子一样，我又喜又惊又怕，夏天都不敢在沙发上午睡。我时常对汤圆说：这个家你占的地方最大，客厅、阳台全是你的。它才不管，躺在沙发上冷静地望着我，真是对牛弹琴。

家里曾经养了两只鹦鹉，清晨时常被美妙清脆的叫声唤醒，养了四五年，蛮有感情的，一只冻死了，一只飞走了，我失落了好一阵子。汤圆刚回来时，我们时常把它名字叫错。如今，早上被汤圆唤醒，每天早上六点钟左右，汤圆细声细气地叫，他爸像是听到孩子的喊声，一骨碌爬起来去和汤圆玩，舍不得让它多叫一声。

有一段时间，汤圆得了皮肤病，眼睛上边的毛剃掉了，看上去又丑又可爱，真好笑又心疼。为了让它早日康复，我们狠心把汤圆关在木屋里，任它拼命地扒拉玻璃门，一家人都不敢在厅里待。

八

半年下来，汤圆已然成为家里重要一员，每天和汤圆有说不完的话，他爸对汤圆说：

“汤圆，等我抽根烟再和你玩。”

“汤圆，我炒个菜放你出来。”

“汤圆，晚安，明天再陪你玩。”

“汤圆，你要陪我老。”……

有一天，他说，汤圆一生下来就到我们家，会不会孤独。我不知如何回答，这就是命吧，生离死别，动物只能忍受，没有选择的权利，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善待自家的宝贝。

“汤圆，你知道吗，巴勒斯坦和以色列打起来了。”有一天他爸竟对汤圆讲战争，仿佛汤圆能听懂，我真是服了他。

他又说：“怪不得以前的皇上有那么多妃子，汤圆真是太可爱了，对它说什么都不反驳，没有负面情绪，童稚般望着你，不会心情消沉，它就是我的爱妃。”我真是哭笑不得，想吃醋都吃不起来。

“你抱它睡吧。”我说。每天晚上，他和汤圆都像热恋中的情侣，晚安时一步三回头。

其实，自己何尝不是，每天和汤圆有说不完的话，当它能听懂。

“汤圆宝宝、母鸡蹲、小土匪、曾汤圆、圆子、圆圆、小坏蛋”有事没事把汤圆的昵称叫一遍，管它爱理不理，自己乐得不行。

“宝贝，你不要怪我们，吃完饭放你出来。”

“宝宝，吃了鸡蛋要喝水呀。”

“汤圆，过来睡觉，床上软和。”

“小坏蛋，我那么爱你，你还想咬我，哼，我不跟你玩了。”这是我常对汤圆说的话，一转身却又忘了。

九

汤圆给生活带来许多快乐，也让我多了份牵挂。

有一天，他爸上班前把汤圆关在阳台，汤圆无法吃喝，我一听心急如焚，又担心它从墙边空隙跳出阳台，便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家。夏天太阳像火炉一样炙烤万物，我担心汤圆受不了，打算每天中午回家给汤圆开空调凉快，儿子说不必天天那么折腾，汤圆没那么娇气。

客厅阳台虽然围起来了，靠墙的两边都有缝隙，用花盆挡对汤圆也不管用，何况厨房阳台、入户花园阳台、卧室阳台都没有加防护网，我的心还是时刻悬着，每天神经兮兮的。他爸告诉我汤圆飞檐走壁的经历，我听了心揪得更紧。

他说那天汤圆从前阳台花盆旁溜出去，走到空中的连梁上，那连梁宽约三十公分，约十米长，连接一号房和四号房，四周悬空，九层楼高。当他发现时，汤圆已经走出防护网至连梁中间，怕它受到惊吓，他轻声呼唤，只见汤圆尾巴微微摆动，与身体保持水平，低着头，抬起前左爪，变换姿势落下，再抬起另一只爪子，慢慢地轻轻地转身变换方向，缓缓走回防护网。临近时，汤圆进不去，他赶紧伸出一只手护着，让汤圆沿着护栏走，在拐弯稍宽的栅栏处把它抱回来。

听他讲汤圆的经历，我的心都要跳出来，二十多米的高空横梁，若不慎踩空，后果不堪设想。

第二次，若非亲眼所见，我真不敢相信。那天早上我急着上班，出门前，眼见汤圆从生活阳台钻到裸露的空调台上，我吓得要喊出来时。他爸向我做了个手势，示意我不要出声，免得惊吓到汤圆。他赶紧去卧室阳台，轻轻唤汤圆，并用猫条做诱饵，待它接近时一把抓住。我虽松了口气，一整天却回不过神来。

这阳台，成了我的心病。

十

生活在南方，蟑螂几乎无孔不入，让人恨之入骨。

自从有了汤圆，客厅里的蟑螂几乎消失，都被赶往厨房，真是烦人的事。到了晚上，蟑螂纷纷从厨房溜出，伺机在客厅里蹿，可把汤圆给忙坏了。别说蟑螂，一只蚊子汤圆也追半天，蟑螂碰到汤圆，就是死路一条。

后来，我终于明白，人们为什么把熬夜的人叫夜猫子。汤圆白天似乎一直没睡醒，两眼无神，到了晚上，眼睛睁得眼铜铃似的，敏锐又机灵。有天晚上，听到客厅里动静不小，过去一看，原来是汤圆对一只蟑螂穷追不舍，吓得蟑螂四四处逃。

每天早上，家里成了战场，沙发旁、角落里，横七竖八躺着几只蟑螂，全都四脚朝天，有的无力地不时摆动一下细腿，触须耷拉着，有的已经气绝，汤圆真是蟑螂的克星。

他爸高兴地说：“汤圆，今天给你奖励鸡蛋。”

汤圆逗蟑螂才有意思。蟑螂跑一下，汤圆用前左爪踩下去，蟑螂又跑前一步，汤圆换右爪再踩过去，把蟑螂整个身体翻过来，不吃不咬，静静地在一旁看蟑螂垂死挣扎。有时，汤圆对一袋东西扑来扑去，我们都很好奇，原来袋子里有只蟑螂。一天早上，汤圆跟前跟后围着我转，我以为它饿了，见食盆里还有粮，以为汤圆想吃零食，后来才发现食盆里有一只蟑螂，真是错怪它了。

后来他爸买了个蒸气冲，隔三岔五在厨房里消杀，安全无毒，效果特别好。现在，家里基本上看不到一只蟑螂，汤圆晚上不用忙活了，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十一

我们家的阳台原先是黑色铁护栏，上面是隐形防盗网。十多年过去了，铁料早已锈迹斑斑，几处已完全断开，楼上楼下许多人家早都换了围栏，我们也一直计划要换，但总一拖再拖，若非必要，再用十年八年也是可以的。

汤圆几次飞檐走壁，让我的心一直揪着，昼夜难宁，于是我们下决心换护栏。

办好手续，师傅上门勘测，四个阳台围栏全换成不锈钢护栏，底部和原来的护栏一样，外围防盗网从上到下一封到底，间隔5公分，共两万余元。他爸这次倒挺爽快。

实在不巧，师傅上门安装护栏，他爸却住院了。幸好在暑假里，我在家看管。工程并不小，几位师傅先把旧护栏锯掉，再运来新护栏材料，费力地从一楼吊至九楼安装，前后忙了四天。我每天把汤圆关进木屋里，给师傅端茶递水，收工后阳台一片狼藉，每天搞卫生精疲力竭，虽然累得够呛，但一想到以后不用提心吊胆过日子，心里一百个踏实。

工程竣工前，顺便让师傅给家里走廊安装了铝栅栏，高一米多，这样打开房门，汤圆进不来，我们在里边自由多了。汤圆一定恨透了栅栏，时常眼巴巴望着四边。当然，人从栅栏里进出有些麻烦。

终究，阳台还是被封了，再也不用提着心过日子了。人与动物，到底该谁迁就谁，并无定论，和谐相处，安然以对。

十二

我腿受伤后在家休养，与汤圆相处的时间更多。每天清早，汤圆在阳台吹风，听鸟鸣，听到我在里边有动静，便走近栅栏打招呼：

“喵——”。

“哎，汤圆宝宝早上好。”我回应它。

“喵——”。

“哎——”。我再次应声。汤圆等我应了才喊下一声，圆溜溜的大眼睛热切地望着我。

我拄着双拐一摇一晃走出栅栏，汤圆眼里写满不解，像是在说：主人，你怎么这样走路？它绕着我转，把头凑到拐杖上嗅来嗅去，在我脚边蹭，随即横在面前，头一歪，打两个滚儿不起来，等我去摸它。我没办法蹲下，对它充满歉疚。我用手在饭桌上敲几下，它一跃而上。我抚摸它，喂猫条，它像婴儿吮吸着奶水，吧唧吧唧不停，小舌头舔来舔去。

汤圆进到书房，总是到处闻，四处嗅，桌底下，窗台上，电脑前，都有它的足迹。它时常拉长身子趴在玻璃上，用前爪开窗，或咬充电线、鼠标线，留下一溜儿坑坑洼洼的牙印。汤圆对我的化妆品盒特感兴趣，总是使劲儿掏里边的东西，一个橡皮圈可以玩半天。汤圆有时挺爱捣乱，老想着往书柜顶上跳，都被我及时呵斥住了。它总把我拖鼠标的手指当成猎物，一次次扑过来。它爱扯打印机苫布上的流梳，我拿东西轻轻吓唬它，竟和我“打”起来，用前抓轮换接招。一来二去，我俩拉扯个没完，最后，我只好借助身旁的竹扇对付它。

儿子说，猫白天主要干三件事，吃饭，舔毛，睡觉。

汤圆吃饭没时间性，饿了就去木屋吃上几口，没粮了就围着人转。每天一个蛋黄，我吃蛋白，它吃蛋黄，每听到当当当敲鸡蛋的声音，便朝我叫个不停，又是撒娇又是卖萌，一副谄媚相。吃完，它擦把脸，舔舔爪子，挺满足的样子，然后躲到角落里发呆，叫它也懒得理人。

汤圆极爱干净，随时随地给自己洗澡，除了额头和背上，它每天舔自己的腿、爪子、尾巴，凡能舔到的地方，不厌其烦地舔呀舔，似乎怕我嫌弃它。汤圆舔毛很有规律，有时连舔三四下，便用嘴咬住一撮毛，有时连舔五六下，再用嘴咬住一撮毛，如此反复，忙活好一阵子仍兴致不减。

记得汤圆做完手术后，戴着脖圈防止它舔舐伤口，长时间没带去洗澡，几乎变成赖皮猫。取下脖圈几天后，它的身子变得白白净净，我和他爸很惊讶，以为儿子带它去洗澡了，原来是它用舌头给自己洗过澡了。

我家榻榻米上有一个小炕桌，我在上面看书写字，汤圆喜欢在炕桌下睡觉。汤圆白天大部分时间在睡觉。

我在榻榻米上喊：汤圆，过来睡觉，连喊几声，它才不知从哪个角落出来慢慢走向我。它睡意浓浓，却贪玩不肯睡。走进榻榻米，在炕桌下闭目凝神，像一位思考的老者，哪里有响动，才无力地睁开眼睛。我摸摸它的小脑袋，轻声说：“宝宝睡觉了，我家汤圆是最乖的……”汤圆似乎听懂了我的话，闭实眼睛，缩一缩脑袋，慢慢睡熟。我不时低头看一眼汤圆，摸摸它柔软滑溜的毛发，惊叹它身体的长度。汤圆睡觉真有意思，有时拉长身子侧睡，四肢完全舒展，有时蜷缩一团，像是给自己取暖，有时四仰八叉，睡姿豪放，憨态可掬。倏尔，身体猛抖一下，像梦中受惊的婴孩，我轻轻摸它一下，它会“嗯”一声，调整更舒服的姿势又睡。

汤圆睡在身边，我感到踏实又温暖。

汤圆的耳朵异常灵敏，熟睡中耳朵仍不时抖动，像在站岗放哨。有一次睡得正好，我蹑手蹑脚去厨房喝中药，一转身，汤圆正在饭桌上睁圆大眼睛注视我，好像在监视我有没有偷吃。有时候汤圆睡得正香，我轻轻起身离开，它便挪到我坐的地方。

汤圆时常闯祸，总会得到原谅。有一天钻进我的衣柜，我惊声尖叫。好几件长衣服垂到底，给它胡乱抓一通怎么办？我那一叫非同小可，汤圆似乎给吓傻了，缩到衣柜角落不敢动弹，抱回厅里后见到我就躲。他爸为此批评了我，说我把衣服看得比什么都宝贵。后来我向汤圆道歉，用好吃的哄，它这才靠近我。

还有一次，他爸早上上班走时没关好卧室门，汤圆不知什么时候溜了进去，迷迷糊糊中我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以为是风吹落地窗帘的声音，不以为意。不知过了多久，我坐起时，看到汤圆竟然在我脚边睡得正香。它扯长身子，浑身松懈。我被吓了一大跳，又惊又喜。原来我听到的声音应该是蚊帐在动。汤圆卧在软乎乎的被子上看起来好享受。

冬天了，我给汤圆买了几个软垫子，沙发上、茶几下、榻榻米，各放一个，还用纸箱给做了个窝，它喜欢睡哪就睡哪。

十三

汤圆好动，常会伤到爪子，地面上出现红色梅花印，我们的神经就绷紧了，赶紧给它上碘酒，或把它关在木屋里，减少活动。汤圆偶尔生病，喂药得全家上阵。儿子用注射器给它嘴里灌药水，他爸从药瓶里往外抽药水，我在一旁猫条伺候。他爸哭丧着脸，巴不得药下肚后立马见效，简直比人生病了还紧张。

去年年底，汤圆生了一场大病，由两根猫条所致。要是我喂汤圆吃猫条，一根分三次喂，他爸却一次给汤圆吃一整条，连着两天喂了两条，致使汤圆肠胃反应巨大，几天不吃不喝，呕吐不止，病恹恹的，让人看了心疼。带去宠物医院拍片、打针，仍不见好转，一家人睡觉都不踏实。

动物和幼婴一样，生病了不会说，真急人。儿子的一句话更让我心惊。它会不会死？其实我心里也隐约担心，只是不敢说出来。一连几天滴水不进，喂药吐药，喂水吐水，身体严重脱水，体重越来越轻，生命似乎随时会走向终结。一种巨大的恐惧感涌上心头，我每天在心里暗暗祈祷。

早上起来，听到汤圆微弱的叫声，我这才松了口气。谢天谢地，汤圆还活着。病中的汤圆一直是母鸡蹲的姿势，而且总在木屋顶或鞋柜上。儿子说猫知道自己病了，喜欢找一个制高点，我不明白是何种心理。

再次带汤圆去看病，医生要求住院，我们别无选择，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它死去，尽管医药费高昂。儿子担心我们过于依赖汤圆，时常给我们打预防针：随时得做好心理准备。养动物，就得承受一份额外的情感。

汤圆在医院的日子里，我们心里空落落的。一连几个晚上，我和他爸吃完饭去宠物医院看汤圆。它被关在医院一楼的小房子里，里面有两层方形铁笼子，每只猫单独一个笼子，汤圆左右两边各有一只猫。听说左边是一只流浪猫，脊椎肋骨断裂，走路一瘸一拐，怯生生地望着人，怪可怜的。流浪猫能得到及时救治，也算是幸福的。

汤圆左边的小猫，见我们进去便热切地打招呼，仿佛在说：带我走吧，我愿意跟你们走。真让人有些不忍。倒是汤圆，看到我们依然静静地卧在那里，毫无表情，冷冷淡淡的样子，好像压根儿不认识我们。打开笼子抚摸它，依旧没啥反应。我心里有些失落，怪不得人家说，喂不熟的猫。哪怕它站起来走向我们，或者用眼神与我们交流，我们也会很开心的。如果养只狗，见到主人总会打招呼的，我想。转念又想，它在病中呢，每天从早到晚打点滴，可能已经麻木了。

汤圆住院期间，我们把家里的猫粮都带去了，它还是没胃口，靠输液补充营养。虽然它对我们爱理不理，我们依旧每天晚饭后去看它，像是探望自己的亲人。儿子有时一天去两次圆。

趁汤圆不在家，我用消毒水把汤圆的木屋彻底清洗了，把猫砂盆里外也洗得干干净净。接汤圆回家那天，我们都很很兴奋。第二天，他爸发现汤圆开始吃食时，不禁惊呼起来。我再三提醒他，除了猫粮，不能再给汤圆乱喂东西，生病了花钱又难受。

花是浇死的，鱼是喂死的。爱而不当，其实是一种伤害。

十四

春节回家前，本打算把汤圆送宠物医院寄养。父子俩却决定让汤圆独自在家里，宽敞且活动自由。

临行前，我们在木屋里、饭桌上、过道上分别放了食物和水，只要汤圆不打翻水盆，口粮绰绰有余。

过年在老家，汤圆的一切行为我只能想象，它有没有到处拉屎撒尿，水有没有被打翻，晚上是不是睡在沙发上，听到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一定吓得东躲西藏。平日里汤圆胆子很小，时常被各种响动惊到。儿子时不时问一句：不知道汤圆还活着没？大过年的，即使开玩笑，我也怕听这样的话。

我有些后悔没把它送去寄养。

返深途中，我们猜汤圆胖了还是瘦了，听到门响会不会到门口迎接我们，会不会把家里搞得一团糟。

到家门口，敲了几下门，汤圆迟迟没过来。

一进门，我不禁大呼：“汤圆在厅里拉屎了！”

父子俩被我的喊声惊着了。我心想，完了，沙发上肯定拉的到处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