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手记//吃一餐是一餐//段作文

文摘   文化   2024-09-08 18:04   广东  

吃一餐是一餐

 
昨晚吃撑了,还喝了几杯陈年简装汾酒,加上颈子酸胀,回租屋敲下这个题目,晕乎乎的,浑身不爽,正文除了俩空格,只字未写,觉得这些日子是真累了,不如早睡早起好好休息一下,说不定一觉醒来这小文章就一气喝成了。

台风摩羯刚过,恰好白露,天倒是凉了不少,窗外仍有雨声,偶有阵风刮过,仍能听到阳台里侧的铝合金门哐当哐当响。住顶楼月余,屋子西侧原是一片旧厂房,已拆掉多年,空地上的荒草已数度枯荣。去年吧,莫名其妙有人在荒地上挖一个毫不规则的坑,越挖越大,五六台抽水机没日没夜抽水,却总抽不完,因为天要下雨,坑外边不远处还有一条排涝河。阳台东南朝向,前方的厂房也被拆掉了,晴可见日出,雨可免浇花。阳台上有两盆绿植,前不久从天台上捡来的,其主人可能是这里的前房客,也可能是其他房间的前房客,是众多被遗弃在天台上较小的两盆,搬下来一打理,总算长出些新叶片,开出些小花朵。顶楼三面空旷,光线好,风也大,阳台里侧的门锁锈了,框也坏了,那门就一直开着,被房东用铁丝拴在了阳台护拦上,风一吹就哐当哐当响。

听着门响,翻看着手机里下午大伙儿在笨鸟堂生火做饭喝酒聊天的视频和照片,大概十点来钟竟也稀里糊涂睡着了,还做了个小梦。梦见我和妻子坐长途大巴来深圳,在湖南境内突遇暴雨,车停在半山腰,一车人下车步行,走了一段山路,来到一个湖边,湖边有条泥堤,有人拦着说不让过了。我说去年也是从这里经过的啊,怎么就不让过了呢?有人强行要过,大家纷纷往堤上挤,我挤到堤上去了,顺利去到湖对岸,有些人却掉进了湖里。我混在幸运的人群中,呼喊着妻子的名字,她远远应着,不知是在湖的那一边还是已经到了泥堤上,就是见着不人影。我喊着喊着就醒了,耳边又响起了阳台上金属门的哐当声,才明白自己又做梦了。

六点不到,天蒙蒙亮,我去阳台上紧了紧门把手上的铁丝,借着路边的灯光看了看绿植,那细叶榕又生出几片新叶了,那不知名的开着粉色小花的藤状植物显得弱不经风,台风前开出的花儿已枯谢,东倒西歪的藤蔓上翻转的叶片毫无光泽。马路上,那个着橙色工服的环卫女工似乎更老更矮了,正佝偻着背不停清扫枯枝败叶。洒水车停在路边,尾灯被提前砍下的树叶遮挡着,似亮非亮。我没开灯,摸索着去洗手间洗了一把冷水脸。

天仍未亮明,洗涮用品放在女儿租屋里,她住了我原来租住的屋子,楼层矮些。平日里,她准时七点起床,然后收拾一番,吃过我买回或做好的早餐后去上班。她就周日休息,我一般七点半之后下去,尽量让她多睡一会儿。她大学毕业来深圳两个多月了,我找了不多的几个可以找的朋友,也没能替她谋到一份可以糊口的工作,最后还是她自己在网上找到了一份财务兼人事的工作,并且过了试用期。教她做事的师傅已顺利离职,接下来就靠她自己独当一面了,做好做坏都得靠她自己了。她曾多次表示那不是她理想的工作,更不是她真正想要的生活,作为在深圳谋生三十年的父亲,我何尝不知道她应该过怎样的生活,需要什么样的生活。但是,她说最困难的日子过去了,工作再繁杂,事情再难搞,总会越来越熟练的。我说是啊,眼前看,收入与付出未必成正比,干得越多,学到的就会越多,工作上的经验,你在学校花钱也是学不到的。

与孩子交流,尽可能为孩子提供生活上的便利,已占去我业余大部分时间。想想这些年,那么多业余时间也没干成啥,差不多全浪费了,一转眼孩子就自食其力了,能天天看着她成长,进步,说说话,吃吃饭,姑且算着生活的馈赠与迟到的福份吧。这两个多月里,我们忧郁过,争吵过,说到底,还是留守儿童长大后留给自己的后遗症,父女之间二十余年积存下来的隔代感,陌生感,需要充分交流,信任,磨合,理解,需要一个过程,需要一定时间。庆幸的是,这个过程不算漫长,算上去年的实习不过一年,而且,在这个秋天,似乎比预想的要好,因为她已懂得,属于自己的任务和职责,回家后会自觉完成。明显地,她已慢慢融入社会,明白自己能做什么,该做什么,怎么做。

我们都知道,生活原本可以更从容一点,可天气就是这般恶劣,自己忘了带伞,要么找个地方避雨,要么冒雨前行。在极度不从容的生活里,我们稍感欣慰,或许只因为我们有时在避雨,有时在冒雨前行。

去天台上站了会儿,雨总算停了,风也没了,天亮开了,云间似有霞光侧漏。六点半不到,决定去街上走走,买些菜,好好做一顿早餐。

过三条巷子便是美食街,好几家烧烤店仍未打烊,其中一家门外拼了条长桌,七八个看上去比女儿年纪稍小的年轻人仍在吵闹中喝酒吃肉。这种场景若干年前是常见的,比如我在固戍那些年,不同的是啤酒的牌子由金威换成了漓泉,茂名狗肉庄换成了伙头军烧烤店,工衣换成了文化衫,人字拖换成了洞洞鞋,翻盖手机换成了智能手机,短信换成了微信,早婚早恋变成了不婚不育。而在文化公园的亭子里,是三个年纪相仿的男孩在玩扑克牌。当下,社会上有种说法,中上流职场或官场交际,流行掼蛋,说是为了消磨时间,为消费降级找个光鲜的借口。周六通宵在广场上玩纸牌的年轻人,总好过在工厂集体宿舍或租屋里吹着风扇刷短视频,至少会省去流量和电费。

穿过广场拐个弯便到了菜市场。台风过后,蔬菜价格又涨了不少,两条青瓜,两棵油麦菜,一把四季豆,十来只青椒,七八两五花肉,年初,十来块钱可以搞定的,如今竟要三十来元。想到昨晚从老鸟那儿带回黄黍油糕,蒸热自己可将就一下,为孩子做早餐的念头便换成了替她买一份肠粉。

孩子不算挑食,有时简单到一碗稀饭加一坨豆腐乳就能应付一餐,却不喜甜食。老鸟整黄黍油糕属山西特色小吃,红糖馅儿,做起来费劲,香糯,口感好,昨晚孩子吃一口直摇头,市场边茂名人拉的石磨肠粉挺合她胃口。七点半回到女儿租屋,她已起床洗涮好,正打扫房间。她说师傅离厂了,手头能干的事趁周末干了,别到时手忙脚乱,爬山就不去了。我说好啊,早餐后我得上去,昨晚建了个文档,只拟了标题,好久没写东西了,不写几句真对不起昨天那份大餐。她说你们这些老人家啊,真爱凑热闹,周末应该好好休息嘛,整天大鱼大肉,别营养过剩了,人一辈子能吃多少东西是有定数的,悠着点。我说为了这一餐,我们合计大半年了,趁现在还吃得,吃一餐是一餐,别到年纪大了想吃吃不进了。那你整天还叫我少吃点该减肥了?口是心非,女儿说完,看着我笑,不像生气的样子。有朋友常说,现在的孩子动不动爱跟父母生气,像是前世的账客来收账的。以前少接触孩子,没把朋友的话当回事,孩子来到身边后,领教几回后,觉得还真是这么回事,她说什么,好听不好听最好都听着,实在要应几句,也得拿捏个度。所以我也笑了笑说,我们一把年纪了,该吃吃,该喝喝,你还年轻,又是女孩子,你不喜欢吃甜食就很好嘛。她说我天生不喜欢甜食呀,但我喜欢吃肉,还有干饭,昨天见你炒回锅肉的视频,现在就想流口水,如果你真懂民女的心思,就炒个回锅肉我下干饭。她下午早我半个小时下班,晚饭一般由她安排,煮啥我都吃,周末吃啥自然得由我来做了,我做啥她就吃啥,基本上不嫌弃,因为我在我们家是最会做饭的。

上楼前我说,你把五花肉过过水,青椒和四季豆切好,我上去忙,可能会忘记下来炒菜,你饿了就打我电话。她说各忙各的,要不你带个月饼上去,你饿了不下来炒菜就啃月饼,我饿了自己想办法。

我没应她,也没拿月饼,到了楼上,沏一壶龙井,打开电脑对着“吃一餐是一餐”几个字,望着阳台上的细叶榕,呆了一会儿,正准备敲第一个字时,电话响了。

一看,老鸟打来的,想,正准备写昨天搞鸡黍的事呢,莫不是还在纠结我昨天炒的回锅肉太咸了?

老鸟却说,你认识做广告的不?老朱的片子今天开机,忘了做横幅,能不能找人赶条横幅出来?下午他带去片场要用。我和老朱吃过三次饭,昨晚算其中的一次,说是比我小十来岁,看起来跟我差不多,尽管我看起来也快六十岁了。老鸟昨天还说,老朱今年不错啊,9月份就有三百集短剧等着开机呢,楚桥的《幸福咒》已经在与投资人洽谈了。老朱是昨天来得最晚的一个,差不多五点才过来,看得出来,他确实很忙。来沙井快九年了,认识生活在这里的两个制片人,老朱是其中之一,做广告的也认识两三个,但真正能在星期天仍上班且那么快就能做好横幅的,似乎只有一个。老鸟说不管了,你直接联系老朱吧,尽量帮他问问。

于是我赶紧打老罗的电话。老罗说今天星期天呢,他不在店里,得打电话问问同事上班没,如果有上班应该没问题。于是我又打电话给老朱,说还不能确定,确定再给你电话。老朱说如果行的话,最晚下午一点半要拿到。又于是,老朱等我的电话,我等老罗的电话。我一边等一边盯着电脑上那个标题,想,一条横幅,对于老罗,大概也就一两百块钱的生意,对于老朱,却涉及到大几十万的业务。虽然一条横幅不能决定一部电影的成败,但如果老朱能够顺利拿到横幅,那是一个好兆头。虽然写作计划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搅乱了,但想到这年头一个默默无闻的制片人还能不断开机,一个广告店还能因为我在星期天早晨做成一笔生意,这等待倒也值了。

等了二十来分钟,老罗仍没回电话,老朱也没催问,我便告诉自己,再等五分钟,老罗不来电话就打过去。我知道老罗有了消息会立马打回电话,可五分钟后我还是打了过去,问如果开门了最迟啥时候可以搞好?他说不好意思啊,同事没接电话,应该很快就会回电话了,如果有人上班,一点之前肯定行。大概两分钟后,老罗给我信息说,正在外面安装呢,马上叫人回店里,横幅做多长?什么内容?我说老朱直接联系你吧。

说完,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眼睛转向文档里的这个标题,老半天才敲出“昨晚吃撑了”五个字。

昨晚真吃撑了。老鸟准备了三袋黄黍粉,和了一袋,大概五斤,做油糕,还准备了一大堆做烩面的材料。楚桥上午就买好了鸡和牛杂,因为下午要帮单位赶材料,建议中午搞“鸡黍之约”,被老鸟一票否决了。鸡黍之约定在沙井,由老鸟于年初提议,只有他才有一票否决的权力,因为在我们那个十来人的“好吃”群里,只有他才会做油黍,只有他的工作室才够宽,只有他那老院子里才有那种猛火灶,也只有在一个山西人的地盘上吃鸡黍才够味儿,而且,十天前他就定好了,9月开学后的第一个周六,下午2点到晚上9点为约定时间,谁来都行,谁不来也行,不用预约,欢迎空降,如果最后都不去,他就炸好油黍拍几张照片发群里,自己能吃一碗算一碗,能吃一只是一只,这鸡黍之约就算完成了,下次再聚,就搞别的主题,不搞鸡和黍了。老鸟一否决,楚桥只好答应上午加班,下午回家做鸡,煲牛腩。

老鸟的工作室位于衙边旧村,我以前写过一篇《老鸟的春天》,写我们在口罩期间去那里做面吃。老鸟以摄影为生,兼顾其他。他说今年春天起,情况有所好转,前几年欠下的一屁股债已还掉大半屁股,零头零尾的应该在冬天来临之前就能搞定。在群里,他除了说生活的难度,人格的高度,美学的维度,汾酒的纯度,摄影的角度,吕梁人的风度,也会说说山西艺术家的知名度,说得最多的导演自然是贾樟柯。他上次说有个老乡带了一箱简装汾酒过来,还没喝完,他上上次说有个老乡带了一箱简装汾酒过来,没喝完,他上上次说……,他就这么一次又一次说,在群里说,在他工作室里说,说的仍是那几瓶汾酒,就这么一直说到了今年春天,说他与老廖聊起一个关于鸡黍之约的故事,特别有意思。于是书生提议,找个地方也“鸡黍”一下。地点细节议好后,因为老鸟特别忙,时间便一推再推,推到8月底,老鸟说有几个客户还没续费,不那么忙了,鸡黍之约该提上议程上了,于是就时间定在了昨天。

这大半年里,老鸟实在太忙了,忙着拍摄挣钱,忙着给两个上学的孩子和一个在市内上班的老婆做饭,忙着谈生意,忙着有钱没钱的其他杂务,平日里,若不是回去拿些用具,那笨鸟堂里别说人影儿,连那几只猫都去向不明了。为了这次鸡黍之约,他不仅亲自把楼上楼下屋里屋收拾了一遍,还请了一个看上去跟他老婆差不多年轻漂亮的小姐姐过来搞了一上午卫生,硬生生把一个破院子收拾得亮亮堂堂,连久不睡人的木床和久不挨屁股的椅子也被小姐姐擦了又擦,抹了又抹。为这次鸡黍之约,油糕和烩面的主要食材全是从山西老家买回的,而且,那几瓶汾酒和我们平时带过去的酒水他依然留着,似乎一切都是为这次鸡黍之约而留着的。他说,人一辈子也搞不了几次鸡黍,搞得了也不想多搞,太他妈费劲了,吃一餐是一餐,约一次是一次,这次之后再也不约鸡黍了,约蚝可以,焖羊肉可以,约其他任何可约之事都可以,所以呀,时间不能改,能来的都来。

事前五天,基本上都说能到。到了第三天,突然说近十年最强台风可能正面袭击深圳,学生提前放假,有那么几个说可能来不了了。老鸟一如既往地强调,顺其自然,欢迎空降,面粉准备了三袋,随时加餐。到了前天晚上,有人说刚出院,真来不了了,有人说台风没吹过来要补班,有人说男人要补班她得照顾两个孩子,有人说正在外面出差得下次了,有人说刚认识一个客户约好了周六下午见面,晚上可能赶不上了……

到了下午五点,能来的都来了,没来的确实赶不过来了,满满一大桌各具地方风味的特色饮食出乎意料地被干了个七七八八。唯一的遗憾是,我亲自炒的回锅肉咸了,剩下二分之一。酒过三巡,我解释回锅肉为什么咸,一是肉太少了,二是豆瓣酱放多了(特地买了一瓶豆瓣酱,当时觉得放太少有些不划算),三是老鸟家用的粗盐,我们家用的细盐,咸度不同,没把握住分寸。为什么没把握住分寸呢?因为厨房里太热了,大火炉呼呼呼吹了一下午,人一进去就晕乎乎的,把另一壶盐当味精抓了半把丢了进去。

“四川人炒回锅肉放味精?莫哄我,我老婆可是重庆的哟。”书生禁不住笑了起来。

“别哄鬼了,老廖又没来,你哄鬼可以,哄不了我。我们家有三年没买味精了!”老鸟说完,大家“扑”一声笑了起来,因为我们又想起了“鸡黍之约”的故事,想起老鸟下午在厨房讲的关于老廖来与不来的笑话。

笑完,楚桥一本正经地说:“其实吧,故事归故事,笑话归笑话,来了,开心,有事没来的,在群里流口水,活该!我很开心,牛腩光盘了,白切鸡就剩半只头和两块鸡骨架了。老段的回锅肉嘛,嗯,其实挺香的,如果有一碗白粥就好了。”

书生总结道:“民以食为天,老鸟说得好,吃一餐是一餐,我觉得真是的,环境越差,越要暴食暴饮。食品价格越来越高,不是我们越来越有钱了,而是大家越活越明白了,吃,就是要吃。吃一餐是一餐。”

虽然昨晚的主食是烩面,但大部分人第一次吃到的是做起来最费劲儿的黄黍面油糕。油糕香糯,上桌前大家已吃过不少,最后仍剩下很多,老鸟一一打包让大伙带走。

最后西西问,咋不给老婆孩子留点油糕?

老鸟说,莫事,还有两袋儿粉呢。

想想,昨晚确实吃撑了,以至于早餐时,我只吃了三只油糕。想到冰箱里还有几只油糕,肚子竟然咕咕响了起来。一看时间,下午一点了,又想,这孩子,跟老爹一样忙过头了,还是自己把午饭解决了?这个点了也不叫我下去炒菜。

 
                                          2024年9月8日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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