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过年吃什么,山雨印象最深的不是中午吃饺子,而是初一清早吃宽面条。
记得先母在时,就是她老人家还能擀得动面条时,每到腊月三十日(或腊月二十九)下午,总要蹲在地上,大案板放在并不很平的堂屋土地上,咚咚咚,嚓嚓嚓,咚咚咚,嚓嚓嚓,忙那么一个时辰。擀次日起五更吃的宽面。菜,有白菜,有猪肉片子,有粉条,有油泊豆腐条,有油炸粉条丸子,一般是先父准备。那个时候,山雨家里不怎么讲究“年夜饭”,对初一五更这顿面条特别在意。山雨注意到了,他那一代人往上,都是吃“宽面条”。是山雨不识字的老母亲解释的:初一五更吃了宽面条,预示一整年的路,越走越宽!
对正月初一午饭,山雨也有较深的印象,那就是,吃了初一五更面条,天不亮,开门纳庆,夜色中,大家就开始出门了。辈份儿大的人,都是天亮前就吃了饭的,早早把玉米花儿,花生、瓜子、烟准备到桌上,在地摆上草箔、布坐垫儿,甚至铺上苇席、褥子。辈份儿小的,按顺序,一拔儿一拔儿地,磕头,收头。咱也不知道谁发明的这个说法儿——“头”,收头,那不是刽子手吗?还真不是,主动去的,不去,还真不行,人家会说“你服孝哩啊?!!”这口气是说你不懂道理,心中没有尊长,或说是人孤户小,小家子气。那个时候,一见人家姓张的、姓杨的,走到街上,一大绺,就无形之中被人家的家势气焰压得喘不过气来。以至于,看一个家族兴旺不兴旺,在村儿上势力怎么样,初一早上,大街上,都是新衣新帽,笑脸相迎,点头哈腰,但给人的感觉是,游行示威,如果再跟上三、五个麻媳妇,花枝招展,还有六、七个,十来八个孙男孙女,那简直是盖了,“踢街哩”!老家长、老族长拢着手儿,坐在家里,笑咪咪的,三里地之外,人们似乎己听到了他,跺一脚,半个村儿,房梁掉土。
跑题了!
孩子们出街“游行”前,老的儿们多会嘱咐几向:“转遍了,记着回来捏疙瘩!不要瞎跑!”对,游完街,就窜完本家和邻居,就是向尊长上辈儿人拜完节,急需要做的是,回自家里,一家老小,围着大案板捏疙瘩(饺子),有揉面的,有擀片儿的,有捏的,小孩子们往往是往高粱秸扎的大锅片上摆捏成了的疙瘩(饺子)。一大家子,七、八口儿,甚至十几口儿,三代或两代人,忙忙乎乎,有说有笑,拉着家常,冬里也春意浓浓,其乐融融,好象春天真的随着起五更放的鞭炮声,姗姗而来,进了村子,进了家。
午饭,一锅片儿一锅片儿的疙瘩(饺子)“不咚不咚”下了锅,凉水打三遍,熟了。跟早饭一样,第一碗先敬三代祖宗,然后,老人孩子,热气腾腾,倒上点儿醋,就该论谁吃了几碗几个了;饺子,几乎全是羊肉红萝卜馅儿。那些年,不吃猪肉大葱馅儿的“饺子”,初一中午吃的是“疙瘩”,是“羊肉疙瘩”。山雨印象中,羊肉红萝卜馅儿的才配叫“疙瘩”。还是先父说的,“猪肉那东西寒”,口气也是,那叫“饺子”,不叫“疙瘩”,我们吃的是“疙瘩”!
大年初一下午,孩子们岀街玩耍,回家没个迟早。家里大人,老哥几们、老姐妹们,一整年不得闲,就初一“晚夕”有工夫儿往一块儿坐坐。山雨有个姥姥门儿上的小姨,也嫁到招岗来,与先母年纪相仿,年年儿初一“晚夕”从村西头儿过来,到山雨家港沟边儿,来跟“她姐姐”黑姥姥白姥姥地唠个没完,天快黑了才回去。
晚饭不慌,反正孩子们中午吃得不饥,晚上就滚口汤儿,溜口吃的儿就行。所谓“吃的儿”,是腊月二十八蒸煮出来的东西,好面是白面馒头、粉条包子、馅儿包子、糖角子、黄玉茭面忽栾子(有柿皮红豆馅儿的,有萝人馅儿的,有刺儿的就是黄玉茭米与萝卜丝儿和到一起的)等。另有炸煮的粉条丸子、油炸豆腐、油炸红薯块儿、烧猪肉等。这是吃的儿和油货,一正月吃,象山雨家总是要吃到二月二山雨生日那天。
“吃正月,坐二月,圪里圪倒到三月”。农业社时期和改开初期,外出打工还不历害,除了有的年头儿正月初一下午就上工垫地,整体还有“农闲”时间。那个时候,农民还算有“假期”,农闲,就是“假期”,不象后来,连地都不种了,也没得个闲。
近日,听家里这一口子又听了一两条过年食俗禁忌:老南瓜不过年;正月不吃饼。这不是山雨岀生的招岗的过年食俗,但听来震聋发可聩,那就是为什么?
山雨觉得,山雨父辈,正面的正月食俗,从初一清早就来碗宽面条,预示一年的路越走越宽,中午,不,上午就开始,全家老小捏疙瘩,就“抟抟圆圆”——团团圆圆,晚上之后,就清汤寡水,吃玉茭面了,山雨解释,这就象先母说的:记住——“年节好过,日月儿难熬”!一年如一月,多数时间,还是清汤寡水,有湿有干,就己不错了。不可天天肥肥满满。当然,待客另当别论,要实受点儿,待客不得不肥满,过白子不得不仔细。
至于负面的禁忌,据说是中原和龙耳那边的,意思是,“老南瓜”,就是“老难过”,年年难过年年过,头一年的,让它过去,不能到第二年正月,斦以,过年不能吃“老南瓜”;“吃饼”就是“吃病”,还是谐音忌讳,正月里咱就不吃饼,一张也不吃,一口儿也不吃!
山雨 甲辰除夕之夜
于古沙安乐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