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张新民 编辑 | 米杜 银盐
新浪图片出品 2018-07-25
达里雅博依与于田县有240公里的里程,要沿着克里雅河边的沙漠和芦苇荡穿行。这是最考验技术和胆量的冒险。好在有热杰普、艾力、图达洪三兄弟和一些年轻人,凭借着无畏和勇敢,驾驶着环塔拉力赛淘汰的旧车,和各种老掉牙的进口越野车顽强地前行,用12个小时的时间终于走完这段艰辛的道路。
骑了17天毛驴
在新疆塔克拉玛干沙漠的腹地里,克里雅河即将消失的地方,被称作达里雅博依。这里的居民沿河游牧,离群索居,而且恋土难移,被人们称作沙漠里的“原始部落”。
达里雅博依人的来历,一种说法是西藏阿里古格王朝的后裔,为逃避战乱翻越昆仑山进入了这片绿洲;另一种说法是他们就是这里的沙漠土著民族;第三种说法则是达里雅博依人是2000年前神秘消失的古楼兰人的一支。
1896年1月,瑞典探险家斯文·赫定沿塔里木盆地的克里雅河追寻到沙漠的尽头。他想知道,那最后的几滴水挣扎到哪里为止。但他突然发现,这里不仅有成群的野骆驼在奔跑,而且也是大批野猪的乐园,更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竟有一个牧民群落在这里生息着。
过去了半个世纪后,1959年,人民政府派人找到这群隔绝的维吾尔人,并为他们建立了达里雅博依村。不幸的是,“文革”中,他们再次从人们的视野中消失。
1981年,于田县畜牧局局长巴克图地和县城的一名医生、一个教员、一个公社代销员,以及负责生活的干部第一次去达里雅博依。在整整骑了17天毛驴后,他们终于到达了达里雅博依村。当地村落里所有的人都来看望他们。“这村子连一个馍馍都没有。”最后他们把自己带来的干粮、核桃葡萄都给了村民们,然后又骑着骆驼,没日没夜地走了16天回去。
回到于田,巴克图地连家都没回,赶紧向领导汇报大河沿的情况,书记带领大家开始修路。81个20-40岁以上的年轻人,经过了87天的大战,终于在沙漠里修筑了一条勉强能行车的简易土路。刚开始没有司机敢去,巴克图地先让自己12岁的大儿子热杰普跟车为车子一路加水。最终2个拖拉机、21个骆驼、31个毛驴,经过7天的艰难跋涉,给达里雅博依的村民送过去了面粉和衣服。
铺了一半的柏油路
以前的达里雅博依,村里没有房子,羊走到哪里,人就去哪里睡觉,大风来的时候,“茶也喝不了,水也吃不了”。而且每年克里雅河都会洪水泛滥,还经常改道,克里雅人居住的地段属于400年前的古河道,有时候洪水来了还要搬家。不过,每家人最主要的财产是100只左右的山羊或者绵羊,换个地方就是了。
后来,家家住上了柳条编制后用泥巴加固的草房,木骨泥墙的大客厅,细细的泥土铺成的地面。细土是润润的,并不干燥,房子显得简陋而整洁.
以前,当地的食物主要就是一种叫“阔麦琪”的烤馕:把死面埋在沙子和灰烬里闷熟的面饼。有了路后,司机们经常会从于田带蔬菜和东西来。村民亚生江家有人开车跑这条线路,他们家吃的就相对来说丰富点,基本上不再吃“阔麦琪”。
不过修路带来了新鲜蔬菜,也带来了担忧。在塔克拉玛干沙漠的腹地,有一个叫做牙通古斯的原始村落,和达里雅博依类似。1999年11月,牙通古斯村终于修通了一条柏油路,从此村子由神秘变得透明开放。当地的安迪尔甜瓜产业为农牧民带来了很高的收入,可是后来随着旅游的开发,人们越来越失去了对这里的向往,牙通古斯就在媒体和人们的记忆中逐渐被淡忘了。
人们担心牙通古斯村的今天,就是达里雅博依的明天。
2017年,达里雅博依到于田县240公里的道路,已经有一半铺上了柏油。不过鉴于牙通古斯村在前,当地干部认为公路理想的状态就是修一半留一半,这样旅游开发的收益会持久点。
不过2017年,达里雅博依村被列入拟创建的4A级景区名录。今年,这里的人们和学校、卫生院等也开始陆续迁往距于田县92公里的新区,而克里雅河的流量正逐年减少,未来甚至可能会干涸。达里雅博依那种安静,那种自然惊艳的美,又能存在多久呢?
克里雅河流域气候恶劣,由于深处沙漠腹地,这里春天常有沙尘,遮天蔽日,夏天又酷热难耐,9-10月是这里的黄金季节,天气凉爽,胡杨和红柳变得色彩斑斓。克里雅河流域一共居住了1400人,其中几十户人聚集在达里雅博依乡,而那些散居在外的,最远距乡里80多公里。
在达里雅博依出门是大事,出发前车上不但装满了货物,车里车外也坐得满满当当都是人。距村落最近的于田县城也有240公里路程,一路上要沿着克里雅河边的沙漠和芦苇荡穿行。这非常考验驾驶人的技术和胆量,即便是熟门熟路的年轻人,每次也要开12个小时。因此,达里雅博依乡也被称为“中国最难到达的村落”。
克里雅河水主要由昆仑山雪水融汇而成,春天大河浩荡,冬天就只剩下干枯的河床。每年克里雅河都会洪水泛滥,还经常改道,克里雅人居住的地段属于400年前的古河道,有时候洪水来了还要搬家。这是在一条从克里雅河引水的水渠里,地下的暗坑把车掀翻了。
以前,达里雅博依是没有房子的,人们住在胡杨林旁边的小窝棚里,羊走到哪里,人就去哪里睡觉。克里雅人的食谱很依赖羊肉,在夏天,每户人家每一个月就要宰杀一到两只羊。对羊肉的需求导致了畜牧业的扩张,五年前,当地畜牧量就已经超过最大承载量两倍。
由于世代离群索居,村里多见近亲结婚现象,也常能见到智力低下的孩子,买提吐迪90年出生的妹妹就有些智力低下。这是买提吐迪在偏远的一户人家收购大芸和羊皮。克里雅人并不会耕作粮食作物,政府会按户免费供给面粉和油盐,而当地的收入则主要靠卖羊皮和一种叫做“大芸”的名贵的中药材。
买提吐迪在村子收购野生大芸和羊皮,然后装车运到于田县,以每公斤30-40元的价格卖掉。大芸被称作“沙漠人参”,因为沙漠地区生态脆弱,在新疆别处是不允许挖大芸的,只有在这里被特许。虽然大芸给当地带来了丰厚的收入,但大家还是觉得“挖大芸没有放羊好。”
2001年起,当地安装了太阳能发电板、卫星接收器和压井,不过对于距乡政府很远的村民来说,他们依然要去克里雅河边取水。克里雅河水含氟量高,外面的人喝了会觉得肚子胀,外地曾经援建过净化水工程,不过由于河流每年无序改道,已经被废弃。
当地人用压井取水。克里雅人生存必须的食物、水、火等都有赖于河水滋养起来的达里雅博依绿洲。然而近年来中上游水资源利用增加,这里的用水量随之减少,加之绿洲内人口增长,牲畜头数增加,绿洲植物群落退化严重。
麦才地是乡里电视转播站唯一的工作人员,不过因为村里的用电不稳定,他的工作也是断断续续的。村里的用电一直是个大问题,外面援建的光伏电站无法工作,乡里买来了发电机也坏了。村里没人会修,厂家的工程师从乌鲁木齐费劲跑来一看,发现原来只是简单的问题。
30年前,村里兴建了小学,现在学校有5个老师,50个学生,一共3个班。学校只开设了1-3年级的课程,3年级以上的孩子就要于田县城读书。2000年,学校的校舍成了危房濒临倒塌,全校学生面临失学,后来地方投资百万才重建了校舍。
买买提·肉孜是学校的语文老师,从乌鲁木齐职业中学毕业后回到家乡。买买提在职中学的是体育,但学校语文老师不够,他的汉语比较好,就来给孩子们教语文。买买提用并不很标准的汉语朗读一遍后,孩子们跟着念出来的完全变调了,“等到第二天回来,学生还是一句都不会。”和县城的孩子相比,这里孩子的汉语只会一句“你好”。
村里仅有一所卫生院,不过医疗条件很差,医师护士包括院长一共才10个人。阿不都·赛莱姆患了白内障,晚上基本看不到,白天也只能看到60%。上午朋友来看她,两个人一起在房里嚎啕大哭。像白内障这种不难治疗的眼病,在这里就是天大的难事。即便是严重一点的肚子疼和感冒,也需要去于田县城看病。
每周五是当地人做礼拜的日子,也是村里最热闹的巴扎(集市)天。这天,散居在外的克里雅人会利用各种交通工具赶到村里。村里的商店平时不怎么开门,那天也都开门迎客。在贴满流行明星海报的理发屋里,两名小伙子在排队刮胡子。
在巴扎上,两位克里雅人互相问候。每个克里雅人见面都会互相问候,谦恭而热忱,他们说话柔声细语,从来不会生气吵架。随着现代文明的渗透,很多人来到这边旅游参观,克里雅人也都表示欢迎,不会拒绝外人的拍照。
肉孜·吾斯曼江和儿子在自家的商店前,和其他小店售卖饮料方便面不同,他家的商店售卖药材、茶叶、果酱等。吾斯曼江家生活条件明显高于其他家庭,儿子在和田职校学美容,是村子里唯一用VCD机看碟片的人。由于电力缺乏,这里没有人看电视,也很少有人听收音机,大多数家庭中的电器只有手电筒和手机。
哈丝亚提的女儿是在自家炕上接生的,才出生8天。她家有辆车在于田县和乡里之间跑运输,生活条件相对较好,平常能吃到于田带过来的蔬菜,已经不用过以前那种顿顿都吃在沙子和灰烬里闷熟的“阔买齐”(馕饼)的日子了。
去于田县的越野车里挤了19人,大部分是去县城读书的孩子。司机艾力说,这还不是最多的,有次他的车子坐了35个去上学的孩子。“希望路好走一点。”当被问到有什么愿望时,孩子们的家长笑笑说。2017年,村里到于田县的道路,终于有一半铺上了柏油。
趁车子检修,学生们踢毽子来舒缓腿脚。2017年,村子被列入拟创建的4A级景区名录。今年,这里的人们和学校、卫生院等也开始陆续迁往距于田县92公里的新区,以后只会留一小部分放羊的人住。不过很多村民还是不愿意迁居,“喝惯了含氟高的水,羊也吃惯了这里的草。”但克里雅河的流量正逐年减少,未来甚至可能会干涸,“我喜欢这里的风景,我想回来,但是其实已经回不来了。”村里考上新疆财经大学的库瓦汗说。
作者简介
张新民, 新疆出生。2004-2006年:连续获得《中国摄影》年度反转片十杰提名。2005年---2009年:出版《西北有禾木》等图书四册。2014年---2018年:为腾讯、新浪栏目提供图片专题。2017年办理离岗歇业成自由摄影师,在亚洲和非洲地区旅行拍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