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大马仙本那,一个现实中的梦境之地
这里是马来西亚沙巴州的一座小城,芳名叫做仙本那(Simporna),风光绮丽,如诗如画。
沙巴位于世界第三大岛加里曼丹北部,是马来西亚联邦在该岛所属领土的两个行政区域之一(另一个为砂拉越),南面与印尼的北加里曼丹省接壤。在沙巴与砂拉越之间,还有一个袖珍小国文莱,所谓一岛三国,便是如此。
仙本那隶属于沙巴州的斗湖地区,在马来语中有“完美”的意思,她本身也是一个小岛,碧海银沙不输马尔代夫,宛如现实中的梦境之地。
马来西亚与印尼同文同种,都是穆斯林为主的国家,语言类似,风土人情也差不多。特别是沙巴州的马来人和加里曼丹的印尼人都在同一座岛上,近亲近邻,彼此更有许多相似之处。
但总的看来,大马在经济与基础设施等各方面要比印尼发达一些,即使在相对落后的东马地区,其城市建设也比印尼加里曼丹的大部分城镇强不少,小城仙本那亦是这样。
不过,你可能不知道,印尼和大马这对比邻而居的老哥俩,虽然现在看起来关系还行,但曾几何时居然也进行过长达三年的武力对峙与激烈冲突。
本号作为一个以历史话题为主的自媒体,今天要介绍的并不是仙本那小城的风光游记,而是想回顾一下半个世纪以前,印马两国的恩怨情仇与你死我活的对抗。
仙本那这个如今看上去祥和平静的城镇,当年正是印尼军队围攻马来西亚的一个焦点。
历史回眸:仙本那海军基地的拉锯战
让我们把日历翻回到1965年的7月1日。
黎明时分,薄雾笼罩着仙本那海岸,海浪轻轻拍打着礁石,似乎在预示着一场风暴即将来临。在这片宁静的海湾,马来西亚海军基地的士兵们还沉浸在静谧的睡梦中,丝毫没有预料到即将到来的浩劫。
突然,远处传来了沉闷的引擎轰鸣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印尼空军的10多架运输机犹如如黑色幽灵划破云雾,向着仙本那基地迅速逼近。
数百名全副武装的伞兵迎着晨曦从飞机上跳下,在上千名隐蔽在丛林里的地面部队配合下发起冲锋,在此上演了一场震撼世界的攻势。
战斗在这一刻打响。马来西亚海军基地的警报骤然拉响,慌乱中起床的士兵们迅速集结,应对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激烈的交火声随即响彻云霄,硝烟在空气中弥漫,鲜血染红了沙滩,枪声和爆炸声如雷贯耳,军港一度被占领,仙本那到处燃烧起冲天的火光。
在接下来的68天里,双方军队在仙本那展开了前所未有的拉锯战。马来西亚拼命抵抗,并叫来了英国、澳大利亚和新西兰组成的联军前往增援。
印尼也并非孤家寡人,他们有事先培植训练的婆罗洲(加里曼丹岛的曾用名)游击队与之并肩作战。
多国部队在此混战,殊死搏斗打起了“群架”,战场扩大到北婆罗洲的许多地方。
印尼士兵潮水般涌来,被联军击溃,四散奔跑着,退入漫山遍野的热带雨林。然后又集结起来,再发动下一波攻击。
大马网上发布的历史资料这样记述:
多年以后,当时参战一位印尼退役老兵、77岁的佩尔达-苏玛吉(Perda Soemaji)对《罗盘报》记者回忆道:
50年前,我们在参加了“粉碎马来西亚”的行动之后,许多士兵患上了疟疾和脚气病。疟疾是惊人的。
除了纪律严明的训练,在荒野中携带重量超重的武器外,我们带来的食物也很少,最多只能吃两天的米饭,加上干配菜和干面包。
负担很重,缺乏食物支持。我们带来了用kllontang叶子包裹的米饭,只够吃上两天。在疲惫的状态下你也不敢多吃,吃完了别想再回来。
作为为国家而战的士兵,死亡的危险总是潜伏着。每次被分配到军事行动中,我都觉得自己的生命就要结束。我总是想,看来今天要死了!
我的一位战友雅加达苏纳尔迪(Soenardi ),在马来西亚砂拉越龙马普的战斗中丧生。他被英国军队用机枪射杀了。
1965 年,北婆罗洲砂拉越:英国 RAR部队士兵登上一架 Belvedere 直升机搜索印度尼西亚渗透者。
也有敌人被我们打中,我听到有一个声音不停地叫着:耶稣…….耶稣……耶稣……我轻推了一下中弹负伤的苏纳尔迪,对他说:“你听,那里有英国士兵将要死去的呻吟,他在叫着耶稣。”
苏纳尔迪挣扎着,头部撞到了我的胸口。他哭着说:我的朋友,我不行了!这是我的武器,还有两个装衣服的袋子.……
在听到垂死同事的哭声后,我拿起了属于苏纳尔迪的两个袋子,而他携带的卡宾枪则被另一个战友收起来。当时,仍然茂密的森林里下着大雨。我和那个战友同时抱着苏纳尔迪,他已经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临死之前,他产生了错觉,把天上的太阳误认为是月亮。
我和那位战友抱着死去的苏纳尔迪,被雨水淋着,鲜血四处流淌。我突然苦笑起来,敌人的直升机在我们头顶盘旋。幸运的是,我们能够用武器击退它,所以直升机没有那么大胆。太可怕了,如果我们因为这具尸体而在这里呆久了,那就很危险了,说不定会有其他敌人过来追捕我们。
我们把苏纳尔迪的遗体安放在一棵大树下,并向他的遗体告别致敬后,就撤退了。这时我们看到,敌人的直升机又飞过头顶,盘旋在我们刚才隐蔽的地方,苏纳尔迪的遗体被绑在直升机上的绳子上拉到半空中。我开了枪,但直升机轰鸣着开走了。
印尼国父苏加诺,为何一心要“粉碎马来西亚”?
应该说,马来西亚和印尼这两个国家,在他们都还没有独立的时候,几百年来无冤无仇,彼此相处和睦。为什么到了六十年代,就变得关系恶化,剑拔弩张了呢?
而印尼开国总统苏加诺,又为何铁了心要“粉碎马来西亚”?
这事还得从大马从过去的马来亚变成马来西亚说起。
1957年8月31日,马来亚正式脱离英国的殖民统治,第一任首相东古阿都拉曼在首都吉隆坡宣布独立。在此之前,马来亚这个国家,其所辖领土只在马来半岛大部分地区,被称为西马,而后来成为东马领土的加里曼丹岛北部的两个州——砂拉越和沙巴,以及小王国文莱,当时还是英国人的势力范围。
西方殖民时期,幅员辽阔的加里曼丹岛,大体上可分为英属北加里曼丹岛、砂拉越王国、英属文莱以及部分荷属殖民地。荷属殖民地在印尼独立之后,顺理成章地并入其中,而英属文莱一直到八十年代才真正脱离英国统治。剩下的沙巴(北加里曼丹岛)和砂拉越,便成为了所谓的“无主之地”。
与带领人民摆脱荷兰殖民统治的印尼国父苏加诺一样,这位马国首相东古先生也是一位胸怀大志的领袖。早在宣布独立之前,东古就有一个宏大的设想:把隔海相望的沙巴、砂拉越和文莱,跟马来亚半岛“拼凑”起来,共同合并为一个国家,把马来亚改名为马来西亚。如此一来,西马加东马,也就是民间所称的“大马”。
马来西亚国父东古阿都拉曼。
到了1961年,东古阿都拉曼又在新加坡正式提出,要把马来西亚建成一个包括马来亚、新加坡、沙巴、砂拉越和文莱的“大马来西亚”联邦制国家。远在欧洲的英国立即表示支持这一计划。
那么,英国人为什么会支持东古阿都拉曼的这个计划呢?
一来马来亚以及地处加里曼丹北部的砂拉越、沙巴和文莱,历史上都曾经是英国的殖民地。作为从前的宗主国,英国人认为,这些地区统一归属新成立的马来西亚,将有助于维持他们在上述地区的影响力。
二来出于反共的需要,因为当时苏加诺领导的印尼与苏联、中国等共产党国家关系密切,印尼国内左翼政治势力已日益坐大。与此同时,马共领导的游击队也在不断开展武装斗争,准备夺取马国政权。英国人担心如果整个加里曼丹岛都被印尼拿去,用不了多久就会被“赤化”。不如把北部这一大块交给跟自己亲近的马来西亚政府,可以有效抵御共产主义的渗透和扩张。
但是,东古阿都拉曼的这个提议,却惹恼了印尼开国总统苏加诺。
因为在苏加诺心中,也有一个雄心勃勃的“大印度尼西亚”梦想。
早在上世纪20年代,随着东南亚民族主义思潮兴起,印尼激进的革命青年们开始提出“大印度尼西亚”的概念,声称整个马来群岛(即“南洋”)均由单一种族构成,族群间拥有类似的语言、宗教和文化思想。基于此,包括印尼、马来亚、新加坡、文莱、沙捞越、沙巴、东帝汶等地区在内,应该联合起来建立单一制国家,而印尼理应在未来的新国家中处于领导地位。
作为印尼人民的伟大领袖,苏加诺无疑是上述概念最积极的倡导者。
自独立之后,便控制了加里曼丹岛大部分地区的印尼,当然很想把该岛全部地盘收入囊中,所以一直对该岛北部的沙捞越、沙巴虎视眈眈。
在一向反对殖民主义的老苏总统看来,你马来亚作为印尼的小兄弟,独立建国我没意见,但是也要安分守己,乖乖地把你原本所在的马来亚半岛管好就足够了。居然还想跨洋过海,把加里曼丹北部若大一块地盘抢过去,简直就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想来想去,都是万恶的大英帝国背后耍的鬼把戏,不然凭你东古阿都拉曼那点本事,怎么会有这个胆略!
于是印尼政府开始在各种场合,反对成立马来西亚联邦的计划。但大马和英国并不买账,你印尼不爽又能怎样?反正我们就按既定方针办。
1962年8月,经英国议会下院宣布,将于明年建立新的马来西亚联邦。同时英国政府将把沙捞越、北婆罗洲和新加坡一并移交给新联邦全权管理。新加坡总理李光耀非常欢迎这个决定,欣然同意与大马合并而组成一个国家。但是文莱却因与马来亚一向不和,最终决定不加入联邦。
没想到的是,新加坡和马来西亚”结婚“之后并不和谐,只过了短短两年多时间,就被大马“休了”赶出联邦被迫独立,李光耀因此哽咽流泪,可是更没有想到,原本以为离开大马不能活的弹丸小国新加坡,反而因祸得福,卧薪尝胆奋发图强,于十几年后奇迹般崛起,一跃成为全球最富有和最发达的国家之一。其个中缘由属于另外一个话题,不在本文讨论范围。
再说印尼,眼看马来西亚联邦成立既成事实,实在忍不下这口气,各种威胁脱口而出。
1963年1月20日,印尼外长苏班德里约宣称,一旦马来西亚组建成功,印尼将对其实行对抗政策。2月13日,总统苏加诺在群众聚会上高呼“马来西亚是新殖民主义的产物”,并号召国民对它群起而攻之。
马来西亚也不甘示弱,其最大党派“巫统”群众举行示威活动,还把印尼苏加诺总统的画像扔在总理府门前,逼着他们的首相东古用脚踩踏,拍照登在报纸上。
这样一来,印尼的老苏总统火冒三丈,是可忍孰不可忍!马上发起万人集会,直接对着一排话筒大喊一声:甘阳马来西亚!(menganyang malaysia 粉碎马来西亚)。
虽然苏加诺呼喊的口号比较冲动,但是站在他的角度想想,也容易理解。简单来说,就是为了不让“隔壁新邻居”威胁到自己。
打个不甚恰当的比方吧,就像你在一个街区开了爿商店,生意还不错。这时候,隔壁突然来了个新店,还特有后台,背后有人撑腰(比如英国)。你担心这新店抢你的生意,还可能搞一些对你不利的小动作。所以,你决定主动出击,找机会去“砸场子”,不让这新店有机会站稳脚跟。
苏加诺就是这样。他觉得马来西亚的成立对印尼不利,有可能会威胁到自己的地位和安全,于是决定采取武力对抗,要把这个新国家“掀翻”在地。
一生激情彭拜、酷爱煽动革命的苏加诺,用悲愤而富有诗意的语言,向全国人民发表了慷慨激昂的演讲:
如果我们饿了,这很正常
如果我们感到羞愧,这也是正常的
但是,如果我们感到饥饿或尴尬,那是因为马来西亚,厚颜无耻!
向婆罗洲部署部队,我们将面对马来亚的Cetjunguk!
不要等到我们的地面和空气被马来西亚混蛋践踏,才洗脸和刷牙
为我祈祷,我将作为国家的爱国者,作为国家的烈士,作为不愿被践踏的代价和被践踏的国家的子弹,前往战斗的领域
呼吁全国各个角落,我们将团结起来反对这种屈辱,我们将为这种待遇报仇,我们表明我们仍然有坚强的牙齿和骨头,我们仍然有尊严
哟……哎呀......我们英俊——我们英勇无敌
粉碎马来西亚!粉碎马来西亚!
恐怖袭击与军事失败,印尼无法实现的雄心
1963年4月11日晚间,印尼发动60至75名袭击者攻击了沙捞越一个警察局,杀死一名警官,伤害了两名警员,并卷走大批武器,返回印尼边境。打响了印马对抗的第一枪。
真正白热化的阶段是同年9月中旬。
马来西亚于9月16日正式成立,四天之后,苏加诺就下令要全面接管英国、新加坡和马来亚西人在印尼的所有企业,甚至还要接管在大马定居的印尼商人在印尼本土的生意。他首先打算在经济方面打击马来西亚,可谓是下了一剂“猛药”,表现得非常专横。
然而印尼很快就发现,经济对抗其实并不是他们的强项,因为虽然大马受到了不小损失,但是印尼本身也受到了巨大影响。由于新加坡和槟城是印尼农产品出入境和转卖到国际上的重要港口,结果它把海岸线封锁了,也因此导致印尼的农产品更难被卖出去,得不偿失。
于是乎,冲突只能继续升级,变成了凶狠的恐怖袭击和更大范围的军事行动。
接下来,印尼正规军率领的游击队员从海上潜入大马柔佛西岸的笨珍,成员包括数百名华人志愿兵,后被马来西亚保安部队击溃。然后是印尼伞兵和“志愿兵”在柔佛中部的拉美士小镇的森林里降落实施攻击。
1964年8月到10月之间,印尼伞兵多次在东马地区降落登陆。打死打伤多名大马皇家军队和新西兰陆军团的士兵,并击溃了马来西亚皇家警察总动员部队。
为了报复新加坡加入马来西亚,印尼还在狮城多地发动恐怖袭击,其中以麦唐纳大厦爆炸案影响最大。
1965年3月10日下午,两名印尼海军陆战队员身穿便衣,潜入新加坡乌节路麦唐纳大厦,在电梯附近引爆了一颗25磅重的定时炸弹,强大的爆炸力把地板炸穿了一个洞,方圆100公尺建筑物的所有窗口都被震碎,并且造成3死33伤。
从1963年4月到1965年8月,印马武装冲突的当事方,除这两个国家之外,还有英国和澳大利亚,以及新西兰组成的联军,主要是特种空勤局(SAS)部队参与了对印尼入侵者的“围剿”。
据有关资料记载,在北婆罗洲荒野的战斗中,印尼部队阵亡了大约2000名士兵,而英国/澳大利亚(SAS)方面的部队则损失了大约200名士兵。
随着印尼和马来西亚的冲突不断加剧,美国对印尼态度(尤其是对苏加诺的态度)逐渐发生变化。特别是发现苏加诺政权对于美国的敌意,比如在越南问题上大加指责后,美国也开始公开反对印尼。
在军事方面,美国停止帮助训练军官并不再向印尼出口武器;经济上,1964年对印尼的援助从1.3亿美元减到了2000万美元,连原计划的零头都不到。削减援助效果立竿见影,印尼经济遭受沉重一击。
而社会主义阵营这边也并不支持印尼对抗马来西亚的冲突。一方面是其之前和美国的纠缠不清,另一方面是因为反感其退出联合国的行为,只是不便公开批评而已,但很难给予援助,印尼于是在国际上陷入了孤立。
此时,印尼几乎是以一己之力对抗大马、英国、澳洲以及美国,力不从心和失败便成为迟早的事。再加上印尼政局发生了内讧,而苏加诺的身体又出了问题,到1965年中期,其总统地位已是摇摇欲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