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rtisle Talk|迁徙Transition——肢体与精神的流动

文摘   2024-05-15 19:37   浙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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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迁徙》是创作者古佳妮携十口无团创作的第三个60分钟作品,创作始于2018年初,经历了三年“马拉松”式的反复推敲,并携同作品中反复修补的四位人型模特,于2021年首演北京,上海,香港三地,均获得积极反响。作品里,一切的交迭转换都基于人的流动和行为所产生,与其说作品的核心表达为迁徙,不如说三年来作品内部人员的流动和地点的变迁过程更是彻底缱绻于“迁徙”这一主题。事实上作品早在疫情之前就已形成框架,在2020纽约第一波疫情高峰期后,创作者回到北京最终定稿。作品本身不一定是对世界正在发生事情的直接评论,而是通过她标志性的身体动力探索和视觉语汇对万物“变迁”这一主题进行的一系列探索。


本期我们有幸邀请到《迁徙》的主创团队与我们聊一聊背后的故事。



剧照 摄影 祝琳 胡一帆



A: Artisle   |   古:古佳妮



A: 《迁徙》从18年的编创到24年的第三轮巡演,经历了6-7年的时间,在此期间内外部世界的环境发生了诸多变化,您觉得这些变化会影响您对于《迁徙》的定义吗?



古: 变化肯定是会有的。这个作品的构思源于我个人对大环境的理解和观察,2018年我带着试验的心态开始创作。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项目的规模远超我的预期,其中涉及到经费问题和场地支持等多方面的问题。由于作品的要求极高。在过去的三年中,我们经历了许多挑战,比如多次更换舞者。


每次面对困难时,我都感受到了“Transition”这一核心主题的体现,那种想要放弃却又持续前进的冲突感。直到2021年,这个作品终于首演,那一刻我感觉到了作品超越了个人的层面,它似乎拥有了自己的生命力和能量。首演之后,我更像是一个旁观者,观察这个作品的生长和变化。每次复排,作品的力量都会更为强大,就像是在修补一座古建筑的感觉。



剧照 摄影 祝琳 胡一帆



最近已经是《迁徙》第三轮的演出了,这次我们又更换了一位舞者。每次更换舞者都像是重新开始,因为每个人的力量和气质都不同,需要逐步适应。现在,面对作品和新的舞者,对我来说已经变成了像呼吸和饮水一样日常的事情。这个作品对我而言已经不仅仅是一个作品,它更像是一个通道,通过这个通道,我与人交往,感受排练中的痛苦和舞者面临的困难,这一切都像是炼金术的过程。







A: 您在选择合作的舞者上会有什么考量的因素吗?您会如何看待不同舞者身上的特质?



古: 我通常不会选择那些技术过于完美或外表过度修饰的舞者。我更看重的是舞者内在的气质和状态,以及那些还未被完全挖掘的潜力。在创排时,我更会被舞者内在的特别力量或未被发掘的潜能而吸引。在复排时,选择的标准可能会有所不同,但对内在品质的重视是一致的。



排练照 摄影 常晓





A: 由于作品的难度比较大,舞者可能会在表达上遇到一些困难 ,在这种情况下,您是如何与他们沟通的呢?特别是在他们理解作品后,您是否对舞者的表达有一些预期呢?



古: 我会有自己的方法观察舞者的状态与表演。在排练中,我特别注重每一个动作的真实性。虽然作品的每个动作都是精心编排的,但我更关心的是舞者与人、与物件的互动中力量的运用是否真实。例如,舞者如何抓取一个盒子,如何推动一个人,这些动作背后的力量需要感觉自然而真实。如果舞者在推动盒子时,能通过自然的动作表达出真实的意图和情感,我会觉得这是合理的。即使力量有所突变,但如果那一刻舞者的心境真实,我同样认为是可接受的。


反之,如果舞者没有真实的力量,却做出夸张的动作,那么这就显得是在表演,而不是真实表达。因此,我在整个排练过程中不断强调的是如何还原最真实的心境和行为。最大考验舞者的是即便是在一个完全编排好的框架中,他们如何能放下已设定的动作,根据当下的感受,自然地展现那一刻的心理状态,而不仅仅是在执行一个计划好的表演。



排练照 摄影 常晓





A: 您既是编舞也是舞者,您如何在这两种角色之间切换?以两个视角看待作品带给您的感受又有何不同?



古: 对我来说,从概念到整个创作过程都是一场考验。首先作为编导我需要全面地把控每一个细节,这不仅是设计动作的能量及路线,还包括舞台设计和灯光等元素的调整。在这个过程中,我需要将感官完全开放,这意味着我无法像舞者那样完全沉浸在一个角色中。



排练照 摄影 常晓



举个例子,我通常白天会和舞者一起排练,并给出方向和建议,同时我也身兼舞者和编导的双重角色。然而,晚上我会留出时间在家中回看当天的排练视频,从一个更客观的角度审视我们的表现和进展。这种方法帮助我既参与其中,又能从外部观察和评估整个创作过程。演出前的时刻对我而言尤其关键。在这时,我需要将所有技术细节都检查无误,并高度集中精力。之后,我会重新进入舞者的角色,通过冥想来调整心态和状态,确保能以最佳状态呈现表演。





A: 面对团队之间的磨合,近些年您似乎变得更加愿意去“聆听”,“感受”舞者们自身的一些特质和属性,而非“改造”他们,发生这一变化的原因是什么?这个转变的过程在作品中有何体现?



古: 参与这个作品的舞者在过程中都会经历一定的变化。比如,一位新舞者从半年前开始参与到现在,他的气质已经发生了显著的变化。这种“改造”,在很大程度上,涉及到我与舞者的沟通方式。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的沟通方式也变得更为细腻,因为过于强硬地要求舞者达到某种状态,往往不会得到好的效果。相反,了解舞者的个性、他们适合的排练节奏,以及适当的沟通方式,会让整个过程更加自然和高效。


我现在更加重视舞者的个性和本性。虽然在参与作品的过程中可能会发生变化,但保留他们的独特性格是非常珍贵的,这不仅能让他们更真实地进入作品,也能让作品本身展现出更丰富的层次和深度。



排练照 摄影 常晓





A: 《迁徙》的英文名是Transition而非Migration。Transition一般会被理解为过渡、转换,像是在描述一种“变迁的状态”,而Migration似乎是一种更集体、群体层面上的“变迁的行为”。最初命名这部作品为什么会选择Transition这个词呢?这背后是否有特别的考量或含义?



古: 实际上,我的每个作品的中文名和英文名都不是简单的直译,而是根据各自语境挑选的名称。例如,“Transition”这一英文名字直接反映了作品的核心理念——一种状态的转变,涉及人的变化和背后的原因。而中文名“迁徙”是我的搭档王宣淇提出,我觉得它非常贴合作品的主题,能很好地传达我们的排练过程和理念,就毫不犹豫的确定了。这个名字不仅描述了从一个地点到另一个地点的物理移动,还隐含了背后的变化及状态。在英文中,“Transition”更为中性,不直接指向具体原因,而是像每个人经历的状态变化一样普遍。



剧照 摄影 祝琳 胡一帆



坦白说,我认为为作品起名总是一件非常难的事。每件作品包含的元素都非常丰富,如果名字过于具体或明确,往往会限制人们对作品的解读和理解。我其实希望作品没有名字,但又不得不给它命名,因此,我选择了“Transition”这个名字。这个词反映了作品的维度:它不仅仅关于移动,还涵盖了内在和外在互换的动态,可见的与不可见的。





A: 有关注到演出在候场时提供耳塞的服务,作品中声音部分的设计让人印象深刻,尖锐,高频的合成音和舞者们推动箱子、假人这些道具发出的声音,以及舞者们表演时身体发出的声音汇聚在一起,时而紧张、急促,时而戛然而止的无声,声音不断推进着故事的发展。您在编舞时对声音部分的设计是如何考虑的?又是如何将这些元素关联起来的?



古: 你们的观察很细致,许多人可能会忽略人声和呼吸声等细微之处,而只关注显著的音响效果。其实从2018年到2019年,我在创作这个作品的同时,也做了一些环境采样。有些声音是我在工厂修复模特时录制的,有些是我们在排练时撕胶带的声音,还有孩子在公园里的嬉笑声等。后来,声音设计师加入作品后,保留了这些声音。



剧照 摄影 祝琳 胡一帆



2019年,这个作品基本成形,声音和肢体语言也开始综合呈现。但我对自己编辑的待用声音不太满意,就邀请了艺术家甘健对《迁徙》进行了整体的声音设计。甘健看到视频后很快理解了我想要表达的内容。在创作过程中,我们把某些部分的肢体与声音能量推到了极致,又在某些部分保留了空间。整个声音制作过程非常细致,声音设计师使用软件处理了包括人声在内的各种声音元素,这些声音的加入与肢体语言的碰撞,使得作品的能量倍增。在创作时,我总是思考在特定时刻应该出现怎样的声音。使得肢体、声音和物理空间产生相互补给的能量,这种能量能够直击人心。







A: 作品中假人和箱子的这些物件具有怎样的意义? 它们与动作设计之间存在哪些联系呢?



古: 假模特是我在街边无意中捡到的,我在作品中只是试图去还原人们在拾起与摆放的状态,在摆放的过程流露出人与物之间产生的多重关系。而箱子是日常生活中常见的物品,几乎每个家庭都有,用来装载私属物品和回忆,“Transition”中的物件是需要被移动的,就如楼房中一砖一瓦的功能。箱子不仅具有实用的承载功能,在作品中它还具有象征意义,体积虽小,却如同社会中形形色色的符号。在整个作品中箱子像是一个移动装置,舞台也是可以被任意结构与解构的,我不希望它只是为了特定叙事去营造的历史景象,而物体、景观和感官通过“Transition”在不断的变化与生成。



剧照 摄影 祝琳 胡一帆





A: 箱子作为舞台设计的一部分,是否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呢?本次舞台设计的灵感源自于什么呢?



G: 对我而言,创作不是刻意寻找灵感或赋予某种定义,而是“怎么有趣怎么来”。有时候,如果玩得特别有趣,我就会把那一部分留在作品中。这就是我的创作过程和思考方式。



剧照 摄影 祝琳 胡一帆





A: 您是如何根据各种场地的特点调整道具布局和舞者的移动方案呢?



古: 作品的肢体运用比较刁钻,不是所有动作都可以在普通的地胶上进行。我们去到哪里演出都会带一块特定的不规则地胶,这块地胶就能便于箱子的滑动并支持舞者进行多种滑行动作。关于视觉方面,作品对剧场的选择也会有些挑剔。 例如,为了达到最佳的视觉效果,剧场舞台需要有一定高度和深度,也就是灯光需要从十米以上高度位置照射下来,以产生一种穿透感,并使观众察觉不到光送哪里来。如果灯具离地面太近,观众就无法看到那些抽象的视觉画面。相比一些快装快演的作品,我们每次都需要较长的时间来进行装台与细节调试,这样的要求使得这部作品并不适合在任何场地进行演出,也限制了巡演的可能性,导致巡演的地点非常有限。





A: 演出中有很多需要舞者高度配合的动作,如头与脚的互动,有些动作看起来似乎带有“危险性”,您希望通过这些动作表达什么?这种“危险”背后蕴藏的是什么?



古: 这种“危险”是一种本来就存在的状态,只是我们在生活中选择看到什么。之前有观众反馈作品中有一些场景非常有趣,“一个自动头,被另一个人踢来踢去,好好玩…”,当然,观众的不同反应与他们的个人经历和经验有关。而一些观众则会感到恐惧,因为他们确实看到一个人似乎在踢另一个人的头,不忍直视。这种反应我认为是比较多数的,因为场景确实强烈。



排练照 摄影 常晓



这个想法源于2019年我在创作这部作品时的一段思考。我在想人们往往会习惯性的只看到事物的单一面。我试图将浮华和阴暗的景象构成同一个画面,展现一种复杂的关系,让观众看到一位女舞者与一位男舞者在跳优雅的交谊舞时,女舞者的脚下又在和一颗头在进行交流,那么这个看似残忍的画面背后又包含多少难以道明的内心对话。



剧照 摄影 祝琳 胡一帆





A: 演出最后一幕两位舞者的身体交错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具有原始和动物特性的“新物种”,这样超乎常规的动作设计背后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古: 这个嫁接动作其实源于我和搭档宣淇的一次玩耍尝试,后来觉得很适合放在她最后一段反下腰走路的段落之后。当她独自反下腰行走,到达一定时长后,她会有生理反应,身心都会有一种疲惫与绝望的感觉,但她一直在持续的前行,既好奇又不知道终点在哪里,这种希望与绝望同时产生的生命力,是一种复杂交织的状态。后来它停在另一个人的身体上,两个人被什么无形的力量驱动着行驶….我的语言真的太苍白了,进剧场吧,如果没有“新物种”这样的概念,观众在看到这一场景时可能会产生更深入的思考,它既复杂又很纯粹。



剧照 摄影 祝琳 胡一帆





舞者:王宣淇|明达|石⻜洋



A: 从最初加入《迁徙》直至现在, 您对于这部剧的感知和理解有发生变化吗?如果有,这些变化对于您诠释这部作品会有什么影响吗?



王宣淇: 从最开始感到一段时间会产生一些变化,到现在甚至每天都在发生细微的或颠覆性的变化,就像作品的名字一样,长途跋涉,这一刻山河,下一刻平原、沙漠或森林,不同的层次和肌理交叠在一起。同时我也在观察自己与作品的距离,一个猛子扎进去和退出来与Ta保持距离,不再绝对,出离和回归是同一件事。因为排练而带来的种种状态让我去思考生活中从未触及的部分,不断提问和面对当下的境况使我与周遭的关系也逐渐清晰起来了。作品让我看到人和生活,生活也在反哺我对作品的理解,让我留意到没有割裂和撕扯,意识到自己站在哪里,是怎样存在的,无论在舞台还是日常,都变得越来越具体。



排练照 摄影 常晓





A: 以聊聊您加入《迁徙》的契机吗?作为舞者,您又是如何理解《迁徙》,并用自己的方式去表达和演绎它?



明达: 我是2021年第一次与佳妮合作的,当时参与了她受邀爱马仕秋冬季发布会编舞的作品,刚好那时《迁徙》在制作中,还缺一位舞者。那一次项目合作后,佳妮就向我发出了邀请,并给我看了《迁徙》的部分视频资料,当时离《迁徙》首演时间只有两个半月,心里的声音是“这是一个好的作品,我想试试…”,但又有种挑战性、时间有限、无法“拿下”的不确定感。在这种矛盾中,我“进入”了这个作品。



石飞洋: 在我看来,“迁徙”是转换和抉择,一个事物变化成了另一个事物,一个抉择又产生了另一个未知。我觉得跳《迁徙》有时候就像在悬崖上走钢丝,不能太抱有经验主义的想法,没有哪种方式会一直有效。在此期间我需要一直保持敏锐,探索,和好奇的状态,并在演出中让自己时刻处在当下。



剧照 摄影 祝琳 胡一帆





A: 《迁徙》似乎是一部很难“进入”的作品,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去练习,在这个过程中你们会如何观察和面对自己?又是如何在表演中解构和重构自己?



明达: 《迁徙》中有很多个段落,我最先进入的是双人地面和四人推力的部分,佳妮会给很多关于“力”的练习,这种“力”并不仅有先后、强弱、我和他人,是将身体“归零”,倾听和给予自然顺势发生,不带多余的修饰。作品中很多日常行为化的表现,走、看、拿起、放置,起初我的某种顽强意识让我无法自然准确的“表演”出这些行为,后来我想明白,可能就是被“表演”限制住了。我记得那段时间,我会在地铁上练习观看一个人,然后再将目光移向下一个目标,真的看到“他们”且自然的切换焦点。也会留心并放大日常中的行为举止,让一些绷着的痕迹,都各自落到生活中去。我们与物件装置之间的紧密连接组成了“迁徙”丰富的世界,佳妮会提醒我们的行动是否在一种惯性里,而失去了“动”的原因,这种不断发掘行为的动机是有趣的。



排练照 摄影 常晓



与《迁徙》相处的第三年,像是重新走进这个作品,有余力去感受箱子和人形模特的触感、皮筋的弹性、这些物件的方位和重量,以及我们四个人之间的能量互递,这些都变得更加清晰。



排练照 摄影 常晓



石飞洋: 佳妮会帮助我们复盘前一天出现的问题,有时我们也会观看当时的录像,然后解决问题。这对于我来说,是一个减少的过程:慢慢剔除一些表演化,和过多力的表现,直至找寻到微妙但又最准确的关系。这其中有非常多非常多的细节,关于空间,关系,力量,时间感………我有时会比较轴,顾得了这顾不了那,佳妮就常告诉我:要站在编舞的角度来看,站在观众的角度来看。所以在一遍遍的表演中,我即要专注于当下,又要训练自己的理性,同时也要以另一个视角观看全局。



剧照 摄影 祝琳 胡一帆




A: Artisle   |   杨:杨馥遥



A: 您和十口无团的合作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您一般是如何统筹落地的制作?会遇到一些困难的时刻吗?都是怎么去克服的呢?



杨: 和《迁徙》的合作是在2022年第二轮巡演前,当时我从技术岗位入手,以舞台监督的身份进入到这个作品,之后才切换到制作人的角色。在我进入之前,《迁徙》是一个由佳妮自己制作,已经完整落地的作品。因此在这个作品中,我做得更多的是从不同角度查漏补缺、尽可能在制作方面把之前身兼数职的舞者“解放”出来,让他们能够潜心创作。


困难的时刻其实很多,但只要专注在解决问题上就好了。




A: 未来《迁徙》会有什么新的演出计划吗?



杨: 5月24日-6月1日在北京回龙观文化艺术中心·晓剧场的演出是《迁徙》2024年巡演的最后一站,再见可能就是明年了。可以请大家关注“十口无团”的订阅号和小红书,新的计划出来后我们会同步给大家。






感谢十口无团的受访

采访:kk/zhuo/吕昕宇






artisle艺术岛屿
Art dwells on this is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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