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朝征服江南不到两年,江南就发生了大规模的叛乱。
叛乱的规模有多大?毫不夸张的说,整个陈国故地,几乎遍地都是叛乱。
于是婺州汪文进、越州高智慧、苏州沈玄皆举兵反,自称天子,署置百官。乐安蔡道人、蒋山李、饶州吴世华、温州沈孝彻、泉州王国庆、杭州杨宝英、交州李春等皆自称大都督,攻陷州县。陈之故境,大抵皆反,大者有众数万,小者数千,共相影响,执县令,或抽其肠,或脔其肉食之,曰:“更能使侬诵《五教》邪!”《资治通鉴·隋纪一》
之所以会发生如此大规模的叛乱,大约是因为,最初南朝上下都认为,谁统治江南,也没有多大的区别。
但是很不幸,事实证明,那差别可大的去了!
在隋军大举南下时,江南的豪门大族似乎都认为,隋军想统治江南,还得继续依靠他们。换而言之,整个江南也就是换个旗帜,大家该干什么,还是继续干什么。所以,他们才懒得保家卫国。
问题是,隋朝接管江南之后,马上就开始加强中央集权,不断打击江南的豪门大族了。
江表自东晋已来,刑法疏缓,世族陵驾寒门;平陈之后,牧民者尽更变之。苏威复作《五教》,使民无长幼悉诵之,士民嗟怨。《资治通鉴·隋纪一》
在这种背景下,本来愿意接受隋朝统治的江南豪门大族,自然不愿意接受了。
整个两晋南北朝时代,皇权之所以一直处于危机伺服之中,主要原因就在于豪门大族势力强大。
因为豪门大族势力强大,所以不论皇帝多了不起,天下也是皇帝与豪门共有的天下。
随着时代的发展,皇帝自然会想办法动摇豪门政治的这种基础。在北方,类似的工作,早已展开了。
时民间多妄称老、小以免赋役,山东承北齐之弊政,户口租调,奸伪尤多。隋主命州县大索貌阅,户口不实者,里正、党长远配;大功以下,皆令析籍,以防容隐。于是计帐得新附一百六十四万余口。《资治通鉴·陈纪十》
江南皇权相对弱小,所以类似的工作,相对推行的比较滞后。
事实上正是因为类似的原因,北朝官方在册人口有三千万;而南朝官方在册人口只有二百多万。这种巨大的人口差距,自然是因为南朝后期控制的范围非常小,但是有一个原因永远不能忽视,那就是南朝的皇权相对衰弱。
隋军进入江南后,江南豪门依然认为大隋皇帝,也不敢危及他们的根本利益。
事实上,正是因为这种原因,所以在隋军大举南下时,他们才会表现出各种麻木不仁;总而言之,无论陈氏当皇帝,还是杨氏当皇帝,江南的真正主人也是他们。
豪门大族可以与皇权分庭抗礼,主要是因为他们拥有大量的依附人口。
我们现在的问题是,为什么会有许多人想依附于豪门大族呢?主要是因为三个原因。
第一、逃避徭役。
依附于豪门大族后,政府的户籍名单上,就无法掌握他们了。这样一来,政府的傜役就与他们无关了。
第二、逃避赋税。
依附于豪门大族,他们的田产,政府的田籍上就无法完全掌握了。这样一来,他们就不用给政府交赋税了。
第三、依附豪门大族后,有什么事,就可以从主人那里寻找到救助。这样一来,政府官员想招惹他们,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了。
单从这个角度看,依附人口的生存状态,应该比自由人的生存状态更好。
因为简单的去看,肯定是因为政府的傜役赋税更重,所以这些人才会依附豪门大族,去试图逃避这一切。
但是从另一个角度看,依附人口多少有着奴隶的性质。因为他们都是黑户;他们与主人的依附关系一旦建立,以后的命运是好是坏,实在难说的很。
因为一个人想脱离政府的户籍,自然不是件容易的事;但是一个人想与主人脱离关系,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所以,一个人只要依附了豪门大族,以后主人会怎么对你,这个实在难说的很;因为说一千道一万,依附人口就不是完全的自由人。
总的来说,帝国政府非常残暴贪婪!但是豪门贵族,也没有几个是省油的灯。
豪门大族之所以可以屹立不倒,就是因为他们能阻止中央政府与他们争夺人口田地。
隋朝征服江南后,就开始与江南豪门大族争夺人口了。面对这种问题,豪门大族自然是决不退缩的。
豪门大族叛乱的目的非常明确。
如果可能的话,那就追求江南自治独立;这样的话,江南就可以继续维持豪门大族统治的传统。
退而求其次,就是让大隋皇帝面对风起云涌的叛乱,感到不能在江南继续推行相关政策了。遥想当年,光武帝刘秀想与豪门大族争夺田地,结果面对此起彼伏的叛乱,终于感觉这样折腾下去,有可能要翻船的。于是不敢再这样玩了。
为了彻底打击陈朝旧势力的反抗,隋文帝选择了釜底抽薪的策略。
第一、通过各种宣传,以及事实,让底层百姓相信;你们把户籍归于政府;比依附豪门强多了。换而言之,希望你们不要给豪门当无谓的炮灰。对于你们而言,户籍、田产由豪门掌握,还是由中央政府掌握,其实并没有多大的差别。
第二、在一些特殊地区,可以适当放宽政策,换而言之,对于偏远地区,隋朝也承认鞭长莫及,所以适当承认他们的特殊性。
这样一来,就会把叛乱者彻底的孤立起来。
为了煽动大家跟自己一块叛乱,江南很快流传一种谣言,那就是大隋帝国要把江南百姓都迁到北方去。
类似的谣言,虽然经不起理性的推敲,但是在一些别人用心之人推动下,整个江南,一时那就是人心惶惶。
面对这种叛乱,隋文帝杨坚的态度非常简单,那就是绝不妥协。总而言之,不服就打,多会儿打服了才算完。于是,隋文帝派遣以残酷著称的杨素,去执行相关军事任务。
为了更强有力的与豪门贵族,争夺隐藏人口、田地,中央政府实行了很多优惠的政策。
比如,缩减傜役的时间。以前一年徭役30天,现在缩减成20天;以前18岁开始服徭役,现在21岁开始服徭役;以前不服役纳四丈绢,现在改纳二丈。
初令民二十一成丁,减役者每岁十二番为二十日役,减调绢一匹为二丈。《资治通鉴·陈纪九》
再比如,你只要进入政府的户籍,政府就会按人头给你分配大量的土地。比如,一个男丁给八十亩;一个女丁给四十亩。
事实上,在平定江南之前,这种政策就在北方开始大规模的实行了。
总的来说,豪门贵族的势力开始渐渐衰弱,而且因为交通媒介的发展,所以这是江南豪族最后的挣扎,最后只能无奈接受这种事实。
因为类似的叛乱,缺乏广阔的、坚实的底层基础,所以看起来声势浩大,也就几个月的时间,就被彻底平定了。
看到我这样写,难免会让一些人产生错觉,那就是我认为,隋文帝是代表天下人利益的。
我绝没有类似的意思,我前面一再说了,这只是皇权与豪门争夺资源、争夺控制权的产物。
皇权强大的时代,与豪门贵族强大的时代,哪个更好呢?这个永远不可能有简单的答案。
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从隋代开始,豪门贵族政治已渐渐走入尾声了。
当然了,这只是刚刚开始。从此之后,豪门贵族就只能沿着下坡路不断向下走了。
平定江南叛乱之后,隋文帝就让杨广以扬州总管的身份坐镇江南。
这个事实本身就证明,晋王杨广上次在江南的表现非常优秀;否则,隋文帝怎么会让他再入江南呢?
事实上,晋王杨广率军平定江南时,就干过一系列大快人心的事,于是江南人都称颂杨广。
《资治通鉴·隋纪一》是这样说的:丙戌,晋王广入建康,以施文庆受委不忠,曲为谄佞以蔽耳目,沈客卿重赋厚敛以悦其上,与太市令阳慧朗、刑法监徐析、尚书都令史暨慧皆为民害,斩于石阙下,以谢三吴。使高与元帅府记室裴矩收图籍,封府库,资财一无所取,天下皆称广,以为贤。
隋文帝让杨广坐镇江南,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杨广的妻子,是南朝(梁)的前公主;从这层意义上而言,杨广坐镇江南,本身就自带亲合力的。
杨广为了表明自己也算是半个江南人,更是苦学江南的官话,他与南方人交流时,用的都是江南的官话。
晋王杨广以扬州总管的身份,在江南呆了十年时间。
在这十年时间里,江南渐渐溶入大隋帝国;随后有大运河的沟通,更与北方紧密的融为一体。
从三国时代开始,江南作为一个割据政权,历经六个朝代(吴、晋、宋、齐、梁、陈)存在了三百多年;中间只有西晋那段短暂的时间,并入北方政权。
而此后许多年,江南再也没有长久的割据过。隋朝崩盘后,很快就纳入大唐版图;武则天之乱、安史之乱、藩镇之乱二百多年,它也没有再出现割据政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