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家红：秋天，秋天
文摘
文化
2024-10-22 17:52
湖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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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甲虫率先抵达秋天。它身着一件锦袍，从遥远的夏季翻山越岭，携带无数阳光曝晒后的斑痕，从容飞到一片玉米林。玉米叶最先感应。它们瑟瑟抖动细长的叶片，撩拨起一阵颤抖的巨响。整片玉米林在风中摇摆，整个大地在风中摇摆。玉米在一夜之间成熟。饱胀的颗粒再也掩饰不住历经两个季节的沉默，它们露出沉甸甸的微笑，回应甲虫的到来。甲虫背上携带的光亮，慢慢晕染，直至大地深处的热情全部激活，所有的事物开始循着时光的轨迹，走向成熟。成筐成篓的玉米被收割回家，铺满一座座院子。秋天的村庄，所到之处，除了阳光，就是喜悦。金色的阳光普照金色的玉米，流转出粲然迷离的色彩，非喜悦无以表达。穿透那极度温煦，极度抚慰心灵的阳光，沉潜在内心的纯然和欢愉，蔓延开来。伸手抚摸酣睡在花丛中的猫，阳光穿过手的缝隙，在猫身上打转，猫成了一只光彩闪烁的精灵，娇憨无比。触摸一片叶子，叶子来不及躲闪，点点细碎的日影在叶片上流转，直至边缘开始模糊，秋意浸染开来，从鹅黄到斑驳的褐红，浓重得化不开。时间一寸一寸后退，夕阳的余晖肆意涂抹层层山峦。接近云端的远山有些缥缈，烟紫色，梦幻一般。山峦以一种模糊的苍茫层层递进。到近前，才看清它清晰的面目。许多色彩复杂地交织，许多重光在林间反射，折叠，变幻出无尽的光影。你以为看到了大地的全部，不是的，更多无声的生命叠加出来的灿烂图景，远不是一重秋光所能表达。更多壮丽的诗篇在土壤之中，在赋予生命的大地深处，在你的心间。枯黄的草丛中，紫菀开得极为繁盛，遍地都是。每一朵都简单明静，每一朵都清高孤傲。她们势必要用自己全部的鲜亮色彩，迎接冷风和长夜。被冰霜侵袭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她已经如此灿烂地绽放过。被岁月遗忘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她已将明丽的颜色留在了秋天。那些在秋天盛开的花朵，每一朵都是最坚定的热爱，每一朵都是最深沉的告别。接骨木的果实，红得太不真实。那种红，好像抽取了大地的热血，即时凝结而成。捏破一粒果子，鲜红的果酱迸裂开来，你的手上，再也擦不去这惊心的颜色。你深陷在秋天的某处，一一触摸，一一感受，全情投入，无法抽离。有时你不得不怀疑，季节究竟用了多少的力，用了多少心思，使万物尽染，色彩斑斓。明黄，淡橙，深紫，褐红……无数纷乱的色泽，点染从地心滋长出来的丰盈的爱，装点辽阔大地。巫峡岸边的群山，感应到了江风携带的凉意，山巅的红叶，在风中苏醒。每一片都竭尽所能地红得通透，每一片都是一个惊心动魄的梦。站在云端，俯瞰遍野，你会对时间的赠予深信不疑。相信季节的每一次变换都是为了最好时刻的到来，相信最美好的事物都藏在时间深处。神农架的秋色，则是另一番滋味。五彩斑斓的群山之上，薄雾如纱，襟飘带舞。秀丽的峰峦在雾中隐隐约约，像在沉睡，又像初醒。炼乳般洁白的迷雾游弋在山间，好似一个半透明的神话，有欲言又止的惊叹，又有若即若离的梦幻。游离在这半明半昧之间，忽然惊觉，这世间所能记取的壮阔秋色，就在眼前，就在当下。在梦与醒之间，过去与现在之间，得到与失去之间。一颗种子长成果实，中间历经的阳光和风雨，无以数计。期间还有农人手掌抚触的温度，流淌的汗水，期盼的眼神，所有力量浇灌出来的果实，被秋天送达。行走街巷，空气里飘来糖炒栗子的香气。温润，甜蜜，滋养心田。一颗栗子，所能到达的顶端，就是它的香气。让人忍不住深呼吸，鼻腔打开，毛孔打开，记忆打开，乡愁打开。童年采摘栗子的画面，在眼前飘转。爬上枝桠摇啊，栗子从壳里滚落，掉进枯叶丛中。在荒草里捡栗子，如同在沙滩上寻贝壳，那份雀跃的惊喜和满足感，朴实又生动。还有什么比丰实的收获更能激动人心呢？打开秋意之门的，还有辣椒，人们喜欢以辣椒为媒，辅以季节深味。色泽鲜亮的红辣椒，用来做甜面酱、榨辣椒、泡椒、豆瓣酱等各种美食。无一不辣，无一不欢。从一颗垂挂枝头的小花蕊，到抵达舌尖的欢乐之味，这中间的过程，就是岁月流淌的过程，就是在宁静中享受生活馈赠的过程。想想看，生活纵有那么多滋味，唯有辣，不卑不亢，不沉郁不骄奢，不过分甜美和苦涩，以欢欣抵达生活，刺中温暖的部分，让你周身通透，有明快喜悦之感。所有和味道有关的回忆，也都和母亲有关。秋天之于母亲，就是收获和储藏的时节。她将春天种下的希望一一收回，用锄头挖，用背篓背，用肩膀扛，那么多沉甸甸的希望，堆满了谷仓。拥有一座满坑满谷的城堡，就是拥有生活的底气和信念。母亲将这些收回来的庄稼，分门别类，晾晒、腌制、熏炕，将它们最原始的滋味保存到最好的状态，便于孩子们总能在需要的时刻，感受到温暖和被爱。窗外车水马龙，世界日复一日忙碌喧嚣。穿红色针织衫的白发妇人，站在窗前抽泣，她的至亲，在做生命最后的挣扎。她将这个消息告诉给电话那一端，疼痛的声波传来，她们一起抱着电话，颤抖着拥抱命运的宣判。远山苍茫，雾霾罩住了所有的悲辛，罩住了妇人红色的身影。她的身上，落满了模糊的烟尘。一些叶子在风中落下来，一些生命在某个时刻终结，大概都是因为他们经历过灿烂且疼痛的生命过程，选择在一个适宜的时刻，奔赴另外的旅程。那不是终点，是另一场从容的开始。化作泥土，化作尘烟，不与过往纠结，在全新的生命形态里，成为大地之上永恒的存在。站在深秋，就是站在阳光之中，站在一朵云上。生命华美，世事奔涌向前。你所经历的过往，爱过的人，见过的风景，构成一场巨大的回忆，簇拥你抵达新的光明。创伤和剧痛，纠结和迟疑，在通往前路的暗道中，一一坠落。最后的叶子，躺在阳光之下，宁静纯美，平和安详，它已然忘记当初如何抽出嫩芽，如何竭尽全力呼吸生长。努力在风中摇曳，在风中飘零，是生命的必然，是生命的高贵之处。站在深秋，就是站在月光之下。月亮越到秋天，越孤独，越澄澈。多少爱憎悲喜，相聚分离，只是为了一次又一次的月圆。夜空明净，月色温柔，大地静谧，这世间的所有夜晚，夜晚的所有回声，都荡涤在月色中。明月高悬在天，人间最细微的感伤，生命最脆弱的部分，都被它凝视，被它收藏。它的孤独正来源于此。虫鸣低吟，白露凝结，大地庄严接受月色洗礼，万物在温柔的注视下，寂静孤独，平和安宁。行走在苍茫夜色中，身上缀满了前世今生的念想。![]()
主编｜莫吟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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