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工作坊中,大家花了七个小时在一起,我们能否感受到这个时间的波动?“你通过画面还是通过动觉来感受时间?时间对你来说是有质感的吗?它像丝绒一样吗?像水滑梯一样顺滑?或是像砂纸一样粗糙?……”
(Martin Keogh, "The Time of Your Life")
在一次线上谈话中,书艺分享Martin Keogh文章中有关时间的提问,对话从这里开始。本篇节选有关“如何开始”与“如何结束”的讨论,聚焦于身体经验与练习的视角,而非思想脉络的梳理。文中提及接触即兴、身心平衡技法、费登奎斯技法、舞谱练习等,这些练习共同支持着探索的层次和深度。
提要:状态切换——“调频”——什么是“准备好”的状态——无限短的开始——无限短的结束——分离……
:说到身体时间,一方面,我对身体在不同的生命阶段的变化感兴趣,比如身体感知、意识、倾向性等随着个人生命时间的展开。现在回看几年前跳舞的视频,会看到那时的灵动与灵活,有时会有些羡慕,但也会觉得现在的状态是当下生命阶段的一种表达。另一方面,我也对“快”与“慢”感兴趣,比如舞蹈中对于时间的体验、习惯。
:对,像Martin Keogh的文章主要谈论的还是注意力维度的时间,这个维度也有关“状态如何切换”,如何感受到它的快慢,它的肌理。有时候,切换状态可能就在一瞬之间发生。书艺
:是的,“弹性的注意力”——有关在注意力的层面上如何带来快速且颠覆性的时间感切换。Nancy Stark Smith 也带领过许多切换状态(changing states) 的练习。比如,在三分钟内,每一分钟都聚焦一种极致的速度,在极致的快或慢之间转换。也让我想起Lisa Nelson的三人蒙眼的调谐练习(Blind Unison Trio):一分钟的时间内,三个人闭上眼睛,从共同的姿势开始。神奇的是,在这么短暂的时间内,在非视觉的状态下,人们能够发现无限的契合点,这些搭建的可能性是线性逻辑无法想象的。然而只是在一分钟内,三个本来不相识的人或许就能达到这一点。咱们也常常探讨,究竟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准备好开始一段舞蹈?有些人会说,开始前需要进行身体和意识层面的充分准备;但也有人认为,随时都是准备好的。比如从身心学角度,Bonnie Bainbridge Cohen写的那篇舞者通过身心平衡技法进行热身的文章(见延伸阅读),就探讨了不同身体系统的准备过程,如体液系统、肌肉骨骼系统、神经系统等。用这样更直观的方式来描述,提供了不同的视角。心安
:对,现在再读Bonnie的文章,我也会觉得,因为这些系统又本来就存在于我们的生命过程中,所以只要你意识到它们在那儿了,它们就准备好了。它可以是一个无限长的热身,也可以是一个无限短的开始。最近对练习中常提到的“调频”(tune in)这个词有了更加深刻的体会。就像调收音机一样,你调到了一个电台的信号,这个信号本来就已经存在于空间中,你只是调到那个频率,并接收到了它。所以我觉得从这个角度来看,“调频”这个词非常精准而形象,带有一种“本自俱足”的感觉。书艺
:有时我们谈到“准备好”去做什么(be ready,甚至是 ready to be ready),包括热身,似乎是在追求一种我们“没有”的状态。但像刚才提到的电台例子也说明,关键在于调到你“已经有”的状态。:我觉得“调频”这个概念还涉及“开”和“关”(“on” and “off”)。在找到那个频率之前,你可能是“off”的状态;一旦找到,你就打开了。但同时,很多人可能无法关闭自己,或者以为自己打开了,但其实并没有。
心安
:是的,有时候关掉(off)也是身体和意识的一种保护机制。我们不可能一直保持在线状态,时刻调频,时刻接收信息。突然想起小时候参加的一种运动,冬天我们会给自己焊一个机器,到了夏天会在公园或山里布置电台,这些电台会发送不同的摩斯电码信号。你要在这个过程中调节频率,通过声音的大小来判断电台的方位和距离。比赛中你会同时需要判断四、五个电台的信号,左左右右地调整电磁棒,听着“滴滴”的声音。你得决定先调哪个电台的频率。尤其是在山里,可能要跑很远才能到达下一个电台,如果判断失误,就可能绕远路。所以在这个过程中,不仅要调频,还得选择,逐步接近一个电台的同时,可能就会远离其他的一些。这个过程中的“聆听”、“调频”、“选择”、“行动”、“切换”,都和我们所说的身体在一个空间、一个当下的调谐(“tune in”)非常类似。
书艺
:几个月前我在上Jerry Carson的工作坊,他是一直陪伴在费登奎斯身边的学生和助手,今年86了,非常活泼。他让我们体会到费登奎斯方法的一个最简单的面向,就是不用太过认真和谨慎,随意做点什么,既然大脑本身就不完美,那么随便动一动,就会有新的个体经验在发生变化。这让我想到接触即兴中的人人皆可舞,不论有没有基础,只要在这个集体营造的动态网络里,就会有新的经验产生。
最近在教学中,我也体会到了这个‘集体营造的动态网络’。通过接触即兴去改变一个空间,一个场域,这种变化可以特别快。每个人做得很少,却已经足够,每个人都在为他人塑造不同的空间环境,从而让这个人有机会重组自己。一旦这个开关被打开,就像数学中的临界点变化一样,荷花几何倍数地绽放。
当集体智慧被激活时,个体与集体的边界就模糊了。
心安
:是的,这其中就有,“准备好”意味着什么?无论是对于个体还是集体,以及什么是此刻行动的条件。前阵子又回去读Wendy Perron写的关于大联盟时期的书(Grand Union ,活跃于上世纪七十年代的实验表演小组),其中有一个瞬间让我印象深刻:很多人看过大联盟的演出后,关于“什么是开始”在意识上发生了许多转变。有时候,舞者还在空间中活动,观众就已经开始问:演出已经开始了吗?这部分属于演出吗?我记得书艺也曾经提过之前在深圳教课时,观察到参与者在铺瑜伽垫,每个人的推、拉、挪、铺方式——似乎一切已经开始了。
书艺
:什么才算是真正的“准备好了”?什么又算是真正的“开始”?
心安
:或者反过来思考,哪些时候我们其实是在“无限长的开始”之中。书艺
:这也是一个常态,如果总觉得自己没有准备好,那么就可能从未真正开始过。
心安
:不过也会发现人们有时特别急于去挑战超出自己能力范围的动作,结果容易受伤。这种状态可能并不是真正的开始,而是紧紧盯着结束。书艺
:人好像是挺容易进入那种状态的。可能是激发出了一种野心和执着,比如觉得很过瘾,就容易忘乎所以。:是的,这感觉像是陷入了某种状态,无法触及其他事物。所以“弹性的注意力”非常重要——恰好是Anjelika这次来舞蹈节教学的主题。书艺
:这让我想起在费登奎斯课上,我们这学期学习如何用费登奎斯的方法进入柔道滚。老师特别忌讳我们练太多。当你重复练习时,容易陷入旧有的模式,失去觉察力。即使前几次已经不错了,但你可能会不知足,想要继续尝试,结果反而慢慢变得听不见,也看不见,卡在一个点上,无法结束。:总觉得没达到某个状态,所以一直在努力“够”那个目标。书艺
:对,一旦有这种想法,就不再是在学习,而是在追求某个特定的结果,失去了整体的感觉。可能前几遍因为大脑放空,状态还不错,但后来越做越糊涂,失去了最初的完整性。如何结束这个过程同样重要,我们常常不知道什么时候是“足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该结束。心安
:如何结束也是一个有趣的问题——趋近于零的,无限短的结束。前阵子Niail Jones在Movement Research做工作坊,有一个练习是大家围成一圈,感受到一种律动进入圈中,如果某一刻感受不到律动了,就不需要延续它,只是平常地走出去即可。不需要华丽的、圆滑的退场,也不需要任何过渡。我的体会是,因为这个时候过渡很可能是做给别人看的。在无限短的结束中,不去“迁就”已经衰减的信号,我觉得这是即兴中一种重要的能力,知道那一刻的信号已经不在了,所以不再强求其持续。也想起Sara Shelton Mann在MR的工作坊,结束时大家围成一圈,虽然课程以多人练习为主,但她更倾向于在结尾不去追求“集体连接”,而是让每个人回归自己,把能量还给空间,重新记住自己是谁,穿着什么衣服,接下来要去做什么。我觉得这和很多 ending circle 不太一样,因为很多 ending circle 都走“温情”路线,大家连接在一起,分享感受,而她的方式更像是:我要怎么跟这个空间分离?我要怎么结束?我要怎么回到生活当中。:这很像“安全词”。在排练厅排戏的时候,导演在结束的时候会给一个安全词,告诉你今天排练结束了,你现在要回家,你会怎么回家,你要如何投入接下来的生活。书艺
:潜动谱(Underscore)也练习如何分离(disengagement)。以及Ekaterina之前来北京教学时也会做一些,把舞酱结束在每个人 5 分钟的 solo 上,让大家归回到自己。其实也挺有意思的,这些不同的结束方式。我也想到“画面结束”的一个集体练习。每个人依次上前,慢慢塑造集体的画面,什么时候你会认为这个画面已经圆满了,就可以“说结束”(call “end”)。一开始,大家可能是通过积累和构建的方式来达到最后的结论;但后来,思路逐渐打开,甚至会出现某个瞬间,如果没有人在恰当的时间上前继续塑造,画面可能就停留在一个空白状态。大家会越来越敢于在那个时刻喊出“结束”,整个集体也会感受到那一刻真的到来了。有时,一个人上前塑造的画面就已经很饱满,足以成为一个结束。:刚开始练习的阶段,人们可能也有很多这方面的困惑,如何开始、如何结束、如何给重量、如何面对恐惧。心安
:可能用“问题带问题”的方式,会更有助于打开思路。如果直接回答这些问题,反而容易让答案变得过于固定,变成“知乎”体,那样反而就阻断了当下的经验和好奇心。:其实这些问题本身是没有固定答案的,一直都在探索中。
心安
:提问本身是一种练习。可以在课上、舞酱过程中让大家写下自己的问题,比如,哪些是“探索类”的问题,哪些是“困惑类”的问题;以及还有第三类:“评判类”的问题——有的问题表面上看起来是问题,但其实是一种评判。这个过程可以练习觉察,去分辨自己的问题到底是什么方向的。:太有趣了,咱们现在是分隔世界两地,都没有办法一起在社群跳舞的三个人。心安
:这样频道才比较多,可以“调频”(tune into)到各种可用的频道。
心安
书艺
1.Martin Keogh, “The Time of Your Life,” 参见the art of waiting: essays on contact improvisation.3.Wendy Perron, The Grand Union: Accidental Anarchists of Downtown Dance, 1970-1976. Wesleyan University Press,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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