寓历史风云于日常人性叙述之中——读顾艳的长篇小说《荻港村》左怀建

文摘   2024-09-13 07:30   加拿大  



寓历史风云于日常人性叙述之中

——读顾艳的长篇小说《荻港村》


文/左怀建



作者简介:

左怀建,浙江工业大学人文学院教授,硕士生导师,在《文学评论》《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等刊物发表60多篇,现居杭州。



2024年4月,顾艳在北京出版社再版了长篇小说《荻港村》,回想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以来,随着文化界的思想解放、拨乱反正,反思以往宏观历史、注重个人微观历史(日常生活历史)日益成为文学叙述的新宠。在创作界,“伤痕文学”“反思文学”“寻根文学”“改革文学”“新写实文学”“新历史文学”等等一路逶迤而来,构成百年中国历史书写的多元形态和基本线索。可以说,顾艳的《荻港村》也是这种历史叙事审美转向在新世纪初开花结果的产物。

作家顾艳


《荻港村》不乏鲜明的历史意识。小说中,主人公许长根继承村里老说书人(主要是叙说中国历史变迁)的遗志,还一度担当村里新的说书人的任务。小说也是通过许长根的回忆性叙述,勾连从1906年到2003年中国的历史风云,使整部小说叙述结构相当完整,时间初始封闭,继而终归开放,情节曲折回旋,颇有波澜。可以说,百年中国历史的关键性事件都纳入了理性审视和感性审美范围,但又受新的历史观的影响,规避了以往宏大叙事过于急切、鲜明的意义判断。

小说中,历史的讲述人——百岁老人许长根主要通过讲述普通百姓的人生如他们的生活愿望、爱恨情仇、风俗习惯、婚丧嫁娶、生老病死、个人命运等折射大历史的光和影,探触历史发展变迁的线索。具体而言,小说交代荻港村在湖州:“五四”时期卖国贼章宗祥的故乡,国民党时陈果夫岳丈的家也在这里。其他,国民党高层人物戴季陶、陈立夫和朱家骅等人的家乡也在湖州。由于这个地方受国民党控制过甚,革命运动往往采取灵活的地下形式。此后,许长根经历百年政治风云,但始终不脱农民心理、气质和本色。如小说叙写他去杭州省立第一师范学校学习,当初并非为了国家民族等意识形态感召,乃是其父渴望通过他的“金榜题名”而出人头地、光耀门楣。在省立第一师范学习时,他参加革命,继而加入中国共产党,动因也并非来自抽象的革命理论,而是来自省立第一师范时的老师如陈望道、夏丏尊和同学如叶天瑞的引导、启发、情谊、鼓励和支持。特别是叶天瑞,到上海后,曾在陈独秀主编的《新青年》编辑部“校对文稿”,后在《国民日报·副刊》编辑部工作,其对许长根的关心、鼓励及其革命精神感染了许长根,使许长根很快走上革命道路。

在作者的叙述中,许长根也并非以往革命文学中那种具有明显夸饰性的脱离百姓日常生活逻辑的英雄形象,而是始终与其他乡亲生活在一起,思想和行为都没有真正脱离农民这一社会阶层。或者这样说,他的革命带有很大民间性和自发性。他成立的革命团体、创办的革命刊物、带领的革命队伍都是以农民的方式完成的。他的革命让人感受到广大农民——作为受压迫、受剥削者必然的革命愿望、干劲、精神及其历史的逻辑真实性。这种“反英雄”的倾向在其他农民共产党员、革命家如李哲人等形象的塑造上,也不同程度地得以体现。进一步言之,就是叙述他们尽管革命经历不同,但都闪避了以往那种文学中英雄人物的夸饰性,而是直接让人物奔赴革命现场和“事件”,最后默默牺牲。由此,颇具历史还原意味的叙述达到似浅实深、似拙实巧、似简实丰的艺术效果。

百年历史,既是许长根及其周围人的革命史,也是他及其周围人的日常生活史、人性史。小说选取地处江南腹地的荻港村作为人物生于斯、长于斯、歌于斯的艺术空间,注意捕捉江南民风民俗,如描画荻港村的稻田、鱼塘、桑林、花木、四季变幻和节日庆典,均具有浓郁的江南特色和田园诗意。

荻港村的桑基鱼塘与村庄、道路共同组成一幅美丽乡村画卷。邱东栋摄(人民视觉)


在此基础上,小说叙写荻港村人的生老病死、婚丧嫁娶、爱恨情仇等。日常生活方面,小说写的最耀眼的是女性的身体和男女两性关系。如写女性的乳房:许长根第二任妻子章丹凤“两只乳房像山峰一样,又宛如海绵般富有弹性”;写其婚外情人傻傻的“乳房高耸、坚挺而有弹性”;写其孙媳妇娘家妹妹章玫瑰“长得丰满妖娆”,“那青春勃发的身体,那如高山一样的双乳”;写其孙女闯儿“日益长大的乳房,由于不用胸罩,跑起来一颤一颤”;写其孙媳妇章菊花喂养孩子的“乳头,像紫葡萄那样又大又圆……乳汁像喷泉一样射到了我的身上”。写杨鸿庆老婆阿菊的“两只奶子”也是“如两座山峰,我望着它们,就会想到省城的北高峰和南高峰”,等等。这种书写,从男性角度看,既是女性生命力和养育力的呈现,也是男性性欲和还童欲的投射对象。

婚外情,如叙述许长根的母亲与他二叔之间的暧昧关系。他父亲打猎失事死后,他母亲就干脆与他二叔偷情在一起,直到自己也掉进河里淹死。许长根因参加革命被国民党反动派逮捕,而他的妻子婉玉要生育,不得已,许长根的弟弟许长海为嫂子接生,从此,这一对男女也走在一起。最超出伦理常规的叙述,是许长根一生先后娶过两位太太(婉玉、章丹凤),一位小妾(刁红梅),同时,与自己的武术师傅独眼龙的女人王二婆子有染,与独眼龙的小女儿傻傻为长期的情人关系,对于女知青徐莹也觊觎颇久,看见自己孙媳妇娘家妹妹章玫瑰“心里就砰砰地跳”,感到她的身体能给他“一种雨露的滋润”,“顿时内心有一股暖流”“流遍……全身”,使他“通体舒畅”。儿孙媳妇们身怀六甲,他兴奋异常去钓鱼,准备各种营养品,以余光中评朱自清散文的语言,这里面也难免有“意恋”的成分。

渔民在荻港村的桑基鱼塘中捕鱼 沈勇强摄(人民视觉


与丰饶的江南大地相协,小说写出许长根旺盛的生命力,写出他对革命的忠诚和付出,也写出他在多次政治运动中所遭受的伤害、磨难和坎坷。可以说,其个人命运史就是百年中国史的缩影。他最后对自我命运的认同和超越不是知识分子式的,而是农民式的,即凭借天然的生命力与时间赛跑,在历史“实际”演变中窥破人为历史建构的某些虚幻。像余华《活着》中的福贵一样,在无数次的委屈中却获得心灵的纯净和心理的平静、豁达,但比福贵更有现代感,因为从他身上更凸显了现代人对人性的诉求。

自然而然,小说大大诗化了许长根与傻傻的关系。傻傻参加革命活动的时候,年龄尚小。全面抗战爆发后,她被日本侵略者玷污,孤独脆弱之中,也是自然人性的觉醒,主动与许长根在一起。许长根说,他有妻有子,可傻傻不在乎。这让两人彻底进入激情的性爱之中。“正是午后时分,四下里无人,我被她的话激得性起,在崇文园树阴下的草地上,便与她在一起了。树林里的风声是呼呼的,但没有我们制造的强劲风声来得有力量。如果说我是虎,那么她就是狼。我用虎的大嘴,一口口舔着她的每一寸肌肤,而她用狼爪子把我安插到她身体内部的深处。我如虎添翼,那强劲的风声,随风儿飘荡起来。我们如胶似漆,在激情喷发的高潮中,朝着那个无形的高度攀登。树林中,飞来飞去喳喳啼叫的鸟,在我们头上盘旋。”“天上的白云连绵在一起,由东向西飘荡着,而我身下那条大地母亲的河流,让我在神游中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傻傻婚后还给许长根生下一个儿子,晚年两人终为夫妻,共同参与和见证了荻港村百年的革命和社会主义建设。这样的书写不仅敞开了男女之间人性的复杂多变,也暗喻了江南大地的诗意、富饶和历史的丰富性,自有独特的价值!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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