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人倬//长江改道,决战上车湾

文摘   2024-11-25 05:25   湖南  

长江改道,决战上车湾

文/涂人倬

1969年12月27号清晨,也就是我们住进新营房的第一天,天刚亮,大家吃罢早饭,营房喇叭筒喊了起来:
“全营集合、全营集合”!接着便是声声口哨,催促得更急。
还不到几分钟,我们各连士兵,就齐刷刷地站到了康王营旗的土墩前。营旗下,王营长作了简要的阵前总动员。致词后,向大家提出了“五要”:“要一切行动听指挥;要一切行动军事化;要一不怕苦二不怕死;要斗私批修;要天天作早请示晚汇报。”他语气很严厉,态度也更坚决。
王营长致词刚刚完毕,刘宣委立即站了上来。
只见他右手挥动着《毛主席语录》本,毕恭毕敬地立正,庄严地宣读毛主席最新语录:“长江、别人都说很大,其实、大,并不可怕!”读毕,紧接着他带着大家作“早请示”。只见他右手举起语录本,领先喊道:“敬祝我们伟大的领袖、伟大的导师、伟大的统帅、伟大的舵手毛主席,万寿无疆!”于是大家一边挥动高高举起的《语录》本,一边齐声高呼:“万寿无疆、万寿无疆、万寿无疆”!接着他又领喊道:“敬祝毛主席的亲密战友,我们的林副统帅,身体健康”!于是,我们照样挥动《语录》本,又一次齐声高呼:“永远健康、永远健康!”
动员会开得很成功。大家刚作完“早请示”,只见王营长立即站到营旗下,朝着全营“士兵”振臂一呼,大声喊道:“开工”!
随着王营长的一声令下,全营士兵如猛虎下山,直奔工地,竟忘了自己没带工具,是赤手空拳。台巴爹要走在后面的人们,赶快回棚拿箢簊扁担。
工地就在营房正前方,与我们的工棚相距不过百多米,是岳阳战团与湘阴战团的接壤处。
来到工地,河道开挖的首战是“清基”。
连日来的暴雪纷飞,地面上的凛冰积雪,足足有一尺多厚。赤手空拳怎么清基?
于是,黄恩华率先来了个就地滚雪球。大家欢笑着、喧闹着,一个个雪球越滚越大,越滚越多,人们推走雪球,只一阵工夫,我们康王营的河道雏形就岀来了。
王营长在工地督战,看到呈现的河面,要各连选派一名宣传通讯员,协助刘宣委工作。
二连连长刘克成兼任工程员。
排长黄恩华是新增的宣传员,每天早上6点,由他带领着我们一连,面朝东方,进行“早请示”。
在齐呼“万寿无疆”的呼喊中,岳阳战团的语气平和些,把“万”(Wan)读作第一声。隔壁湘阴战团的东塘营,士兵们语气激昂、是长沙腔,把万(Wan)读作第四声。
于是每天清晨“万寿无疆、万寿无疆”,语气抑扬顿挫,在工地上空迴旋!
工地上,营旗招展、彩旗飘扬!新上任的工程员刘克成,为大家立了块告示牌,上面写作:
长江改道工程∶全长2600米,河道宽300米,深8米。岳阳战团(上车湾段1300米)湘阴战团(下车湾段1300米)
还注明了在长江改道环绕上车湾、下车湾90里的半岛上,开挖一条新运河,垂直距离只有5里,其中康王营200米。人人一目了然,人人心中有数了,因此,人人信心百倍,干劲冲天!
每天早上7点,我们就已开工了。这些天来,阴雨绵绵、时而还夹杂着小雪。
我们康王营,在这6万平方米的河道里,分为28条纵队,人们来往如梭、把一担担河泥,挑向南北两岸。
挑着挑着,人们竟兴起了“挑红旗担”热潮,比谁的担子最满,就在泥土担上插上一面小红旗。我呢,挑的几乎是担担红旗!
担担红旗,人们累了,坡头上,刘宣委和宣传员们一字儿排开,敲着竹板,打起了莲花落:
“抓阴天、抢雪天,阴风小雪是好天!”
看到台巴爹挑着红旗担上了坡,他们接下边打边唱:
“台巴爹、有办法,坡头溜、坡头滑,缠根子篾做马扎,担担红旗一百八!”
三连连长杨晓文的红旗担子队上了坡,于是,又唱道:
“杨连长、着了急,赶挖方、不休息,饭都送到坑里乞!”(乞:方言、吃)
人们挑着、听着,听着、挑着:忘记了劳累,忘记了天寒,也忘记了地冻!
“吼(hu0)”!挑着满担河泥的人们,有人在坡头摔倒了,还没爬起来,有人就“吼”了起来!
摔倒的人不少,“吼”声也不断!这吼声也就慢慢地自然而然形成了一股无形的动力!
胜初哥挑着河泥,本来好好地走着,为赶热闹,竟突然把担子一丢,人未倒地,率先“吼”了起来!
大家都认识他,于是,跟着“吼”!笑声不断,“吼”成一片!
“吼一一吼一一”!这吼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一浪卷过一浪,由近及远、传遍康王营,卷遍岳阳战团各个营连,卷向上车湾远方!
有时,也由远而近,由湘阴战团的下车湾,传到上车湾!
也就是在这“莲花落”的激励下,在这挑红旗担的热潮中,在这“吼”声一片的热浪里,我们康王营的河道,已挖下了四米多!
为挑红旗担子,箢箕上泥块,层层加码,箢箕绊自然断了不少。
我们便是断了又接,接了又断,断了又接。箢箕换了一批又一批,人们仍就挑了一天又一天,挑了一担又一担。
元旦已过,一些摸砣而来的也到了换岗时间。
一天,下任队的任治平、黄阶生来“换班”,带来口信,说台巴爹老婆胃痛得厉害,要他回去一转,王营长也准了假。台巴爹却说,这是老毛病不碍事的。接着又说:“大战当前,不能走,不能涣散军心”!而被换班的黄恩华、冯世平,也决意不回,并且还说,队上因“换班未回”,就是不另记工分,也在所不惜,要坚守工地!
眼看河道一天天在加深,没想到天气也一天比一天烂开了花!成天北风在怪叫,雨雪不断。人们都知道“雨交雪”是有“半个月”的。
因此,在风雪持久战中,我们只得一个个把棉帽上的耳朵放下来,严严实实地包住双耳,在寒风中,冒着飘洒的雪花,仍然艰难地把一担担河泥送上堤坡!
雪地路滑,带着雪水的河泥,沾在箢簊上,挑上了堤坡,也倒不干净,可以说是“一担去,一担回”!
红旗担子没有了;“莲花落”不管用了;“吼”声也渐渐消失了!
怎么办?工程员刘克成说,离河底还有三米多!“天气再恶劣,也不能停工”!团部下了命令!
就在这一筹莫展、人人莫可奈何之际,台巴爹提议:“破釜沉舟、用手传泥砣!”
于是,由我们康王营发起的“手传泥砣”,在上车湾、在下车湾,掀起了一浪高过一浪,势不可挡的热潮!
受王营长命令,后勤部长任水生,也立即调来了帆布手套。
我们将棉帽耳朵紧裹双颊,戴着帆布手套,从泥坑到坡顶,列成无数个纵队,任凭飞雪漫天;任凭北风狂叫;任凭两颊冻得发青发紫;仍然一天又一天,用几乎僵化的双手,机械地传递着一砣又一砣泥砣,大家只一个心愿:“提前完工,回家过年!”
新年逼近,为了提高工效,人们自然地喊起了号子:“天寒哪、地冻哪,哟哩嗬哇、哟哩嗬哇、哟哟哩嗬哇!传泥砣哇,嗬嗨呀、嗬嗨呀、嗬一一嗨!”
隔壁的湘阴战团里,也喊起了湘阴号子:“传泥砣哇、嗬来哟、嗬来哟、嗬嗬来哟,不怕冻哇、哟嘞嗬、哟嘞嗬、嗬一一嘞!”
人们每喊一声,立即接住一砣,旋即又下传一砣!
一天又一天,风,仍然在刮;雪,仍然在飞;手,也不知是麻、是木、还是僵?泥砣,仍然在接、仍然在传!
腊月二十四,这一天,是小年。傍晚时分,我们康王(营的土坑里,放起了鞭炮,我们挖到河底了!炮声一响、大家抱成一团,哭了!
河道开挖胜利完工了。腊月二十五,是我们在上车湾的最后一天。
6点正,我们做完早请示,台巴爹转述王营长的话说:“上午拆棚、下午2点半搭船回家。”
一听到“回家”,大家欣喜若狂!立时进棚,清的清背袋,打的打被包。很快,就有人爬上了棚顶,“噼噼啪啪”、不过个把钟头,就把康王营房,夷为了平地!
这时,工地上又响起了炮竹声,是梅溪营、龙湾营地段在竣工报喜!于是,大家“打扫战场”的手脚更快了。
看着刚拆下的楠竹,长的、短的、横七竖八,摊满一地。有人提议,将竹筒劈破做扁担,但又怕领导知道。我便麻起胆子劈了一筒。刚劈开,回头一看,呀!王营长正站在背后,大家都暗自庆幸自己还没动手!立时,我不知如何是好!尴尬中,只听见王营长说:“跟我来。”我提着这半边竹筒,跟着他来到营部,他对着一个正在忙活的篾工说:“把这根扁担做好给他。”指了指我后,进里屋去了。我默不作声,不知说什么是好!
回到棚边,问及台巴爹,王营长为什么送我扁担?台巴爹说:“是他平时看见你挑着的扁担要断”!我这才想起我的扁担上, 是绑了条竹篾条,一挑、就“吱吱”作响的。
我拿着新扁担,愈觉珍贵,细细打量,两头各有3个竹节,中间没有,更不磨肩。
这时,人们正将芦苇用子篾扎成捆,王营长也来了,他指着一地的什物说:“一吨芦苇能造一吨纸。芦苇和楠竹,要送往码头。油毡、烂箢簊可以烧掉,你们也该烤烤火了。”
“王营长,人,真好!”大家无不感慨!“不仅人好,他办事还挺周到的!”台巴爹接着说∶“元旦节那天,他要我专程去了老安家,送去慰问品,还有棉帽、手套和胸章符号,说老安早就是康王营的一员了!
哎嘿”,台巴爹咳了一声,突然话题一转:“我们去上车湾,要开路了!”于是大家扛的扛楠竹、扛的扛芦苇,浩浩荡荡往上车湾货运码头走去。
说来也怪,我们的河道开挖竣工了,雪居然也不下了。只是半个多月来的天寒地冻,上车湾、下车湾半岛上,还是茫茫一片白!间或,有些青灰色的条纹痕迹,在雪地里显露,人们这才知道,这是原有的湖洲小路。
我们扛的扛、挑的挑、抬的抬,走在小道上。“哇!”突然有人一脚踩进了粪坑!粪坑是黄盖湖农场员工,在工地为“集肥”而挖的。坑里是粪、粪上是雪、黑白模糊难辨,而且,沿途粪坑暗藏不少!
前行之鉴,我们绕开一个又一个粪坑,径直前行,不一会儿就到了那个“梭”的堤坡上,胜初哥又带头“打溜石”,把一捆捆芦苇掀了下去,再又将一根根楠竹顺推,滑到船边。
我们在快速地将芦苇、楠竹装船,不知胜初哥在后舱,与船老板嘀咕着什么?我走去一看,原来是他用借来的笔墨,在纸牌上写“地雷的有!”
原路返回,“地雷的有”纸牌,插在大小粪坑边,是胜初哥在警示后续部队。
空手返营,大家一路轻松前行,有人建议来个跳远比赛。我们走至一条水渠边,一看,渠宽足有两米多。见状,胜初哥、黄恩华他们几个毫不畏惧,立即后退几步,一个助跑后,接着就是这么纵身一跃,一个个都跳了过去,而我只能望渠心叹。因为我在南津港挑堤四年,挑土“踏步踏”,使我形成了固有的“南津港步伐”,迈不开大步,不敢跳,只得绕道来到营地。
这时,工地上只剩残留物了,于是,大家燃起团团大火。
熊熊的火焰,灸烤着一个个发紫的脸庞。大家拿着成天紧紧包裹在头上的“瓜皮帽”,纷纷把棉帽的两耳往上反翻,从帽内掏出帽沿,还原原貌,火光中一个个衣冠楚楚、更显得英姿飒爽、精神焕发!
这时,响起了哨声,要大家赶快吃饭,准备返程。
人们归心似箭,一阵狼吞虎咽后,冯宣委打着“康王营”营旗在前,我们各连随后,浩浩荡荡、往砖桥客运码头出发了。
看到大队人马走在江边上,一个个崩江小屋的人们都出来了,站在屋前,目送着我们。
老安看见我们了!只见他,对着我们“康王营旗”,不停地挥动着棉帽!黄恩华立刻赶上前去,接过刘宣委手上的营旗,一个劲地朝着老安摇摆。老安见后,竟把棉帽抛往高空、马上又接,接了又抛!看上去,他十分开心!
不一会儿,我们到了砖桥客运码头。上了船,天也放晴了。船一开,大家心情格外舒畅。
轮船顺江而下,看着一盏盏航标灯,迎面而来,闪着红光,在江面摇曳,大家好有兴致!
驶出长江,进入洞庭湖,看到波澜不惊的湖面上,江猪在欢快地游弋,还有天空中,群群大雁、一忽儿排一成人字,一忽儿排成一字,由远而近,大家更是喜笑颜开!
船接近岳阳楼城堡了,岸上车水马龙、绿树红花,人们倍觉豁然开朗!因为大家已有42天,没见过树木花草了!愉悦之际,胜初哥竟说那几个踩进粪坑的人,开年必进“狗屎运”,一定大发!
在满心欢喜之中,我们的船到岸了。船还没停稳,大家冲向岸上欢呼着、呐喊着:“我们回来啦!”
我们一上南岳坡码头,一队队少先队员,打起腰鼓、手舞彩带,跳着、喊着:“欢迎、欢迎,热烈欢迎;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上了坡,手提茶壸的大婶大姐们,端着茶杯在喊:“农友们,请喝茶!”
还没到码头广场,一群俊男靓女,蜂涌而上,接的接背袋,接的接被包,把我们带到了巴陵影剧院。剧院门前,县、区领导们一字儿排开,列队迎候着!
进入剧院大厅,盆盆炭火正旺,再看舞台上方,“庆功表模大会”几个大字,更为显眼!
我们烤着炭火,吃着点心,听完县、区领导的庆功贺词后,便是颁奖。
台巴嗲、刘克成、杨晓文等人,被评十大模范。舞台上,他们戴着大红花,接过李县长亲手颁发的长江改道工程《优秀证书》,台上个个满面红光,台下更是一片掌声雷动!
接下来是颁发奖状。由于获奖人数多,占85%,由各连长在大厅里颁发。
台巴爹拿着厚厚的一叠《奖状》,发完后走到我和胜初哥面前,极其难为情地说:“你们两人没有”!
不需要作任何解释,大家都知道内在原因。而我不仅不在乎,反而更满足,因为王营长送给了我一条竹扁担!
发完奖状,便是观看文艺节目。刚才在广场上接我们行李的那些帅哥靓妹,原来是巴陵剧团的演员。乐声响起、他们蜂涌而上,跳起了《采茶舞》,接着便是花鼓戏《刘海砍樵》……
庆功会结束,营连解散,大家各自回家。我回到了上熊。大家见到我,好些人都围了上来。的说我脸黑了;有的说我脸肿了;还有的说“不认得”我了!我母亲捧着我发青发紫的脸,哭了!
立时,我感慨万千!想到长江改道工程的圆满竣工;望着禾场上人们的慈祥面庞;看着母亲浮肿的泪眼;我百感交集。便紧紧拉着母亲的手说:“妈!我从上车湾回来了!”

      作者简介∶涂人倬,岳阳康王人,1947年出生。中共党员,高级教师。先后任语文教师和学校校长。退休后,来到深圳返聘,在福田区多所中学任教,担任中学校长和党支部书记。

编审:蒋正亚  公众号管理:严小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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