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楼里的那只小猫咪
图文/刘朝晖
前不久,去了趟洞庭南路历史文化街区的街河口,沿着湖边大堤往南,走到了原贮木场的地域。
这里正在进行海绵城市建设施工,隔着围挡朝里张望,目光越过忙碌的挖掘机,不远处钢筋水泥的高楼下,一栋二层红砖红瓦老旧楼房,十分扎眼地跃入眼帘。
“哇,这栋楼还在啊”!我差点喊叫起来,心里瞬间的感觉,就像一块小瓦片甩进湖中,击起一圈圈深深浅浅的涟漪。老楼里有我童年时的趣事、糗事,而一只小猫咪“闹”出的烦事,现在想起来还直摇脑壳,有点哭笑不得。
这栋老楼具体建于何时不清楚,但20世纪60年代的前五年,我家曾住在这栋二层筒子楼里。一楼是贮木场的幼儿园,二楼住着四户人家,从东到西,户主姓氏分别是李、刘、张、郭。
楼里的那只小猫咪是我家的,很乖巧通人性。每次听到我放学回家上楼的脚步声,就隔着房门“喵喵喵”地欢叫起来。我开门进来,又扑到腿上左蹭右蹭,一副撒娇卖萌的模样。而当我摊开课本开始写作业时,却又乖巧地蜷缩在旁一声不吭。
1964年暑假的一天,我们几个年纪十岁左右的细伢子,在楼道里玩耍。不知谁的主意,把乘凉用的门板横立在走廊当中,大家依次从上面跳跃而过,说是“鲤鱼跳龙门”。
李建国跳过去了,张维克跳过去了,我也跳了过去。轮到郭贝跳时,他的一只脚碰到门板的边缘,“叭”的一声,门板瞬间倒了下去,随即又一屁股重重地坐在了门板上。
正想笑话郭贝的我们,突然被门板下的一声惨叫声惊呆了,大家掀起门板一看,小猫咪躺在了血泊中。我们几个细伢子吓得大叫起来,吵闹的动静惊动了大人们,有人拿来一木制的洗衣盆,将小猫咪倒扣在里面不停敲打,说猫有九条命,敲打声能唤醒奄奄一息的小猫咪。我傻呆呆地站在一旁,奇迹没有出现,可爱的小猫咪就这样死了。
一阵忙乱后,郭贝的爸爸郭伯伯把小猫咪装进纸盒里,领着我们几个佃伢子到楼后湖边,挖一小坑将小猫咪埋下,一声不吭地带我们又返回楼里。大家一路上都默默无语,当然最伤心的肯定是我了。
谁也没怪谁,事情就这样过去了。细伢子玩性大,忘性也大,又沉浸在“梭哩隆咚梭”的游戏中。一年后,贮木场场部决定把这栋楼改成职工医院,我们四家都从楼里搬了出去,小猫咪的事也甩到了九霄云外。
一场轰轰烈烈的运动席卷而来,打破了往日的宁静,楼里曾经的户主李、刘、张、郭,都成了“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
1967年的某个夏日,有人贴出大字报,把小猫咪的事硬生生地从九霄云外扯了回来,说郭伯伯用封建迷信腐蚀毒害少年儿童。又在贮木场排球场旁的露天舞台上,将头戴高帽子、颈挂大牌子的郭伯伯等推至舞台中央跪下,上纲上线声讨他们的罪行。一只小猫咪的意外死亡,就这样在造反派的无中生有下,演变成了一场你死我活的阶级斗争。
那天,我远远地站在批斗会会场外,听到高音喇叭里传出的喊叫声时,目瞪口呆了。事情不是这样的呀,郭伯伯没有向我们灌输什么封建迷信,只是因其儿子郭贝的一个不小心在安慰我。那时我还是一个不知“封建迷信”是何物的细伢子,心里一直想不通:这些大人为何要这样。
后来我们家离开了贮木场,再后来那场持续十年的运动也结束了。流光易逝,等到与儿时玩伴再碰面时,黑发里都窜出了银丝。谈笑中,郭贝和我不约而同地说起老楼里的那只小猫咪,都为特殊年代发生的荒唐事,即感到万般无奈,又觉得滑稽可笑。
1983年的一天,我随父亲从东茅岭到鱼巷子去,在巴陵大桥上迎面碰到一人。那人低着头极力想躲开我们,谁知父亲一步上前,主动向他问好。那人显得十分拘束,说话很不自然,不停地向父亲打躬作揖。分手后,父亲告诉我,说是贮木场的老职工,“文革”中的一个很活跃的造反派。我好奇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猜想他是那个把小猫咪的事从九霄云外扯回来的人吗?
2013年陪84岁的母亲去了趟贮木场。母亲是1953年贮木场筹建时众多筹建人中的一员。旧地重游,时移事迁,悲喜交集。过去的房屋基本上都被拆除,这栋后来改成外走廊模样的老楼,却不知何故留了下来。母亲轻触老楼斑驳的墙面,叹惜中,也还记得老楼里那只小猫咪带来的烦恼事……
不知不觉日影渐斜,一步三回头告别老楼回返。踱步在横无际涯的洞庭湖边,望着水天一色的湖水,往事已成过往云烟,心中的涟漪也慢慢散去。此刻想起一首古诗,似乎正好映衬此时心情:“西风吹老洞庭波/一夜湘君白发多/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时光飞逝,物是人非,忘却烦事,留下美好。
附:
写这篇文章时,又翻寻出一张“湖南省岳阳集材场1958年第一次先进生产者代表会议合影”的老照片。在这张已有66岁的照片里,图中那栋二层楼与我文中所述的二层老楼(未改造前)一模一样,应是同一时期的建筑,只不过没有文中老楼幸运,早已拆掉了。
作者简介∶刘朝晖,属羊的。祖籍河北唐山,出生湖南岳阳。上山下乡当过知青,干过三班倒的麻纺工人,后调入岳阳起重电磁铁厂。工厂破产买断劳动关系后,推荐到社区上班,直到退休。
编审:蒋正亚 公众号管理:严小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