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奕(隆回二中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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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丁零零——”,刺耳的铃声划破寂静,我搁下手中的笔去拿电话。看清来电显示后,面无表情地,随意地滑向接通键打开免提,然后丢回桌面。……,一阵无言,我不耐烦地打破沉默:“有什么事吗?”电话那头仍无响应,顷刻,“啊?”,他像是刚回过神来,“哦、哦,有事情。”接着又是无言,我有些无语,失笑道:“到底是什么大事,让你这么心不在焉的?”电话里传出轻微的笑声:“这不是有些想你吗……也不是什么很大的事,今年过年你能回去吗?”我微微皱眉,问:“今年怎么要回去过年了,之前的事呢?”他声音陡地低了:“阿无,去世了。”
“啊!怎么回事?”
“听说是车祸,再过几天就要上山了,我离得远,所以希望你能早点回去。”
我躺靠在藤椅上,仰起头,眼前浮现出一张稚嫩而鲜活的笑脸,轻轻地回答:“嗯,我知道了。”挂断电话,我望向窗外,一盏橘黄的灯孤独地在风中摇曳。良久,我站起身来到窗前,斜挂的月亮有些圆了,我收拢手掌想舀起一点月光,喃喃道:“要做,一辈子的朋友......吧。”
贰
邵阳是多山丘的,公路往往修在两座山的缝隙里。我开着车起伏在路上,偶然爬上一个陡而高的坡,极目远眺:那错综复杂、连绵起伏的山脉就像河滩里的鹅卵石,接连不断的、臃肿的。有时经过一个稍宽敞的缝隙,山脚下叠着三五层梯田,延伸至公路旁的河流。几头黄牛、十来只雪白的鸭子悠闲地在翠绿中觅食,那山只是遮住远方和一点天空的墨绿的锦障。邵阳几乎没有可以被称之为“脊梁”的高山,亦无切割天际线的广袤平原。“一片穷山恶水之地。”我的中学语文老师曾如此感慨。当时,我讪讪地笑,不以为然,现在也如此。我总认为她有独属她自己的美。
太阳在天空微不可察地挪动着,稍不注意,已经触到那边山的峰头了,故乡也近在眼前了。
我的故乡,在一片群山环抱的平坦土地上。少时读宋之问的“近乡情更怯”,不解其中意味,单纯喜爱文字的优美,甚至去绞尽脑汁地生出一股懵懂的忧愁。如今,分别几载的故乡就隐在密林之后,我却忐忑了,不禁放慢车速。转角处几棵不知名的树愈发清晰,暮色里,枝叶相连,在北风中飘扬,窸窣声和着呼呼声——这是每个背井离乡的人,儿时相伴的童谣。当他或她行至半生,宛如天籁的歌声会再次在记忆深处响起,指引他们回到故乡。
终是过了那个弯,距离她只剩一条下坡的直道,眼前,灯火通明,那光亮中摇曳着人烟,流露着温暖,予我的却是说不出的惆怅。时光好似跟着窗外的树木一帧帧地倒退,下了坡,定格在一座灰白的砖房。六岁那年,母亲带着我奔赴父亲的工作地,当这座砖房彻底消失在眼角时,我隐约晓得:我离开她了。现在,对着故乡,我说不出清晰的感觉,只是忐忑过后的心安。揉揉眉心,我自嘲地笑了笑,才二十出头的人,谈什么乡愁啊。
车缓缓驶入小镇,窗外,街道、楼房和行人全都焕然一新,我走马观花地浏览着,偶然地瞥见一面墙,一棵树或一个人,都能从中找到记忆中的痕迹。很快,拐过弯,开到一栋楼房下,这是父亲同几位叔伯共同起的。
过去土地是农民的命根子,而如今房子成了他们的新宠;评判一个人是否有出息,房子便是最直观、根本的依据。
父亲本打算在老宅的地基上修一栋别墅,轻钢,二十来万。他少年时衣锦还乡的渴望从未熄灭;他人假意或真心的称赞会慰藉几十年来的奔波;家乡山间的凉风也使他心安宁。这算不得一种虚荣,而是一个生于斯长于斯,最终将会归葬这片土地的人,一生的使命。为了我和哥哥的婚姻着想,他还是选择在镇上和叔伯起了这栋楼。山间的凉风吹到这儿,草木的芳香几乎散了,可依然吹动了父亲脸上内敛的笑。在老家的池塘旁,他笑着说他修别墅的愿意落到了我的肩膀上。
叁
楼道口,一个人倚着门在等待,是哥哥,因为工作,他留在了老家。隔着窗,看见他挥动的手,我嘴角微微扬起,下了车,他迎面走来。
“回来了。”
“嗯。”
他没怎么变,只是身体有些发福,更贴近从事餐饮的形象了。方圆的脸衬着笑容没有之前的锐气,多了几分稳重。
“有东西吗?”
“后背箱带了给大伯、二伯和嫂子的礼物。”
“哦。”
他很自然地走到车后,提起所有东西,然后头一扬,招呼我:“走啊,饭都做好了。”我上前想接过一些包裹,他躲开了,没好气地说:“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东西还能让你提了。”我哑然失笑,只好跟在他身后。进入楼道,我们谁也没有说话,沉默在黑暗中蔓延。时间是如此的厚重,让我们怀念,也让我们无言。突然,他停下来侧着身子,我走上前,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怎么不走了?”
“我手没空。”
“哈?”
我听着他牛头不对马脚的回答,更加疑惑了。他看着我疑惑地看着他,也一脸疑惑地催促;“愣着干嘛,按电梯啊。”我仔细一看,在一堵墙的凹陷处,隐约折射着银白的光,眼中的不解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细微的慌乱。我连忙在昏暗的墙壁上摸索按钮,然后用力地按了下去。一圈银白色的灯光随之亮起,虽然很小,却让人心安。他一脸玩味地盯着我,问道:“你不会连家里有电梯都忘了吧?”我尴尬又不失礼貌地笑笑。就这样僵持了几秒,他把东西放在地上,然后猛地捶了下我的肩膀,责怪道:“叫你这么久不回家,到时候连地方在哪都忘了。”
“叮!”
霎时,伴随着一声清亮的提示音,电梯门缓缓打开,楼道里的声控灯也随即亮起,黑暗一瞬间便藏匿到角落去了。我们踏进电梯,门又缓缓关闭,电梯开始上升,紧跟着一股超重感袭来。我靠在厢壁上,眼眸低垂,声音有些低:“你知道的,并不是我不想回来……”
他叹了口气,拍拍我的肩膀,说道:“不想回来就不回来了,别勉强自己,但是,不要让家里人太记挂了。”我仰起头,无言地笑了笑,气氛一时有些让人难为情。他环顾四方,轻轻地笑着,岔开话题。
“这电梯曾经坏过一次,不过被修好了,我和哥平摊的费用。”
“啊?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那时候你才刚刚毕业,就没跟你讲了。”
“呼~”他深深地叹口气,带着些许嘲讽:“还记得妈说过,如果这电梯坏了肯定有一顿好吵的,可我们不是一样把它解决好了吗?真的很讨厌,也很可怜他们,把自己活成了一只困在地底的刺猬,还是一只暴躁的刺猬,动不动就扎人,同时也不停地被其他刺猬扎。可偏偏,他们的洞就那么一丁点大,出门左拐就碰上了,不打招呼都不行。”
我听着他新颖的比喻,觉得很好笑,却又很悲哀:难道我们就不是刺猬吗?充其量不过性格温顺些,洞也大些罢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