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馆主 | 县级主政者要走出“一座城”的茧房思维

文摘   2024-09-19 20:30   湖南  

作者:老馆主


南方某省西南部的枣红县(化名),地形呈南北窄,东西长的带状走向,所以在枣红县的地域概念里,只是按照方言与习俗的不同,划分出枣红东与枣红西两个区域,并没有南北之说。

东面山高水陡、冬长夏短;西面虽然地势平缓,但由于其地处干旱走廊,属于石灰岩地区,土地石漠化严重。在东西地形地貌的双重叠加下,偏远、贫穷、落后曾经长期是它的代名词,所以一直以来,枣红县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传统农业县与劳务输出大县。

又由于县城置于县域的最西端,最东端的乡镇距离县城有120公里的距离,在交通不便的年月,这些东面乡镇的老百姓来县城某单位办一点事,至少得准备两天的时间。望着一群群起早摸黑、满面风尘的东面人,西面人心中的自豪感油然而生,久而久之,东面又成为了枣红县贫穷落后的代名词,并且形成了一个枣红县的内部鄙视链:县城人鄙视乡下人、西面人鄙视东面人。虽然在没有组合成枣红县之前,枣红东的星空曾经群星闪耀,涌现出过一批又一批的思想家、文学家、革命家、教育家、舆地学家,但自从被组合成枣红县且把县城由中部搬迁到最西端后,枣红东日渐沦落成为了破落户。

枣红县是一个“组合家庭”,新中国成立后的第二年,上级政府从相邻的四个县各切下一小块,组合成枣红县。所以枣红东和枣红西无论是方言还是习俗,都存在着巨大的差异。譬如枣红东人到了县城,基本上听不懂西面话,只能用普通话交流,反而到了曾经的母县,感觉自己仍未出家门。

图片取自网络

在土地财政的驱使下,枣红县近二十年来,有意无意实施的都是以“做大县城”为目的的发展方针,在这一方针的指导下,一届又一届的枣红县主政者也基本上形成了“一座城”的茧房思维。

只不过,以枣红县这样的一个县情,要吸引外地人来入住县城根本不可能,所以和全国大多数县一样,枣红县做大县城的招数老套,就是用教育捆绑家庭,只是力度之强,政策之猛,全国都可能都无出其右。

枣红县原本有十三所高中,均衡分布于各乡镇,但从上世纪末到本世纪初的十多年间里,枣红县以集中力量办优质教育之名,先后关停了位于乡下的十所高中,只保留了位于县城的三所高中。

越是没有出路的地方,通过读书改变家庭命运越会成为这个地方老百姓唯一的选择。枣红县乡下人为了小孩的前途,纷纷争先恐后地涌入县城。蜂涌而至的乡下人让一个原本常住人口不过三五万的县城急剧膨胀到近二十万,相应地,枣红县的房地产也进入了黄金二十年,它的房价超越了周边的绝大多数县市,在相互使劲、相互攀比之下,对于枣红县人来说,进城,已经不只是里子的问题,更是面子的问题。

在枣红县,老百姓是一群羊,政策是羊鞭,政策的制定者是牧羊人。将羊圈养起来薅毛肯定比薅散养羊的羊毛时间更方便、成本更低廉。如此看来,枣红县的近几届主政者并不是一位真正的地方治理者,只是一个县城代言人。

只不过,枣红县实际的教育成果,并没有体现出“集中力量办优质教育”的优势来,反而是最大程度保留了乡镇高中的几个邻县的高考成绩,仿佛是经过合谋似的,集体反超枣红县。

枣红县有一条横贯东西的公路,公路沿线坐落着枣红县百分之七十以上的村庄。枣红县人开车行走在这条道路上,有一种置身县外之感。譬如你一路往县城开去,公路上的里程牌不是告诉你离县城还有多少公里,而是告诉你离枣红还有多少公里。按照枣红县这个路牌设置理论,外省人往北京开去,路牌应该不是告诉你离北京还有多少公里,而是应该告诉你离中国还有多少公里。通过路牌上的标识,便可窥见出“一座城的思维”在枣红县渗透之深。

平高镇与铜锣镇位于枣红县的东北部,在没有撤区并乡之前,这两个镇同属平高区,所以为了后面的行文方便,我将其统称为“平高区”。

平高区距县城约70公里,反而离市区只有到县城的一半距离。理论上讲,平高区离市区这么近,根本称不上偏远乡镇,但在枣红县,它偏偏被无情地“偏远”化了。

为了阻止平高区的老百姓向市区外溢,连接平高区与市区的那条公路被遗忘成了枣红县的最差公路。几年前,市里曾经规划过一条从市区经由平高区向西延伸的高速公路,后来却不了了之。在一次网民见面会上,有网友向时任县委书记提出由县里向市里争取重启该条高速公路的建议,县委书记反问他,难道你不担心高速公路修好后,平高区的人口会被市区虹吸掉吗?

该网友一脸的苦笑,还有什么好虹吸的,平高镇与铜锣镇早就被县城虹吸干了。

在经县城通往市区的公路没有修好之前,自古以来,平高区都是全国东南省份西进云贵川的必经之地。便利繁华的交通才能孵化出生机勃勃的经济圈,所以平高区曾经是枣红县最活跃的经济体,并且最早形成了枣红县的工业雏形——各类生产作坊遍布大小街道,作为枣红县既会制造又会经商的平高人,将“平高凉席”、“平高皮鞋”、“平高箱包”打造成了平高区的三个地标性品牌,一度脱销全国。

只不过,平高的繁华随着交通的没落渐渐消失殆尽,唯一庆幸的是,被迫离乡背井的平高人反而将“平高箱包”产业在全国各地开枝散叶、做大做强,并且成立了“平高箱包产业全国联盟协会”。

这一批走出去的平高箱包人最年轻的也已年至中年,随着年岁的增长,思乡、哺乡之情越来越浓烈,平高箱包产业全国联盟协会想回平高成立箱包工业园,只不过,囿于平高区落后的交通、以及乡镇不能建立工业园的地方政策,协会只得将工业园建在了枣红县的隔壁县。这些被阻隔在归乡路上的平高人,打着深情与悲情的双闪车灯——归不了故乡,那就选择就近眺望吧!

在枣红县流传着一句耳熟能详的谚语——“叫化子也有三年口袋运”,这里的口袋,指的是叫化子手中的讨米袋,谚语的意思是命运再不济的人也有行好运的时候。枣红县就撞上了这样的时来运转。

最近几年,由于全球气候的变暖与旅居方式的兴起,夏天平均温度在24度左右、无蚊凉爽的早安东成为了省内外旅居客们的首先,特别是在暑假到来的那两个月,游人如织,民宿即便是如雨后春笋般地不停开张,仍是一房难求。枣红县这一次倒是想尽办法想要留住这泼天的财富,于是,于去年夏天在枣红东承办了全省旅发大会,只不过,推出的却是“办一次会,兴一座城”的宣传口号。没错,即便旅发大会是在离县城百里之外的高山上举行,领导们思考的落脚点仍是“兴旺县城”。在领导们的眼中,县城之外的土地都是县外之地,都只是拿来为县城服务的、被县城利用的。

不可否认,做大县城是一段时期的历史使命。但世界上没有包治百病的药方,也没有永不过时的政策。在人口出生率断崖式下跌、房地产严重过剩、土地财政几近断流的现状下,县级主政者已经到了走出“一座城”的茧房思维、努力做强做大一个县的时候。

譬如枣红县,可以解锁不允许乡镇办工业的政策限制,让平高区的企业家们回得了乡,办得成厂;又譬如在县城土地财政日渐枯竭的情况下,枣红县可以在枣红东试点旅游房地产,凡此种种不胜枚举。让独臂政策变成千手观音,最大程度激活乡镇活力,从而达到向乡镇要税收的目的,这才是地方主政者当下应该着手考虑的方向。

“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但是只有挣脱旧有惯性思维的枷锁,才会此心光明!

写于2024年9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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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馆主(原名李次文),隆回县金石桥镇珀塘村人。隆回北网管理和专栏写手。一个被生活裹挟前行的半老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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