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提琴巨匠斯特拉蒂瓦里和介绍他的生平与作品的著作。（资料图 / 图）
有了可以一生守护的爱好，人生再也不会寂寞无聊。或许，这是普通家庭的孩子学艺更好的盼望。
短视频时代一个好处，是过去只能在春晚上看到的小品，现在俯拾皆是，随时调阅。不需要巴巴地等到大年夜，耐心看完歌舞节目，才能如愿看到。
话说这几天，我看到著名演员大兵在自己的视频中演了一个小品。小品中的儿子说学校要组织音乐兴趣小组，大兵演的父亲很开心，说崽遗传了自己的基因。儿子又说要自带乐器，想买小提琴，大兵就发愁了，说是还带个筷子吧，做个指挥。小品中的夫人说，怎么这么抠门，怎么着也要带一双筷子？好歹可以打打鼓啊。听到这里，我百感交集。
现在的教育，不鼓励课余补文化课，这给文体美等兴趣爱好创造了空间，是好事。但我又想，一些业余爱好是非常烧钱的，普通家庭预备让孩子学门乐器的话，也要做好思想准备。
我家两个琴童，女儿Faith 学小提琴，大学的专业之一就是小提琴。儿子Frank学的是大提琴，上大学后没有学这个专业，但也在学校的乐队里。但是这一路走来，回头一想，都有些后怕。这两个小孩子都是第一代琴童。若知道学琴这么烧钱，当初都不知道会不会去支持。还是无知无畏好。
Faith学琴，是从五岁开始的，是她妈妈鼓励她学的。一开始买的是个初学的琴，几百块。然后开始请老师上课，一直上到高中毕业，都要请人教。早些年还便宜一些，但记得很少低于40美元一小时的。后来基本上是50美元。我们所处的都是小地方，在大一点的城市，如现在的达拉斯，按照现在的物价，好一点的老师估计要上百块。在小地方，老师缺，就是花钱都不一定请得到人。有好多年, Faith就是在网上学的。那还是在疫情前，还很少有人通过Skype学琴，也算是开风气之先吧。但是网上学，学费也比较类似。就算是50块吧，两个孩子学，一周一次，一年按照50周算，十年时间学费就是五万左右。这中间，他们还学过钢琴，唱歌，还有后来的网球，加在一起，在教育上的投入就多了去了。Frank还为我不支持他网球不快，但也争气，自己给教练家割草、去餐馆打工，自己攒钱请教练。
和音乐一样，网球等体育运动也都非常烧钱。找我们大学的网球运动员学生教，学费便宜一些，但乡村俱乐部的网球教练，费用是外面的两三倍。网球水平和教练水平关系很大。我从儿子这里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越有钱的学区，网球打得越好。人们常以为进步靠的是发奋图强，人可以用爱心发电，用意志加油。但技术和方法，事关技能而非态度。技能的提高，需要身经百战的优秀教练指点，光靠一腔热血是没有用的。很多家长不知道，以为好的学习态度，和励志的精神，可以取代技能的提高。态度的端正，是学有所成的必要条件，但并不充分。
开始拜师学习，还只是学琴的初级阶段。
第二阶段是，乐器升级。有时候还伴随着老师的升级。学了一段时间的琴，老师觉得这孩子还可以继续弹下去，就会建议换琴。好家伙，据说低于5000的小提琴，都没法去练。现在物价涨了，老师会说一万以下的琴，录音没效果。老师拿了好多琴来让我们试听。我是个牛人——对牛弹琴的牛——一听感觉都差不多。后来女儿选了个八千多的。咱比较老实，不像大兵那么会忽悠，只能咬牙切齿准备去买。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那时候我家的屋顶，第二次被冰雹砸了。第一次被冰雹砸我换了一次，这第二次又被砸，应该说祸不单行，怎么说是天无绝人之路呢？
第二次砸得没有第一次厉害，但是保险公司还是愿意赔，但是先支付75%。全部支付要等屋顶全部换掉。我们找了个修屋顶的墨西哥人给修了一下，只用了75%的理赔的一小部分，余下的也没要了，就这样还余下几千块钱，买了琴。当然，屋顶没全换，几年后卖房，价格就受到了影响，说起来是一回事。但此一时彼一时，凡事都得看时机，也都没有错。人生过关，得一个一个来，一起上，资金链断裂了谁都受不了。顺便说一句，冰雹砸了很多屋顶和车子，但也创造了很多机会。Faith妈说她有个同事，面临结婚，但是没钱 ——美国结婚是女方出钱，就在冰雹季节把车开出去。冰雹把车砸坏，保险公司赔了钱，她就继续开坑坑洼洼的车子，用理赔的钱，把婚给结了。咱们是用新屋顶换了把小提琴。
类似的经历，Frank后来学大提琴时候同样遇到。学了几年之后，也面临升级换代的需要。他也换了个。大提琴更烧钱。后来上大学，我们发现，上飞机一般要给大提琴单独买票。要是邮寄，有损坏的风险，价格也不菲。
乐器是脆弱的。我有次不小心，一屁股坐到琴弓上，把几百块钱的弓给坐断了。那一刻，我恨不得给自己的屁股五十大板，以儆效尤。
还有一次，小提琴放车后备箱，门忘关，小提琴掉了下去。女儿当场就哭了，但是感谢上帝，车轮没有压到小提琴上，竟然毫发未损，只是盒子擦破了一点。否则的话，我只能呼唤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冰雹了。
学琴中间，买琴弦、修琴、买琴盒，上课来回接送……五花八门，费用多了去了。
要早知道这样，让他们学声乐和吹口哨好了。当然，这些技艺也有自己的烧钱方法。
然后就是第三阶段，那就是要参加音乐节、比赛什么的，同样得花钱。参加一次音乐节，一般要上千块。参加些比赛、音乐节，才有机会认识人，想学音乐只有这些办法。
来自前苏联的小提琴大师伊曼纽尔·波拉克。（资料图 / 图）
第四阶段是考大学，我女儿想学小提琴专业，这就需要请人录音录像，甚至还要亲自过去参加面试。这一点，就显出我们在小地方的诸多不便之处了，去哪里都颇费周章。我们就在得克萨斯州内面试，都得开车来来回回跑。作为司机，这也是和小孩沟通的好机会。如果想学琴，过程和拜师学艺差不多。你先要约好老师给自己上一次课。老师根据上课的情况，决定要不要你。我女儿后来坚决要上南方卫理公会大学：和这里的老师伊曼纽尔·波拉克（Emanuel Borok）上课，她感觉很投缘。来自前苏联的波拉克大师对她也很看重，给她争取到了不少奖学金，让她能上得起这个昂贵的私校。可惜的是，入校一学期后，大师就因为癌症去世了。女儿是他的关门弟子之一。老人家可能早就知道自己身体不行了，最终把女儿招了过来，争取了奖学金，然后把火炬传递给了系里其他同样出色的老师，给一个普通家庭的孩子圆了音乐梦。这一点我们终身感激。
进大学后，就不要继续支付私下学琴的费用了，取而代之的是学校的学费。这时候牛人还是牛人——从对牛弹琴的牛，变成老牛拉破车的牛——只能一个坡一个坡地爬。当然，这也不都是牺牲，而是心甘情愿的，快乐的。我后来搬到达拉斯，有幸经常去听他们学校的演出，继续在冥顽不灵地被熏陶着。
一转眼琴童成人了，我也已年过半百。人到老年一无所有，但感觉是藏财于人，一样大有满足感。作为工薪阶层，供两个琴童也只是勉勉强强。时代不同了，傅雷时代翻译的稿酬可以让他供得起傅聪，我接着往下就比较难了。再往下走，烧钱会越来越厉害，琴本身就成了珠穆朗玛峰一般的存在。
这似乎是一个通行的公理：没有哪个功成名就的大家，没把好琴的。例如Faith的老师波拉特，拉的是一把1608年的阿马提小提琴（Brothers Amati），四百多年历史了，市场价值应该不下千万美元。帕尔曼(Itzhak Perlman)、吉尔·夏汉（Gil Shaham）、约书亚·贝尔（Joshua Bell) 、吉妮·杨森（Janine Jansen）、宓多里（Midori)、弗兰克·彼得·齐默尔曼（Frank Peter Zimmermann)拉的都是斯特拉蒂瓦里小提琴。斯特拉蒂瓦里小提琴以意大利著名小提琴制作大师Stradivari出品，每一个都有三百多年历史，每一把都价值百万甚至千万。一把名叫“弥赛亚”的斯特拉蒂瓦里琴拍出了2000万美元的高价。另外一把名叫“布朗特夫人”的斯特拉蒂瓦里琴售价则是1590万美元。有一本《小提琴巨匠斯特拉蒂瓦里》讲的就是他的生平和作品。别的名琴还包括瓜内里·德·耶稣琴（Guarneri del Gesu）。希拉里·哈恩 (Hilary Hahn) 和张咏迪（Sarah Chang)拉的就是这种。我查了一下，也是价值千万美元。马友友常用的大提琴有三把，一把是2003年的默思琴（Moes and Moes），此外两把是18世纪的古琴，价值连城：一把是1733 年的蒙塔尼亚纳（Montagnana）大提琴，一把是 1712 年的大卫杜夫斯特拉蒂瓦里琴 (Davidoff Stradivarius)。
人说艺无止尽，没有想到还有这个意思。这些琴的存在，让稿费千字八十的某些琴童父亲情何以堪？就是冰雹再把我们小区屋顶都砸了，钱全赔给我也没用。
好在孩子也没把成名成家当成最终的追求。在刚过去的寒假，他们演奏的场合五花八门，包括：多次教会司琴，一次求婚现场，一次婚礼（姐弟俩合奏），四场圣诞演出（达拉斯和艾比林）、一次附近大学的演出，圣诞节，给奶奶在线演奏……学琴不一定都是为了去卡耐基音乐厅，成名成家，这些因地制宜的演奏，给人带来了快乐，也给他们自己带来了满足。这些演奏是一辈子都可以做的。姐弟俩在教会的一次合作，居然打动了很多人。有位朋友甚至说以后自己的葬礼希望他们去演。我说你看，排期都到几十年后了，不比约书亚·贝尔差呀。这时候我感觉所有的投资都是值得的。Faith今年就毕业了，以后大概率不会去从事音乐专业，但她有了可以一生守护的爱好，人生再也不会寂寞无聊。或许，这是普通家庭的孩子学艺更好的盼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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