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手术后回来,出现了一个情况要复查。我女儿将我送往夜间有人值班的Urgent Care, 他们给做了一圈检查之后,叫来一个救护车,将我转给另外一个医院。
那是第一次坐救护车,一转眼就到了,也就十到十五分钟的样子,我女儿还在后面跟着,如同一个敬业的人身伤害律师。
到了那家医院,继续长时间等候。我女儿一直陪着,很辛苦。我坚持让她自己回家睡觉去,大不了到时候再打电话。
约莫又检查了大约几万美元之后,他们说:没事的,会自己愈合。不行你再来。
我于是Uber 打车回家了。这事我也就给忘了。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一转眼一年过去了,这时派救护车的那家公司隔三岔五给我发账单,3569.96多,一直让我找保险公司。我说你咋不找保险公司?他们说保险公司是按照in network付的,只付了五百多。应该按照out of network. 我说是医生给叫的,我哪里知道是in network还是out of network.
对方辩友又说,你当时签了字的。那些小字密密麻麻的,布满天坑,我哪里知道签了什么。当然我承认,这也有点活该。对方辩友说:反正保险公司不付的,就是病人责任。
看病没事,处理这账单都能直接气死。面对复杂的医疗系统,一个病人哪里搞得清张三李四王二麻子,都以为是同一家医院在负责,结果并不是。你去看一次病,搞不好有六七个单位给你发账单。一个常见的认识是:你先别管,把病搞好,别的回头慢慢来。这也是我给大家的建议。
此事来来回回也不知拉扯了多久。保险公司后来承认,这是balance billing, 等于是医疗费用和保险理赔之间的差价部分。医疗单位会让病人解决。保险公司还不错,又赔了些。这个系统复杂到什么地步?关于这种balance billing, 都有专门的公司帮助客户负责,专治这种账单问题的疑难杂症,就好比王朔笔下的三T公司。人们总觉得美国卖二手车的坑多,但是医疗系统坑更多,最倒霉的是,信息不对称,病人真搞不清。
保险公司说发出了付款后,救护车公司又说没收到。救护车的公司有两个名字,一个听起来像北欧海盗,一个是市政救护。后者听起来像是公用事业单位似的,但是收钱的时候突然变身为海盗。就这样,由于两个名字,中间我又重新提交理赔申请,保险公司看到好几个账单,有的用市政的名字,有的用海盗的名字,也蒙了。又重新让我补材料,我又补了材料,但是也不知道跟哪个理赔的文件搭配的,没配上,回头又给拒绝,又让提交材料。
就这样猫捉老鼠,老鼠戏猫,来来回回搞了好多次,从冬去春来,鸟语花香,一直搞到夏日炎炎,心如汤煮。
这中间我多次发信,说明情况。过去,我给人写信处理问题,基本上都是写得声情并茂,感人至深,ethos logos pathos, 啥都有,最终都能解决问题,这是读文科的最大用途。但是救护车公司你说啥都没用,让我一身武功全废了。
不过居然是保险公司这边还好说话一些。金风送爽,丹桂飘香的季节,保险公司终于等到了一句话,说付了。再打电话问救护车公司,对方说没付。而且说是最后一次通知我,再不付就进入“收账程序”(collection). 收账公司倒不是找黑手党之类,但是他们会打电话骚扰,很麻烦。更重要的是,进入收账程序,信用记录会下降,以后贷款什么的,费率都要上升的。我的信用记录特别好,就差没满分,当然不愿意受损。
我打电话过去跟救护车公司的财务部门说他们钱付过了。接电话的人把我转给一个说是专门对我客户关怀(customer care)的“专员”, 名叫“荔枝”。专门找我收钱,还叫“关怀”。 这世上有人需要我这样的关怀吗?
我只好同时打双方的电话,开电话会议协调。在美国生活了二十多年,对于这种系统与系统之间互相不对接,缝隙狗洞大开的情形,我深有体会,以前拍桌子,摔电话,吹胡子瞪眼。岁月悠悠,气着气着,早已融入主流,不知不觉气麻木了,仿佛自从波士顿倾茶事件和莱克星顿枪声以来,这事就一直是这样办的,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要是无证移民黑了,反而可以放飞自我:病照看,钱纳税人承担。德克萨斯州非法移民最多,如入无人之境,公共开支大幅度受影响,全转嫁给了我们这些纳税的,交钱的。我们不交钱,人家就关门放狗擒鳌拜,上收账公司。你说荒唐不荒唐!德州州长出台新规,要医疗系统上报非法移民就诊就医费用。当然,这么一搞,很多人抗议,又是违反FERPA规定又是侵犯个人权利之类。收集信息只不过是为了施加舆论压力,说非法移民问题不整治,给德州造成多大的压力,不大可能不给非法移民看病。这种规定能有什么结果我不乐观。反正我知道,平时出门,发现四周说西班牙语的已经多于说英语的了。德州本来深红,但是无证移民不断兑水,现在已经由红而紫,搞不好就成摇摆州了。—— 这是题外话。
话说电话会议结束了,荔枝退出了对话,只剩我和保险公司代表。我跟代表吐槽,说救护车就这么几步路,要收3500多,是不是太狠了?早知这样,我步行过去也不坐救护车。保险公司的这位女士很友好,说嗨,Tell me about it! 去年她爸有事,直升飞机过来,不到10分钟的路,结果账单是12万!没错,12万美元。所以美国人不能生病,一生病就身价百万千万。
本来昨天我想去健身房,把年初“新年决心”期间征订的会员给取消了,但和保险公司、救护车公司一通电话后,我又打消了念头,继续征订。
保险公司的那位接电话的女士还说,按她的经验,救护车公司涉及到收费,一点不会讲价,就是还剩一分钱,他们也要收到手。他们存在着,就是作为对资本主义万恶的活见证。
我们就在电话这头,你一言我一语地互相倾诉着,结成了亲密的战斗友谊。她看到我们学校的名字,问是不是在佛罗里达,我说佛罗里达有校区。她对我处在炎热的得克萨斯深表同情,要我有时间,一定去佛罗里达去转转,尤其是春天秋天。我说一定一定。回头完成了一个问卷调查,对她的服务 打了五星好评。
这时候电话突然又响了。是荔枝打来的。她说她查了,只有一笔去年的付款,今年的账分文没有收到。
深呼吸!深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