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负了当时明月,干嘛非要当官?

文化   2025-01-09 12:02   北京  

当官大概是人生最大的乐事,因为自古见不到几个不愿意当官的人。

陶渊明不愿为五斗米给小儿折腰,他是个小官,如果给他个大官做,别人都得给他折腰,没准他就不去东篱采菊了。

汉光武帝刘秀有个同学叫严子陵,刘秀当了皇帝,想让他到朝廷当官。晚上严子陵和刘秀共睡一床,把腿搭在皇帝的肚皮上,畅叙同窗友谊,第二天坚决告辞回老家。过了一阵子,刘秀又想起严子陵来,派人去找,人们发现,严子陵反穿着羊皮袄,在富春江上钓鱼呢。

有人说严子陵沽名钓誉,他是不爱当官,但是他爱“名”。我觉得就算真的沽名钓誉,假如古代能有几百个严子陵,那么两千年的中国官场,一定是另一个面貌。

可惜绝大多数人决不要那个“虚名”,人们更要实际的好处。

比如宋朝的邓绾。王安石变法初期,全国都说新法弊端,而地方官邓绾却大声说新法好,就是好,就是好。宋神宗和王安石大喜,马上把邓绾招到朝廷。人们都嘲笑这家伙官迷一个,结果邓绾说了一句千古名言:“笑骂归他笑骂,好官我自为之”。

在升官这个问题上,脸面算个什么呢?你想吧,脸都可以不要,严子陵那种“名”谁还在乎呢?

黑格尔认为悲剧都是因为理想的冲突,人生的路可以有千万条,但其实都是岔路口,最终选择的其实只有一条,有所得就必有所舍,绝不可能撒尿擤鼻子,两头都拿。

人生的荒唐第一在“看不透”,第二在“摆脱不开”。

美学家朱光潜说:

前天遇见一个小外交官,他的下巴光光如也,说话时却常常用大拇指和食指在腮旁捻一捻像有胡须似的。他们说话的官气,我看这种举动比看诙谐画还要有趣味。

这民国的小外交官,就属于“看不透”的,他既然已经进入彀中,就丝毫不觉得自己可笑了。

北宋大学者、诗人梅尧臣,三十年没捞到一官半职。最后朝廷请他修《唐书》,梅尧臣说:“这回我可是猢狲入布袋了”,把猴子装进口袋里,从此失去自由了。他的夫人说,你哪里是猢狲入布袋呢,你分明是“鲇鱼上钓竿”嘛!

夫人看穿了梅尧臣那颗功利心,你有一颗向上爬的心,又何必说什么“不自由”?

这些都属于看不透的,另一种是摆脱不开。

西晋的张翰,他是南方人,在北方做官。一天见秋风乍起,突然想起家乡的鲈鱼脍,立即弃官回老家,这是能摆脱禄位的。

东晋陶侃,闲居时早上把一百块砖运到书房的外边,傍晚又把它们运回书房里。有人问你早晚折腾啥呢,他说:我在想致力收复中原失地,过分的悠闲安逸,唯恐难担大任。

其实他就是闲得无聊,没事活动活动筋骨把锻炼身体的事联系到收复中原,总觉得他摆脱不开某些羁绊。

陶侃是东晋名将,做出了大事业,他的曾孙是陶渊明。

人生理想无非有两种,一种是陶侃式的把自己摆在前台,兴致勃勃地演出一场人生大戏,如果这戏剧无比精彩,那就无憾了。另一种是陶渊明式的,把自己摆在后台,兴致勃勃地欣赏他人的装腔作势,这种欣赏也能出成就,比如甘于寂寞的学者作家。

人们都不甘寂寞,都愿意当陶侃。然而绝大多数人,都是做着无聊的工作,说着无聊的话,说废话,说谎话,说支吾话,说八面玲珑的话,说捉摸不定的话。

民国著名学者翁文灏研究了大半辈子学问,后来当了个行政院副院长,胡适去看他,恰好另一个大才秦景阳也在,胡适就坐下听他们聊天:

这是他们聊天的聚会,每天都是聊天,无一事可办。我坐了一点钟,听他们聊天,心里想:“这是中国两个最有脑力的人才,干吗不到一个学校或研究室去?干吗要把他们困在一个完全自私自利的宋子文手下吃闲饭,聊闲天?

像胡适、鲁迅,都是既看得透,又摆脱得开的人。鲁迅在教育部当过小官,后来被章士钊免去了职务,鲁迅一纸诉状,把章士钊告上法庭,他竟然赢了官司。不过鲁迅终究不再做这个小官,后来干脆大学老师也不做,专心当他的作家去了。

胡适呢,更是紧守“二十年不干政治”的誓言,他夫人江冬秀大字不识几个,竟然也坚决不让他当官。抗战期间为国出力,干了几年驻美大使,此后连续多次拒绝考试院长职位,没别的理由,他给王世杰的信中说:“我不愿意放弃我独来独往的自由”,“为国家留一两个独立说话的人”。

鲁迅和胡适也是在干大事业,还有一种算不上什么事业。比如北宋的晏几道,他是宰相晏殊的儿子,家道中落以后,只做过几任小官,专心写些小词。苏轼曾经希望结识,他回答说:“今政事堂中半吾家旧客,亦未暇见也”,朝廷半数大官都是我老爹的徒子徒孙,他们我都不见,何必见你苏轼?

口气的确大了一些,不过如此傲岸,也是相当难得。晏几道宁可给姑娘写“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如此看得透,摆得脱,必须胸中有无限的生机。

有这种生机,又何必当官,辜负那清风明月呢?

书写者
文学、社科、书法、传统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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